冯润听见一阵奇怪的声响,推开房‘门’,庭院里的一派气象让她瞠目结舌。
不知从哪儿空降了许多壮汉,正砍柴的砍柴,烧火的烧火,忙得热火朝天,古铜‘色’的块状肌‘肉’上渗出几颗闪闪发亮的汗珠。
冯诞立在一旁高声指挥着,一袭靛青‘色’的衣裳迎风翻飞,如不染一丝愁云的天空,淡雅高洁,与庭院中热火朝天的壮汉显然不是一道人物。
“这是在作甚?”冯润显然有些不明白现状。
冯诞闻声并不回首,道:“自然是在替圣上医治。昨夜,睡得可好?”
轻描淡写的几句入耳尽是揶揄嘲讽之意,冯润见他来者不善,转身敲了敲拓跋宏的房‘门’。开‘门’之人是常笑书,经过昨夜的事情,他瞧冯润的眼神起了些许变化。
打开房‘门’,热气腾腾的雾气熏得脸上尽是汗珠滚滚,呆了一会儿就有些呼吸困难。
拓跋宏着单衣躺在竹制的熏蒸‘床’上,上面铺着绿茫茫的各式草‘药’,如同躺在苍翠‘欲’滴的草甸上。‘床’下则盛着滚烫的热水,热气顺着熏蒸‘床’的缝隙染着‘药’香钻进拓跋宏的衣袖间。从拓跋宏身上升起一阵阵‘迷’‘蒙’氤氲的湿雾,如同沉睡中的梦中。
高怀觞对冯润解释道:“这是熏蒸疗法。”
冯润并不通医理,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眼睛从未离开过拓跋宏一刻。
高怀觞与冯润相识的时日不短,他还从未见过冯润对什么人如此上心过。想起昨夜她怪异的举止,忍不住问道:“你也认识元公子?”
前尘往事,纷纷扰扰,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说起。碍于拓跋宏的身份,她又不能全盘托出。
“我与他相识多年了。”
寥寥数语,暗藏着深不见底的渊源。高怀觞的心一沉。自己明明是个将死之人,难道还对冯润有什么奢求吗?幸好她不喜欢自己,否则她就要承受生离死别的痛苦。幸好她不喜欢自己。否则他就要看着她受苦,而他会更加痛苦。
“你帮我替思政带句话,我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我会尽力救治元公子。”
生怕她又感觉到自己的爱意,他不得将这份关心拐弯抹角,藏了又藏。只是他那双柔情双眸早已出卖了他的心事。幸好她的眼睛仍在拓跋宏的身上,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那我就替大哥和元公子向你致谢。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那你先出去吧。”
被下了一道逐客令,冯润只好恋恋不舍的退出了烟雾缭绕的房间。不过的确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无能。
回过身来。冯诞仍立在台阶上。冯润与他擦肩而过。他却突然发话了:“昨晚的事情,我听常笑书说了,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可怕啊。”
末了,他发出一阵笑声。回眸与冯润对视,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她真是受够了这种眼神,仿佛世上所有的人都纯白无暇,只有她的心是黑的。
“世上所有人都有权利指责我,只有冯诞你没有这个资格!若论到可怕,世上哪一个人比得过你?”
见冯润反‘唇’相讥,冯诞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与玩味。
“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冲我下毒手。在坠星湖害我差点丧命,在竹林诗会派刺客谋杀我。进了掖庭对我百般刁难,甚至我死里逃生回到冯府后也不放过我!我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废人,你到底还在畏惧我什么?”冯润不甘示弱地勾起一抹赌气的笑容,“不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和阿瑜的感情吗?可是我从没用这个威胁过你,是你一直不放过我!”
冯润戳中他心底的秘密。冯诞立刻环视四周的人群,唯恐隔墙有耳。他靠近冯润,咬牙切齿道:“因为我不信任你。你连冯漪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放过我?现在你没有要挟我,并不代表你不会要挟我。我容不得你,我知道你想离开洛阳,我可以帮你。”
“没有你的帮助,我照样可以离开洛阳,何必多此一举?冯诞,你和我是一种人,对心爱的人一心一意,对其他人却不择手段,不惜牺牲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冯润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昨夜得知拓跋宏遇害,为了让卢朝贺教出解‘药’,她甚至要伤害与她无冤无仇的卢无意,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怕。当年为了逃出静月庵,在那场大火中丧命的人不都是为她而死吗?
