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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九章 等我回来(1 / 1)

曹滨一开始对枪械有着强烈的抵触情绪,认为洋人的玩意用起来相当不趁手,尤其是近身相搏之时,那把手枪甚至连块板砖都不如。这种观点自然遭致了总堂主的训斥,他一反常态,不再谆谆善诱,而是强迫曹滨练枪。卤水点豆腐,巴掌打屁股,一物降一物,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大魔头曹滨还就不敢反抗总堂主的强迫,乖乖练起了枪来。

被迫练枪,原本只是曹滨的权宜之计,可是,第一枪打出之后,曹滨真正的天赋显现了出来,那一瞬间,他便爱上了洋人制造的这个破烂玩意。梅花香自苦寒来,再怎么有天赋,也少不了苦加练习,爱上了枪械的曹滨,那段时间可是没少让总堂主花钱买枪买子弹。

“我当时还以为总堂主很有钱,可后来才知道,他为了供我练枪,居然借了一屁股的外债。”跟总堂主通完电话后,曹滨带着罗猎来到了城外一座无名山上,登上了山头,曹滨跟罗猎讲述起了当年总堂主和他之间的故事。

罗猎唏嘘道:“我能理解,当时彪哥教我练枪的时候就骗我说用的都是快过期的子弹,不值钱,我当时也信了,但后来才知道,就算是快过期的子弹,那也是一大笔钱。”

曹滨笑道:“你用的钱算是少的了,你彪哥在这上面的花费那才叫一个一大笔钱呢!我教他练枪的那一年,他差一点就掏空了安良堂的家底子,害得我差点没学总堂主出去借债去。”

罗猎跟着笑道:“滨哥要是借债的话,一定是冲着洋人们借,而且还是有借无还,对不?”

曹滨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没错,事实上,你彪哥练枪所花的钱,也是我跟你彪哥老吕哥一块向洋人们借来的,你彪哥应该跟你聊过,那段时间,老吕望风接应,我跟你彪哥爬船偷货,这种龌蹉事情,我们可是没少干过。”提起了当年往事,曹滨的脸上不由地荡漾起幸福的微笑。

罗猎撇嘴道:“什么没少干啊!彪哥跟我说过,那段时间但凡停靠在金山港的货船,就没有一艘没被你们剥削搜刮过,少的损失个百儿八十,多了被偷走个千儿八百的都属正常。”

曹滨笑道:“阿彪这张嘴,我早晚都得把他撕碎了不成,哪有他说的那么过分呢?不过,那时候安良堂也就是我们哥仨,主要的收入来源,也便是那些个货船。后来有一次,我跟你彪哥失手了,洋人警察们没能抓到我跟你彪哥,却将望风接应的老吕给抓了起来。你别看你老吕哥窝窝巴巴的,但关键时刻,他却硬气的很,任由洋人警察怎么折磨,楞是没把我俩给供出来。后来,还是总堂主出面,将老吕救了出来,但从那之后,我们哥仨便再也没做过那种龌龊生意了。”

罗猎应道:“说实话,滨哥,每每跟彪哥喝酒聊天的时候,他总是会跟我聊起你们的这段往事,而我也被他刺激的一直幻想着也能像你们那样干上一票两票的呢。”

曹滨含着笑意瞅了眼罗猎,道:“现在港口的防务可不是二十多年前那样漏洞百出了,上船倒是不难,难的是怎么把偷到的货物运出来。你啊,想想也就算了,可千万别去尝试,万一失手,你滨哥彪哥可丢不起那个人。”

罗猎撇了下嘴,道:“你俩不帮我,我也没这个胆儿啊!”

