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秦律默默地跟在楚曦身后，看着她瘦小单薄的背影，不知怎么回事，心突然揪疼了一下。
终于没再忍住，走上前去，抱住了正默默低头前行的楚曦。
秦律能感受到怀里的小人儿僵住了，但他没有松开，而是说道：“你要记得，医生也不是万能的，不可能救活每一个病人，只要你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问心无愧就好。”
说罢，在楚曦还未开口说话前，秦律就先松开了她，走到前面说道：“走吧，回家。”
楚曦没有动，她还愣在原地，还愣在那个宽大温暖充盈着淡淡的薄荷香的怀抱里，那个怀抱和之前穿防护服时他抱她帮她挤压防护服的感觉不一样。
当时的她虽会脸红，却不如现在这样心跳加速。
这一刻的猝不及防，更像是怦然心动。
她应该立刻挣开他的，她不应该让他抱她的，可却不知怎么回事，她没有推开他，甚至还沉溺在了他那个有温度的怀抱里。
在心脏强有力的跳动中，她回味起了秦律最后的那句“问心无愧就好”，这话和郭护士长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很像。
她如今实在力量弱小，做不到太多的事，但她只要尽力了，对得起自己手下的每一个病人，问心无愧、过程无悔就好。
楚曦看着秦律的背影，很庆幸此时有他陪在自己身边，他懂得什么时候不该开口，也懂得什么该给予怎样的安慰。
他很好。
只是，他刚刚抱她这件事却不能这么算了。
楚曦叫住了走在前面的秦律，“秦律，你等一下。”
秦律听到楚曦的声音，一向沉稳的他有瞬间的心虚和慌乱，刚刚抱楚曦时他是有冲动的，但是他不后悔。
不过，如果楚曦要追究他刚刚那个突兀的一抱该怎么办？
秦律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楚曦说道：“我昨天抢救成功的闫爷爷，今天病情又突然恶化了，但是今天......我没有抢救回来他。你和郭护士长都安慰我说尽力就好，我也知道自己尽力了，但我依然觉得自己做得不够。不过，我不会消沉下去，因为我知道还有很多个如同闫爷爷一样的人在等着我去救治。你放心，明天，我依然会鼓起斗志全力以赴。”
听此，秦律转过了身，他那比夜色还深的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楚曦，一字一句地道：“坚持着走下去，全力以赴，一定会到达终点。”而我......也会陪你走下去，直到终点。
后一句话秦律没说，但他心里知道。
此时的气氛显得格外得静谧和温馨，可是楚曦的下一句话却打破了这和谐到有丝丝......别样情绪的气氛。
她并没有因为秦律的话而感动得泪盈于睫，而是一板一眼地说道：“我今天刚抢救了病人，待在病房的时间也超过了防护服的防护时间，你......刚刚抱了我，回去后要好好地、仔细地消杀。”
听此，秦律浅笑应道：“好。”
......
两人回去后各自消毒清洗，秦律比楚曦快一些，他先简单下了碗面。
看着从房间出来的楚曦，他一边盛面一边说道：“时间紧，就只先做了点面。”
“已经很不错了。”楚曦应道，至少能吃点热的。
见秦律面前没有碗筷，她问道：“你不吃吗？”
“吃过了，你吃吧。”
“嗯。”楚曦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开始吃。
秦律没吃，就那样静静地隔着长长的桌子看着楚曦，楚曦的眉眼清楚地映进了他的眼底。
上次他在她洗过澡后打量她已经是......5年前的事了吧，当时他阑尾炎住院，楚曦因为医生的嘱咐留在医院照顾他。
那天楚曦还晕倒了，本应该回寝室休息，却因为担心他没有走。
当时楚曦在病房洗过澡后，脸蛋红扑扑的，再被她因军训而晒黑的肤色衬着，显得憨实得可爱。
如今，她早已不再是那个有些土有些黑的女孩了，她褪去了曾经的青涩，比以前成熟漂亮了许多，就连那一头有些杂乱的头发也不能挡住她精致的眉眼。
也许她不是那种一眼就让人很惊艳的女孩，但是她那由内而外地散发的犟气和傲气却让人不自觉地被吸引......
秦律的目光太专注，使得正认真吃饭的楚曦都吃不下去了，飞快地眨了两下眼问道：“你看什么？”
秦律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楚曦看得太久了，轻咳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失态说道：“没什么，你先吃着，我去看会书。”
楚曦不明白秦律为什么不回自己的房间看书，但她也没问，只静静地快速地把饭吃完。
可等她刷好锅碗，秦律还坐在客厅里没有离开。
她只好问道：“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秦律放下手中的书说道：“马上，你......早点睡，别想太多。”
说完，秦律才离开。
原来他留在这里是为了再次开导她，虽然话不多，却让她内心有一股暖流划过。
......
楚曦睡去了，入睡前，想到了郭护士长给她讲的那个故事，郭护士自己的故事。
郭护士长说她到现在为止仍记得她非典时期照顾的一位病人，那个病人跟她妈妈差不多的年纪，是她接手的第一个非典病人，她唤她张姨。
张姨人很温柔也很细心，总会问她吃了吗？身体怎么样？现在的工作强度还受得了吗？
明明张姨才是一个病人，但却很关心她。
她也很喜欢张姨，可她除了要照顾她，她还要照顾其他的病人，很忙，没办法一直陪在她身边......
楚曦清楚地记得当时郭护士长说这句话时的神情，那是一种潜藏在心底的伤痛，连带着她的声音都显得悠远轻灵，“那天也是跟今天差不多的天气，也是一个晚上。当时我刚照顾完另一个病人，刚要去看她，就有一个同事跑过来跟我说她快不行了，正在抢救。我当时听完后都懵了，我记得两个小时前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虽有些虚弱，但人还好好的。我心里很着急，一直祈祷着她一定会没事。但是，没想到，那次......她就彻底地离开了。”
郭护士长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上了些许哽咽，但还是继续说道：“我心里也很自责，那段时间根本睡不着觉，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应该多花点时间照顾她，应该早点去看她。但是，终究她已经离开了，我再怎么也挽回不了。虽然我后来尽量调节自己的情绪，可还是无法从那件事中恢复过来。虽然我还是继续生活工作，但心里总是压着一口气，闷得很。那段时间我瘦得很快，简直就是暴瘦。我们抗击非典结束，我要离开那个地方前，我就只有84斤了。”
“我原本以为我会怀着遗憾离开，但却没想到，离开前，她的家人找到了我，表达了对我的......感谢。我这才知道，她生前给她家人写了很多信，信里总是提到我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说我让她在那段孤单的日子感受到了温暖......其实我根本没有她说得那么好，我觉得我做得不够，远远不够。但是当时的我真得尽力了，患者能看到，同事们能看到，她的家人也能从她的文字里看到。”
“她家人的一番感谢，使得我心里豁然开朗了许多，如今，我照顾每个病人依然会拼劲全力，但却依然不能挽回所有的病人。但只要我努力了，我拼尽全力努力了，我就不会自责。楚曦，你要知道，有时候我们所自责和缺憾的，并不一定是我们的过错，我们终究还是弱小的，但只要过程中我们是无悔的，那就够了。”
是啊，只要过程中我们是无悔的，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