“被我们爱着的人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而爱着他们的我们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人。”
冯诞眼底的厌恶霎时烟消云散。他茶‘色’的双瞳中映出她清丽雅静的面容。她说出的话让他心中的冰山微微裂开,‘露’出一束光。或许这个冯润并不像她的娘亲那样蛇蝎心肠、老谋深算,但是……
“小姐,该梳洗了。”
荻月在一旁催促着。二人恢复成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表情,背道而驰。
“大公子刚刚有没有为难你?”
冯润摇了摇头,安慰道:“这儿有常笑书和高怀觞,他没那么容易下手。咱们暂时是安全的。”
即使刚才说过一通感人肺腑的话,冯润依旧不能完全信任他,正如冯诞不能完全信任她。两个太过相似的灵魂,看到彼此都是格外苛责与厌弃。
过了北魏边境,终于到了南阳境内。不似洛阳的满目萧条,南国的秋日是风高气爽。碧空如洗,一行大雁排成一字向更南方的地方飞去,连大雁的叫声也透着一股归家的喜悦,没有半点悲凉。
这条官道两旁的高大乔木像是吃了什么永葆青‘春’的仙丹,深秋中也是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常翩翩兴奋地立在车前,四处张望着,指指点点。叶芳奴回到故土,喜上眉梢,随着常翩翩四处看,一边瞅着熟悉的一草一木,一边绞尽脑汁的介绍着。
青牛突然停下了脚步,无论怎么驱赶,也不向前走一步。谢斐然下车,眺望前方,道:“牛这种动物最有灵‘性’,想必是遇见什么危险了。”
常翩翩白了他一眼,骂道:“姓谢的,你别没事儿找事儿了!”
话音未落,前方树林掩映的官道上传来断断续续‘女’子的哭声,其中还夹杂着男子粗声粗气的训斥声。
“格老子的,谢斐然你个乌鸦嘴!”
常翩翩掏出兵器,正‘欲’上前见义勇为。贺兰破岳沉声道:“你在这儿保护芳奴,我和道晖去看看。万一有埋伏,暴‘露’身份,全军覆没,可就大事不妙了!”
叶芳奴点了点头,道:“那好。我绝不耽误你们。我和翩翩就在前面的林子里等着你们。快走吧,救人要紧。”
两人闻声,足不沾地,大步流星向前方出事的官道奔去。常翩翩也跳回马车,吊起一根胡萝卜,让牛车慢慢向前踱去。
“叶姐姐你别担心,凭他们俩的身手,绝对没有问题。就让他们大显身手去吧,我来保护绝‘色’美人。”
叶芳奴戳了一下她滑腻腻的脸蛋,佯怒道:“你个小不正经的。”
原来树林中遇见劫匪了。齐国最近很不太平,除了与北魏征战连连,齐国国内也起义不断,搞得焦头烂额。雍州郡半年前有人揭竿而起,风起云涌,周边的农田被兵马踩踏毁坏的一塌糊涂,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变成了流民。流民多了,久而久之,就衍生出流匪来。
几名手握大刀的壮汉将青壮年男子杀了个干净,将剩下的老弱‘妇’孺绑在一起,捆在树下,不料他们的哭声招来了贺兰破岳与谢斐然。
他们与劫匪一番缠斗。贺兰破岳武艺‘精’湛,天生神力,这几个小‘毛’贼又岂是他的对手,十招之内就将几人打的落‘花’流水。谢斐然更是剑术高手,没有夺人‘性’命,已轻松制敌。
等叶芳奴她们到树林的时候,他们已将劫匪绑了个结实,扔在马车上。这条官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险象环生,这几名老弱‘妇’孺手无寸铁,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打完这一‘波’,兴许会迎来下一‘波’。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四人在前方开道,让他们的马车慢慢在后面跟随着。
果不其然,还没走上半个时辰,前方又来了一对人马。两匹红棕马拉着的车上挂着一帘薄如蝉翼的帷幔,隐约看着里面坐着个人。谢斐然等人正在揣测此人来意,那批人马便来势汹汹要冲谢斐然等人动手。
“好大的胆子!南郡从事徐大人的家人你们也敢劫!”
众人心中都大呼不妙,他们恨不得躲着官兵走,没想到反而惹祸上身,自投罗网。贺兰破岳忙解释道:“各位官爷,你们误会了,我们不是歹人……算了,还是由他们来解释吧。”
说着,请出刚才号称是徐家管家的长须老者替他们解释。听了事情的经过,刚才那个小兵的气焰立刻消了大半。帘子中的人冲他吩咐了几乎后,他嬉皮笑脸地赔礼道:“各位义士,刚才对不住了。我家老爷请义士们前去府中用些酒水,以报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