曹滨哼笑道:“别拿这种话来蒙我,你滨哥可以说是阅人无数了,看人极少有走眼的时候,要说你不屑干这种龌蹉事情,我倒是有七分相信,但要说你不敢干这种买卖,我倒是连一分的相信都找不出来。”

罗猎苦笑一声,耍赖道:“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没这个胆儿。”

曹滨没再跟罗猎计较,而是感慨道:“安良堂过了二十年的捞偏门的日子,走到了今天,也该是重新选择的时候了。打打杀杀抢地盘建山头的时代迟早都会终结,联邦政府不是不想收拾咱们这些个江湖帮派,只是现阶段腾不出手来而已。只有看得远,才能行得久,这句话是总堂主将金山安良堂交给我的时候的唯一一句叮嘱,现在,我将总堂主叮嘱我的这句话转送给你,当有一天滨哥像总堂主一样老了的时候,你接过率领金山安良堂继续前行的重任之时,一定要记住这句话。未雨绸缪,方能稳步前行!”

罗猎收起了笑容,严肃应道:“我记下了,滨哥。”

曹滨的神色也逐渐凝重,他眺望着远方,深邃的双眸中不时闪烁出一丝迟疑的色彩,沉寂片刻后,终于是一声长叹,感慨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乱世之中,何以安神?”

罗猎疑道:“滨哥,为何如此感慨呢?”

曹滨笑了笑,回道:“在城里的时候,你问我总堂主是如何回应我的,我当时没说话,是因为我还没想明白总堂主的这句话究竟为何意,现在,我总算是想明白了。”

罗猎道:“总堂主回应你的便是这句话么?”

曹滨点了点头。

罗猎复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乱世之中,何以安神……滨哥,总堂主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曹滨没有直接作答,而是反问道:“罗猎,你还记得咱们安良堂的堂训吗?”

罗猎道:“当然记得。惩恶扬善,除暴安良!这八个字,我想任何一个堂口弟兄都会牢记于心。”

曹滨深吸了口气,唏嘘道:“可是,偏就我这个堂主却将这八个字给忘记了。”

罗猎惊道:“滨哥何出此言?”

曹滨道:“我一心想着带领堂口弟兄脱离江湖成功转型,从而不再打打杀杀,不再流血牺牲,却忘记了总堂主为什么会带着我们建立安良堂。惩恶扬善除暴安良,这八个字的堂训从字面上讲,不过是表述了咱们安良堂的做事准则和宗旨,但再往深处理解,咱们安良堂的追求不应只停留在为华人同胞出头的层面上,更应该为恢复中华而敬献微薄之力。金山军警勾结,偷走了耿汉的那批货,若是留在了美利坚销售,倒也罢了,但他们百分百地要将这批货倾销于大清朝,这是对我中华儿女的羞辱,我却为了一时的安神,居然有了装作不知的念头。总堂主的那句话,便是要敲醒我,乱世之中,何以安神?这个乱世,指的并不是美利坚合众国,而是你我的根,大洋对岸的大清朝啊!”

罗猎点头应道:“我懂了,滨哥,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咱们虽然不在那个天下了,但那个天下,却始终是咱们的根,咱们即便走到了天涯海角,也要为咱们的根而承担咱们应该承担的责任!”

曹滨赞道:“说得好!那大清朝虽然令人痛恨,无数国人已是愚昧无知,但那块土地毕竟是生我养我的故乡,但凡生活在那块土地上的人们都是你我的同胞。同胞不幸,祖国有难,咱们不能坐视不管,须尽咱们的匹夫之责啊!”

罗猎道:“滨哥,我知道你要怎么做了,你放心,无论是我还是彪哥,又或是堂口所有的弟兄,都会紧跟着你。摆脱打打杀杀刀尖上舔血的江湖固然是弟兄们的向往,但在道义面前,这些都不重要。”

曹滨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我带你到这儿来,一方面是想着给自己一个清净好让我能仔细琢磨一下总堂主的那句话。二一方面是想跟你单独商量点事情。”

罗猎道:“不用商量,滨哥,我全都听你的安排。”

曹滨笑道:“那我安排你跟老吕哥一起暂时脱离安良堂,一心只管经营好玻璃厂,你会答应吗?”

