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序二】(1 / 1)

【赐婚——第二章】

天佑五年,正月二十七日,夷狄。

“将军。”

副将驾着马从远处飞奔而至,然后勒住缰绳,停在杜衡身边。

“战况如何?”马背上的杜衡见状,沉声问道。

“如将军所料,敌人已中伏。”

杜衡看着身边所剩无几的将士,放声大笑,连道三个“好”字。随后,他举起手中酒碗,朗声道:“兄弟们,你们都是肖氏的好儿郎,是最英勇的将士!这最后一战,让我们满饮此杯,与敌人不死不休!”他仰面饮尽烈酒,然后狠狠地把酒碗摔碎在地。

他身边三十几个满脸血迹和烟灰的汉子都红了眼,纷纷把酒一饮而尽,摔碗在地,齐声吼道:“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杜衡看着远方天际的烟火,耳际回响着战场的马啸与将士们的厮杀声。他深知这一战,他们注定有去无回。然,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再是惨烈的修罗战场,他们这一遭亦是值得!

他缓缓举起手中染满鲜血的利剑,用力一夹马肚率先冲了出去,撕心裂肺地吼道:“兄弟们,杀!”

“杀!”

“杀!”

“杀!”

……

战场上刀光剑影,烽烟四伏。

杜衡杀红了眼,不知疲惫地挥舞着手中的赤霄,寒光逼人、刃如霜雪的宝剑早已沾满了刺目的血迹。

“杀了杜衡,割下其头颅者,吾王重重有赏!”

眼见明明无几人却仍负隅顽抗的杜衡一行人,司徒宸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吼道。

早已杀红了眼的人,闻言便疯了一般地涌向越战越勇的杜衡。瞬间,杜衡压力倍增,却仍无一丝败迹。

“放箭!”司徒宸也顾不得杜衡周围有自己的士兵,果断挥手让弓箭手开弓。

无数箭雨飞速而至,杜衡一拍马背冲天而起,不断挥动着赤霄,却仍身中数箭。数十个士兵一拥而上,几支□□瞬间没入他的身子之中。

“杜将军!!!”

“杜衡!!”

杜衡手下的将士们忍不住悲痛大吼,纷纷杀出了一条血路,赶到他身边,死死护他在中央。

杜衡把长剑□□入地,本想屹立不倒,可是仍无力地扶着剑身缓缓倒下。

“杜将军!!!”

将士们齐声恸吼。

杜衡只觉身体的力量在一分一分流逝,却不觉得痛,只觉得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想起杜阮最后恶毒的笑,他不由无奈地扯了扯唇。

或许是因为杜阮这些年的处心积虑,步步紧逼,又或许是因为他与肖墨之间,早已有太多问题。

种种的种种,都让他们最后走到了彼此的对立面。

你活,我死。

不过也好,谁说死,不是一种解脱?

可此刻,他的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另一人的声音,生生打断了这回忆的画面。

“子敬,与我袖手河山,从此纵情天下,不好吗?”

他出战前夕,肖祈忍不住轻声问道。

他还记得,他当时的回答。

“不好。若此后天下无他,子敬要来何用?”

……

大约,这是他此生最大的一个谎言。

杜衡重重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忽然不知哪里刮来一缕清风,夹杂着无数粉色的桃花瓣,一如那年初遇。

那人坐在桃花树下沉睡。

纷纷扬扬的花瓣旋舞着慢慢落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接近,他似有所觉睁开眼,注视着他的目光却是那样的温柔而悲伤。

杜衡仿佛透过那漫天落英,看见他对自己轻柔地笑。

然而生命却在快速地消散,视线也异常不清。

杜衡的唇角不断地上扬,他看着那人红色的衣袂在狂风中张扬地凌舞。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可若有来生,只愿……

你与我,从不曾相见。

~※~※~※~

帝都,长安。

“快看是神迹啊!神迹!”

外面传来人们惊喜的呼声,整个帝都漆黑的天际落下无数金光。

肖墨跌跌撞撞地走到外面。

皇宫内外传来人们彼此激烈的呼唤声,最后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天佑百越,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帝都所有的人都不禁朝皇宫跪下,心悦诚服的齐声高吼……

“天佑百越,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佑百越,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佑百越,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