罗猎不由一怔,然后撇嘴道:“滨哥,你别总拿玻璃厂的事情来戏弄我好么?我答应你,玻璃厂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力协助老吕大哥,可你不能把我死死地栓在那儿呀!那样会闷死我的哦。”

曹滨轻叹一声,道:“我不是在戏弄你,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你商量。罗猎,安良堂即将面临一场血雨腥风,而这一次,比起咱们以往所遇到的敌人都要强大,这一点你理应明白,不需要我再多说。我不能不为安良堂的未来考虑,我需要将你保留下来,万一我跟你彪哥有了不测,安良堂不至于陷入一个群龙无首的混乱境界,你懂我的用心吗?”

罗猎颇为委屈道:“我懂,滨哥,可是……”

曹滨没让罗猎把话说完,道:“我知道,这不符合你的个性,你啊,在思维习惯和处事原则上跟我相近,但在个性上,却更像阿彪。假若我要跟阿彪说了刚才的话,他的反应只会比你更加激烈。可是啊,罗猎,滨哥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人,他能够以大局为重,能够隐忍下来,甚至还要背负着孬种怂货的骂名,为的只是当局面陷入最危急的时刻,他能够挺身而出,收拾残局,并反败为胜!”

罗猎道:“这个任务由老吕大哥来担任不是更加合适吗?”

曹滨笑了下,道:“论经验,你老吕大哥确实要比你丰富一些,论人脉,你老吕大哥一样要比你广泛一些,可是,你老吕大哥却有着一个致命的缺陷,他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总是犹豫不决,不够杀伐果敢。如果万一出现了我所担心的局面,他将会是你的一个好帮手,但绝不是能够挺身而出收拾残局并反败为胜的那种人。”

罗猎道:“那堂口就没有别的弟兄适合担当这个任务了么?”

曹滨从怀中摸出了一支雪茄,迎着山风划着了火柴点上了雪茄,深抽了一口后重重地吐了口气,道:“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你接还是不接,最终我都会尊重你的意见,我想提醒你的是,罗猎,别忘了总堂主叮嘱我而我又转送给你的那句话,只有看得远,才能行得久。”

罗猎懂得,曹滨的这种安排确实是看得远,在一场毫无把握却又不得不战的较量前,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及应对并非多余,而是必须。罗猎同时也很清楚,曹滨如此计划,并不是有意在保全他,而是因为放眼整个安良堂,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为适合担当这个任务的人选。

吕尧老了,不单是年纪上老了,心态上同样也是老了,不够杀伐果敢的缺陷只是他不适合担当这项任务的原因之一,更大的问题是他那日益渐老的心态已经使得他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斗志。再看堂口其他大字辈弟兄,虽然单个拿出来都可以独挡一面,但长期养成的对滨哥彪哥的依赖习惯,却使得他们的思维模式已然固定,在面临绝对困境面前必然会失去方寸。

掰着手指算了算去,罗猎也不得不承认,能被曹滨所依靠的人,除了他之外,竟然没有第二个选择。

“滨哥,不用五分钟那么久,我现在就可以做出决定。”做决定的过程是艰难的,但决定做出后,说出口时,罗猎的脸上却洋溢着笑容:“我答应你,待处决了耿汉之后,我便暂时离开安良堂。”

曹滨很是欣慰,点头应道:“你长大了,也成熟了,能笑着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在是不容易。”

罗猎道:“但我并不完全同意你的安排,玻璃厂的地址就在安良堂旁边不远处,虽然形式上可以脱离安良堂,但实质上并不能达到将我隐藏起来的目的,我想回趟纽约,把没学透彻的催眠术和读心术再加强一下,顺便也能照顾一下纽约的顾先生。”

曹滨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来,道:“很好,你看的比滨哥还要远。”曹滨撸下了戴在右手食指上的一枚戒指,交到了罗猎手上:“这是金山安良堂的堂主信物,二十一年前,总堂主将它戴在了我的手上,今天我传给你,一旦我出了什么意外,立刻回来接任堂主之位!”

罗猎将戒指戴在了自己的右手食指上,就像是专门定制一般,大小刚好合适。“滨哥,我去了纽约,可以去拜见一下总堂主么?”

曹滨点头笑道:“当然可以。其实你在纽约的时候,总堂主就见过你了,不过,那时候你还是环球大马戏团的一名演员,总堂主也只能在观众席上看你在舞台上表演节目,他多次跟我说起过你,他很喜欢你,如果你能去看他,他一定会很高兴。”

罗猎又问道:“如果我去了纽约,怎么和这边保持联系呢?”

曹滨道:“不到万不得已,你绝不可以提前露面,顾先生那边会有人跟你保持联络,该你归来的时候自然有人会通知你。”

罗猎轻叹一声,愣了愣神后,忽地笑开了,道:“滨哥,这个话题好沉重,咱们两个就像是诀别一般,我很难接受。咱们还是换个话题吧,耿汉的事情,该如何解决?就这么僵持下去吗?我感觉,他是绝对不会说出玉玺的下落的。”

曹滨抽了口雪茄,回道:“说实话,我对什么国运龙脉一说根本不信,有那枚玉玺在,大清朝要亡,没有了那枚玉玺,大清朝同样要亡,它能起到的作用,无非是推波助澜而已,并不能起到根本性的作用。看看吧,看今天西蒙能不能将他拿下,若是不能,那就趁早结果了他,也了却了你的一桩心思。”

罗猎存粹是想调剂一下曹滨的心情,于是调侃道:“滨哥就那么着急要将我送走么?我先说明啊,什么时候处决耿汉,以什么方式处决他,我可是一点要求都没有的,对我来说,看到了他今天的下场,我便已经满足了。”

曹滨笑道:“你是学过读心术,一般人的心思瞒不过你,可是,你小子并没有学过藏心术,你心里想什么,滨哥能看不出来?该怎样处决耿汉,用什么方式处决他,滨哥不发表任何意见,你彪哥也不会多说一句话,权力掌握在你手中,最多跟西蒙商量一下就够了。”

西蒙神父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却也没能在耿汉的身上取得丝毫突破。

任凭如何羞辱如何折磨,那耿汉只有一句话:“想得到玉玺?白日做梦!”

待罗猎归来之时,那西蒙神父已经是精疲力尽,而那耿汉,反倒是斗志盎然。打人骂人的垮掉了,而挨打挨骂的却是精神头十足,这情景,看似奇怪,实则正常。

西蒙神父一心想尽快拿下耿汉,犯了骄躁大忌,一鼓作气而不成,自然会有接下来的再而衰,三而竭,最终落个精疲力尽的结果确实正常。而耿汉不同,他已然明白那枚玉玺对安良堂的重要性,以为只要自己能够坚持住,最终将会换来安良堂的妥协,说不准便可以玉玺的下落换回来自己的一条性命,强烈的求生欲望使得他受尽了折磨却仍旧保持了高昂的斗志,这也实属正常。

但对当事人来说,就不能以正常来描述了。西蒙神父的挫折感简直要爆了炸,而耿汉的胜利感则差点就冲破了屋顶。

看到西蒙神父的那股子颓废模样,罗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西蒙,怎么就你一个人呢?杰克他去了哪儿了?”

西蒙神父垂头丧气地回应道:“他说他气不过,要回去喝口酒消消气。”

罗猎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也需要用个什么办法来消消气呢?”

西蒙神父气鼓鼓回道:“除非杀了他!”

罗猎点了点头,道:“那你说,用什么方法杀了他才会更加快人心呢?”

西蒙神父毫不犹豫回答道:“活埋!”

罗猎转过身来,冲着绑在了木桩上的耿汉,微微一笑,道:“你都听到了?现在给你个机会,你猜,我会不会答应西蒙神父将你活埋了呢?”

耿汉沙哑着嗓子冷笑道:“那就来呀!”