雄浑的声音震天撼地,响彻苍穹,仿佛狂风巨浪一般席卷整个帝都,让人不由得热血沸腾。

肖墨站在那里,黄袍上的蟠龙在金光中似要穿腾而出,簌簌的风吹起他的洁白如雪的长发,他的目光停在远方,睥睨天下。

金光越来越多,密集的落下,然后在一瞬间朝皇宫里飞驰而去,在肖墨的身边聚集,以他为中心慢慢蔓延开来。

肖墨终于颤抖着伸手抚摸着身边的金光,金光却宛若雪花在触及的一刹那间忽然消失。

可那一刹那温暖的感觉,那个宜人的温度……就像是他。

“陛下……陛下……夷狄一战我军大胜。”苏宁海从远方疾步赶来,然后重重地朝肖墨跪下,眼中含泪悲痛地伏倒在地:“但杜将军他……以身殉国了。”

肖墨无力地倚靠着大红色的宫门,修长的手指紧紧地蜷缩成拳。

杜……衡。

肖墨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明白,他不会再回来了。

是他肖墨亲手逼他走上那条路,是他明知夷狄一战是条死路,却仍逼他远去!

流血千里的帝王之路,注定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锦绣山河,都是他肖氏的江山!

他终于成为肖家最伟大的王,他终于成为……

可是,再也不会有人在寒冬把他的手放进自己的怀中,再也不会有人在噩梦缠身的时候紧紧地搂着他轻声安慰,再也不会有人毫无所求的纵容他的任性,再也不会有人……

“孤家寡人,陛下,真的不怕么?”

肖墨的脊背僵直。

“传朕旨意,追赠杜衡为护国公,加封武成王,赐谥忠武,配享□□庙。(注1)贤王肖祈护驾有功,赐白银一万两,冠带、金帛及粮食一万三千斛。(注2)”

“奴才遵旨,这便去办。”

肖墨背手而立,看着皇宫里朝自己跪倒一地的人,在皇廷内外那一声又一声的万岁中,在那渐渐消失的漫天金光中……

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

灯光如豆。

肖祈坐在书房里,仰头望着纸窗外的圆月。

月色朦胧,温凉如水。

“王爷!王爷!”

门被人慌张地推开,像是被来人感染了此刻的慌乱,肖祈也立刻从位置站起,衣袂打翻了书案上的茶盏,水泼湿了上头摊开的一副画卷。

肖祈顾不上被弄湿的画轴,赶到来人的身边,急切地问道:“夷狄那边情况怎么样,可是有消息了?”

沈大海悲痛地伏倒在肖祈的脚边:“王爷,杜大人他去了……”

整个人如遭雷击,肖祈连退几步,撞到了身后的廊柱才堪堪停住。

“怎么……怎么会……”

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

沈大海连忙起身扶住肖祈摇摇欲坠的身子:“王爷!”

肖祈只觉胸口血气翻涌,然后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沈大海惊呆,一边大喊:“来人,来人,快找太医!”一边手忙脚乱地拿出丝绢为他擦掉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肖祈一把推开沈大海,大步朝外头走去。

“王爷!王爷!王爷您不能去啊!去了便辜负了杜大人的一片心意啊,王爷!”

肖祈置若罔闻。

现实与回忆交织。

“贤王不必忧心,子敬自有打算。”

不久前那人还这样信誓旦旦地笑着对自己这样说道。

殊不知,他的打算便是这样,明知出战只有死路一条,仍是不顾一切的去了。

只因为,宫里头有你杜衡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吗!

那他算什么?

他这样九死一生才把你从鬼门关救出来,你竟这样轻易便舍了自己的性命。

即便是为了他,担下那些原本莫须有的罪,待罪出战也不可以!

沈大海在一旁老泪纵横,却不知道该如何劝他。

太苦了,太苦了……若是杜大人爱上的并非那个人,而是自家王爷,那该有多好!

可惜啊,可惜!

……

“子敬,与我袖手河山,从此纵情天下,不好吗?”

他离宫前,他忍不住轻声问道。

“不好。”他的眉目如画,日光下淡淡的笑意让整个人似是发着光一般。“贤王,若此后天下无他,子敬要来何用?”

……

“杜子敬,杜子敬……你好狠的心!”

肖祈突然仰天大笑,血丝顺着削薄的唇角落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妖艳美感。

一生一世一双人,无非想与他十指相扣,携手共白头。

但终究还是奢求了。

杜衡,你这一走,这一生的恩怨纠缠便已结束。

再没有尔虞我诈,再没有进退维谷,再也没有……

肖祈眼神悲怆。

他这一生机关算尽,原只为护你周全。可你不在了,他这一生便如同结束一般。

若从今往后,这世间再没有你,只剩下他,形单影只。

那又有何用?

天佑五年正月二十五日,护国公杜衡于夷狄一战殉国,风烈如存,追赠武成王,赐谥忠武。(注3)

天佑五年正月二十七日,贤王肖祈薨,视郡王例殡葬,死后令享太庙,谥号曰“贤”,以褒众美。(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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