罗猎微微摇头,道:“说真的,我并不想这么早就杀了你,可是我这个人心软,经不住的央求,好吧,艾莉丝是凌晨时分离去的,也是为了祭奠她,你就在同一时刻离开人世吧。现在是晚上七点过一刻,耿汉,你在人世间的生命只剩下了最后五个小时,还有什么心愿,请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得到,就一定会帮你完成。”

耿汉只觉得这不过是罗猎恐吓他的招数,因而根本没放在心上,不禁又是一声冷笑,道:“老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尝尝你小子的肉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罗猎笑道:“那你只能带着遗憾上路了,因为我也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

耿汉放声大笑,道:“你放心,等我变成了厉鬼,一定会回来实现这个愿望,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你的肉究竟是什么滋味的。”

罗猎跟着大笑起来,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打发你做个饿死鬼了,省得你变成饱死鬼后吃不下我的肉。”回应过耿汉之后,罗猎再一声暴喝:“来人!”

立刻有两名执法堂的弟兄应声而入。

“吩咐下去,堂口后山坡的乱坟岗上,挖个够埋人的坑来,零时一过,即刻活埋了他!”罗猎斩钉截铁地下达了命令,随即拍了拍西蒙神父的肩,同他一道走出了刑室。

出了刑室,来到了院子当中,西蒙神父问道:“真的要活埋了他吗?”

罗猎点了点头,道:“留着已经没用了,我跟滨哥商量过了,那枚玉玺,就让它自生自灭吧。”

西蒙神父突然间便是老泪纵横,哽咽道:“艾莉丝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诺力,谢谢你,谢谢你为艾莉丝报了仇!”

罗猎掏出了手帕,递给了西蒙神父,并道:“西蒙,你说过的,艾莉丝是一个喜欢欢笑的女孩,她在天堂上并不想看到她的亲人在为她哭泣。”

西蒙神父忍住了泪水,道:“诺力,我要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席琳娜,还有不到五个小时,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罗猎道:“等等,西蒙,等一等再走,你有足够的时间回去通知席琳娜,但此时,我想耽搁你一些时间,我还有事情需要你的帮助。”

西蒙神父站住了脚,回道:“能帮助到你是我的荣幸,说吧,诺力,什么事情?”

罗猎道:“等处决了汉斯之后,我想回纽约清净一段时间,顺便再去跟凯文温习一下催眠术和读心术,这可能需要你跟他再打声招呼,最好能给他写上一封亲笔信。”

西蒙道:“这事好办,举手之劳而已,可是,诺力,凯文的催眠术和读心术治不好你的失眠症,只有在上帝的感召下,你才能得到安宁,才能安心睡着。”

罗猎不免一怔,他还真是把失眠的问题给忽略了,留在金山,至少可以去神学院听着西蒙神父的讲课来补个觉,要是去了纽约,若是犯了失眠症,那可就没得办法补救了。

西蒙神父看着罗猎犯起了愁云,双眸却忽地一下闪出了亮光,惊喜道:“我想到解决的办法了,诺力,我可以介绍你去纽约的三一神学院,那儿有我的一个好朋友,你拿着我的推荐信,一定可以顺利入学,只是,再在课堂上睡觉的话,那就得掌握些技巧了,不能像在我的课堂上那样明目张胆。”

这显然是个好主意,不单能解决失眠的问题,还能提供一个便宜的落脚点。一直以来口袋里的钞票从未超过一百美元且早已经养成了节俭习惯的罗猎欣喜答应了:“谢谢你,西蒙,你的安排实在是太棒了!”

西蒙神父道:“还有别的事情能够帮到你吗?”

罗猎开心笑道:“这已经够多的了,西蒙,你赶紧回去把好消息告诉席琳娜吧。”

西蒙神父告辞道:“那好,诺力,等我和席琳娜回来的时候,会把那两封亲笔信交到你的手上。”

留在刑室之中的耿汉怎么也不相信那罗猎真的敢杀了他。安良堂的规矩他还是知晓一些的,小事上,像董彪罗猎这样的人物可以不禀报曹滨便做下主来,但像杀了他这等大事,若是不经过曹滨的点头同意,任一人也不敢做主。

曹滨会杀了他么?

耿汉的判定是,在没有得到玉玺之前,或是没有彻底失望之前,曹滨决然不会让他轻易死掉。

因而,耿汉断定,罗猎口中所说,五个小时后将会活埋了他不过是一句恐吓。

也亏得那耿汉的底子足够厚实,一整天没吃东西,只是借着西蒙用冷水泼醒他的机会喝下了几口污水,而且整个一下午可是没少挨折磨,饶是如此,他依旧保持了清醒的意识,一个晚上,也就是在中间打了几个盹。

夜深人静之时,刑室进来了两名堂口弟兄,默不作声将耿汉从木桩上解了下来,然后一左一右押着他走出了刑室。

室外,月朗星繁,阵阵带着寒意的秋风侧面吹来,使得耿汉的困意全消,他在心中不住地冷笑,不过是欺骗胆小鬼的卑劣伎俩,想吓倒我耿汉?门都没有!

穿过堂口后门,便是一处山坡,登顶之后再往下走,果真有一片乱坟岗。

华人劳工在异国他乡过的艰难,很多人家死了亲人却没有钱财购买墓地安葬,甚至连一口薄皮棺材都买不起,只能是用张破凉席草草一裹,胡乱寻块荒地挖个坑掩埋了。曹滨在选址建设堂口的时候,有人就曾建议要把这后山坡上的乱坟岗给平了,但曹滨却拒绝了。理由很简单,逝者为大,入土为安,动人家的坟,那是要遭报应的。

乱坟岗的一侧,人头攒动,目测人数不下百人,却是异常安静,出了铁锹挖土的声音外,便是隐隐的女人的抽噎声。

耿汉在心中仍是冷笑,并暗道,你以为把阵仗做大了,就能让老子信以为真吗?

人群正前方,一个近一米见方却足足有两米多深的大坑已经成型,大坑旁边,则摆放着一张高脚方桌,放桌上,则是艾莉丝的灵位。

但见耿汉被押送而至,为首的罗猎一声令下:“将这个奸人扔下去!”

耿汉双肩中枪,双臂吃不住力,但双腿却是无恙,跌落到坑中之后,仍旧倔强地站了起来,冷笑道:“还是那句话,想得到玉玺?白日做梦!”

罗猎根本不愿搭理他,而是上前一步,转过身来,面对大伙道:“这段时间以来,弟兄们受苦了,吃不好睡不好,都是因为被坑中的这个奸人所害,今日得此机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所有人均有份,受苦多的怨气大的,那就多赏他几锨土,受苦少的怨气小的,那就少赏他几锨土。”

话音刚落,西蒙神父便一个站了出来,二话不说,立刻就是三大铁锨的土撒了下去。然后,便是弟兄们排着队,你两锨,我三锨,冲着那耿汉的头撒了下去。

罗猎搀扶着席琳娜,站到了艾莉丝的灵位前。“艾莉丝,我抓到杀害你的元凶了,你睁开眼看看吧。”

席琳娜抽噎着抱住了艾莉丝的灵牌,哭着道:“我的好女儿,诺力为你报仇了,你就安息吧!”

一圈下来,坑里的土已经埋到了耿汉的胸口,但见罗猎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从头到尾也不愿跟他多一句废话,那耿汉的心中有那么一点七上八下的意思了。

“慢着!”土埋到了胸口,耿汉的呼吸都已经有些受到了限制,喊起话来,也是多感到底气不足:“想活埋我?曹滨知道吗?”

刚接过铁锨的一名堂口弟兄冷哼道:“滨哥点过头了,怎么?现在想起来求饶了?”

耿汉终于意识到罗猎此举并非是为了恐吓他,而是真的想尽快结果了他的性命。强烈的求生欲使得耿汉在一瞬间放弃了尊严,叫嚷道:“罗猎,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玉玺的下落吗?”

罗猎安抚了一下西蒙席琳娜夫妇,然后来到了坑旁,蹲了下来,似笑非笑道:“我要说我真的不想知道玉玺的下落,你信吗?”

看到罗猎有了回应,耿汉的心中又重燃了希望,连忙应道:“告诉曹滨,我愿意以玉玺换回自己的性命。”

罗猎呵呵笑道:“为了你的计划,指使黛安莱恩用印第安毒箭重伤了我纽约安良堂的顾先生,单凭这一罪行,就够你死上十回八回的了。又因为你的计划,我的未婚妻艾莉丝被黛安莱恩用印第安毒箭毒杀了,加上这一罪状,我没把你给活剐了就算是轻饶你了。还想着活命?做梦去吧!”

耿汉挣扎道:“那枚玉玺可是背负着大清朝的国脉龙运,只要将它给毁了,大清朝将立刻土崩瓦解,你们安良堂不是一直鼎力相助逆党么?你们不是希望改朝换代吗?得到了玉玺,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实现这些愿望啊!”

罗猎不屑笑道:“你太单纯了!耿汉,这是在美利坚合众国,滨哥也好,彪哥也罢,包括安良堂所有的弟兄,咱们都接触过西洋文化,懂得什么是科学,知道什么是道理,你那些个说法,在大清朝或许有人信,但在这儿,没有人会相信的。”

耿汉狰狞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又为何死咬着我不松口呢?”

罗猎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为了道义!为了国人同胞少遭受烟土的毒害!为了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的堂训!为了给纽约顾先生还有艾莉丝报仇雪恨!”

耿汉诡辩道:“不是我伤害的顾浩然,也不是我杀死的艾莉丝,即便没有我的这些烟土,那些大清朝瘾君子们一样免不了遭受烟土的毒害,你不能将罪过全都推到我的身上。”

罗猎懒得再跟他纠缠,站起身来,从旁边的弟兄手中要过铁锨。“这一锨是为了给顾先生出口气……这一锨是为了给艾莉丝讨回公道……这一锨是为了千千万万个国人同胞……还有冤死的山德罗……”

西蒙神父也拿过一把铁锨,站在了罗猎身旁,咬着牙切着齿,一言不发,只顾着往坑里铲土。席琳娜也不再哭泣,跟着西蒙一道,奋力铲土,奋力抛入坑中。

坑中的土很快便堆到了耿汉的脖颈处,胸廓受限,呼吸极为艰难,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锨是为了大师兄,你害得他差一点就要家破人亡……最后这一锨是为了我师父,你欺师灭祖,那一条罪状不是死罪?”铲完了最后一锨土,罗猎将铁锨插在坑中,然后劝止住西蒙,道:“让他也体会一下濒临死亡的滋味吧!”

耿汉面目狰狞,两只已然成了酱紫色的嘴唇颤抖着,似乎仍旧在做着最后的求饶或是诡辩,然而那西蒙神父却突然间失去了耐性,一声暴喝,将手中铁锨轮了起来,一铁锨拍在了耿汉的头上。

那一锨,力道之大,锨把应声折断,而耿汉则是脑浆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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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罗猎没有失眠,而且还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梦中,艾莉丝还是那般的美丽活泼。

“咯咯咯,我的大猫咪,你来追我呀?”艾莉丝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在罗猎的耳旁,曼妙的身影在罗猎的眼前飞来飞去。罗猎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抓,可每每抓到的,却都是个空。

“艾莉丝,你别飞来飞去的好吗?你告诉我,你在天堂上过的还好么?”即便是在梦中,罗猎依旧记得,艾莉丝已经去了天堂。

艾莉丝停止了飞舞,落在了罗猎的面前,轻轻地捧起了罗猎的脸颊,柔声道:“我过得很好,我的大猫咪,我就是有些想你。”

罗猎登时是泪如泉涌,哽咽道:“艾莉丝,我也想你,见不到你的身影,听不到你的笑声,我每天夜里都难以入睡。”

艾莉丝吻去了罗猎的泪水,嗔怒道:“我的大猫咪,不许哭,再哭的话,我今后再也不来看你了。”

可罗猎哪里能够止住泪水,他抱住了艾莉丝,继续哽咽道:“你为什么那么久才来看我呢?”

艾莉丝咯咯咯笑开了,吻了下罗猎的额头,回道:“天堂可不是能够随便出入的哦,要满了一百天才会有请假出来的机会。”

罗猎流着泪道:“艾莉丝,你看到了吗?我已经为你报仇了!用毒箭射你的那个人叫黛安莱恩,还有那个叫汉斯的幕后元凶,他们都被我抓到了,也处决了,艾莉丝,你开心吗?”

艾莉丝却摇了摇头,抚摸着罗猎的脸颊,道:“我的大猫咪,我不要你给我报仇,我只希望能看到你快快乐乐的,我不想你为了给我报仇而受苦受罪,我不想看到你因为想念我而彻夜无眠,我不想你因为忘记不了我而不再去享受爱情,我的大猫咪,你能理解我吗?你愿意为了我而改变现在的你吗?”

罗猎艰难地点了点头,承诺道:“艾莉丝,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一定会快快乐乐地活下去,我答应你一定不再只想着为你报仇,我答应你每天夜里都能睡着觉,可是,你让我忘记你,我做不到啊!”

艾莉丝将罗猎揽在了怀中,轻轻地拍抚着罗猎的后背,柔声道:“我也忘不了你,我的大猫咪,可是你必须要坚强起来,你还年轻,你不能这样颓废下去,你可以不忘记我,但你一定要答应我,绝不能放弃爱情,要去寻找一个像我一样美丽善良的姑娘来照顾你,行么?”

罗猎俯在艾莉丝的怀中,使劲地点着头。

便在这时,天边突然传来了三声鼓声,艾莉丝听到了,神色顿时紧张起来:“我的大猫咪,我请假的时间就要结束了,我要回去了,你乖乖听话,再过一百天,我再来看你啊!”

罗猎急呼道:“不要走……”

可是,那艾莉丝的身影根本抓不住,跟随着一道冷风飘然飞到了空中,转眼间就不见了影踪。

天际边,忽然亮起了一道闪电……

罗猎陡然从梦中惊醒。

却见房间门口,董彪刚刚打开了电灯的开关。

“你是怎么了?大呼小叫,好像还哭了。”董彪倒了杯水,来到了罗猎的窗前,将水杯递给了罗猎,顺手掏出了烟来。

罗猎长叹了一声,道:“我梦见艾莉丝了。”

董彪点上了烟,深抽了一口,道:“怪不得,你看,那枕头都湿了一大片。”

罗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在梦里哭得更伤心呢,那流出来的泪都快要成河流了。”

董彪叹道:“爱一个人很难,想忘记一个曾经爱过的人,更难!滨哥用了二十年的时间都没能做得到,小子,你可不能步滨哥的后尘啊!”

罗猎点头应道:“艾莉丝在梦里也是这样要求我的,她说,她可以不要求我忘记她,但要我一定答应她,不能放弃爱情。彪哥,你说我能做得到吗?”

董彪笑道:“我猜你一定做不到!”

罗猎哼笑道:“你想激将我,对吗?我偏不上你的当,你猜对了,我根本做不到。”

董彪再笑道:“可惜啊,这里是美利坚合众国,只有教堂没有寺庙,不然的话,就你这副样子,去庙里当个和尚是最合适的。”

罗猎撇嘴道:“我看你当个和尚才合适呢!都四十岁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有。”

董彪大笑道:“彪哥虽然没能娶上个媳妇,但彪哥可是不缺相好的哦!”

罗猎忽地长叹一声,神色也随之黯淡下来,不无忧心道:“彪哥,耿汉已经被处决了,我也该离开金山了,我看得出来,这一次,滨哥真的是紧张了。彪哥,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能冲动,万一滨哥有个三长两短,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后再有所行动。”

董彪点了点头,应道:“滨哥已经交代过我了,跟军方的人斗法,拼的不是武力,而是这个。”董彪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接着道:“这一点,你和滨哥都比我要强了许多,你放心,彪哥一定会悠着点做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对不?”

罗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来,道:“如果不出意外,我相信滨哥这一次一定能安然获胜,军警勾结,看似牛逼,但洋人的智商也就那么回事。斗智谋?哼!一百个洋人加在一块,那也不是滨哥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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