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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婚——第六章】

丽正殿。

“我的殿下,我的祖宗啊!”沈大海万般无奈地扯着被子,企图把缩在里头的肖祈拉出来。“奴才求您了,别闹脾气,刚外头已经来通传说,卫国翁主在大殿面圣了。”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肖祈努力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里衣早在一来二回间被扯开,弄得皱巴巴。

“殿下,您这样让陛下知道,又是一顿责骂。昨夜您挨骂还不够多吗?”

“又不是没骂过,我才不怕。”

“殿下!”

说殿下不受宠,不似别的皇子那般。但该有的虽少,克扣也不多。像昨天陛下暴跳如雷,但真正落下的责罚却也不多。

沈大海想着,却是万般无奈,准备再接再厉:“殿下,此事不是儿戏,您赶紧起来……”

“沈大海,你再逼我,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沈大海对着泼皮肖祈,欲哭无泪。

“今儿我把话撂在这里了,四个字,死都不见!”

任凭沈大海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肖祈铁了心,不为所动。沈大海别无他法,只好战战兢兢地去禀告圣上。

沈大海跪在下头,不用看也知道皇帝此刻是多么可怕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把自家那个不靠谱的九皇子数落了千百遍。

皇帝的表情阴晴不定,最后似乎是从牙缝挤出来两个字。

“风热?”

只是两个字却把沈大海吓得又一阵肝颤,“回禀陛下,殿下昨夜回来后,就上吐下泻,此刻更是高热不醒,望陛下体恤。”

“……”

皇帝的余光慢慢扫过坐在下首的卫南白。

“皇帝陛下,事出紧急,九殿下贵体抱恙,卫南白也忧心万分,望陛下万勿怪罪殿下。”卫南白心下了然,这肖祈……恐怕是不想见到这个卫国翁主,在宫里耍性子吧。辗转之间,他已一脸正色,缓缓开口。

皇帝找到台阶后,冷声问道:“太医怎么说?”

“回陛下,太医说殿下操劳过度,这病虽来得凶险,但开了汤药,只需静养数日便可恢复。”

操劳过度……卫南白是见过沈大海瞎掰能力的,此刻也忍不住在心底暗笑一声,想必肖祈平常斗蛐蛐是挺耗费精力的。

皇帝显然也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臭不可言。

“父皇不必忧心,待宴席结束,儿臣与杜大人便去看望九弟。”肖墨沉吟片刻,适时开口。

“罢了,罢了。”皇帝显然也对这个不成器的皇子毫无办法,既然面子也差不多做到了,众人一阵客套后,今儿也算是散了。

好不容易糊弄过去,沈大海起身告退,背后早已是虚汗淋淋。

自从跟了九殿下,这生活过得可是惊心动魄。

“有劳沈公公照顾好九殿下。”

“翁主言重,折煞奴才了。照顾殿下,是奴才份内之事,必当尽心尽力。”既然已经过了皇帝那一关,沈大海松了口气,煞有介事的继续瞎掰:“倒是今日如此怠慢翁主,殿下心中很是过意不去。特意吩咐奴才将丽正殿收拾一番,迎接翁主,大小适宜都已经安排妥当,翁主不必担心。”

话说得漂亮……按照肖祈那性子,怕是恨不得拿扫帚,把这翁主赶回卫国吧。

卫南白此刻却也不拆穿,两人虚与委蛇了一番,他带着秦默等人,跟着沈大海回到丽正殿的偏殿。

吩咐秦默他们去收拾,卫南白独自一人来到偏殿旁的竹林。

这一大片茂密竹林正是当年的萧淑妃,肖祈的生母亲手所种。

微风拂过,竹影婆娑,苍翠满目,整个丽正殿都弥漫着淡淡的竹叶清香,沁人心脾。惊晓叶如闻雨,月过春枝似带烟。(注9)当年的杜衡,便最爱此处,也因此和肖祈相熟,引出了后头宫里的颇多恩怨纠葛。而如今,竹林依旧,人已不在。

重回故地,却已然两世为人,卫南白并非矫情之人,但也难免触景生情。他伸手轻抚微凉的竹子,“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注10)”

“翁主,琴拿来了。”

许久不曾抚琴,卫南白一时兴起,抱着琴便席地而坐。

这把号钟(注11)乃是卫国公为他重金寻来,音色如同钟声激荡,若以牛角助乐,悲凉的旋律之间,让人忍不住泪流满面。在简单的几个试音后,轻拢慢捻间,卫南白慢慢闭上眼睛,在沙沙的竹叶轻响间,一曲《渔樵问答》尽抒胸臆。

肖祈刚刚和前来看望他的肖墨与杜阮出门,便听见这悠悠琴音。他的步子顿时凝住,不敢置信地朝那头望去。杜阮与肖墨似乎也被琴声吸引,驻足远望。

那琴音与这样的场景,如此的熟悉,就像梦中曾见过千万遍一般。

不受控制地退了一步,肖祈竟撞到了沈大海。

“殿下?”似是怕惊扰了这琴音,沈大海特意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肖祈摇了摇头,看着卫南白的目光里却布满了疑惑与惊诧。

“不惟萃老溪山,还期异日得志见龙颜,投却云峰烟水业,大旱施霖雨,巨川行舟楫,衣锦而还,叹人生能有几何欢。(注12)”

等卫南白一曲完毕,肖墨盯着远处竹林掩映处的卫南白,意味深长地偏头看着肖祈:“九弟妹才华横溢,弹指间飘逸潇洒,九弟日后好福气。”

肖祈早已换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闻言不屑地摆手:“三哥你就别调侃臣弟了,什么九弟妹,臣弟怎么可能会娶她!而且三哥、杜大人你们也知道,我对这诗文琴曲毫无造诣,这不就是对牛弹琴么?”

杜阮闻言忍不住微微一笑,细长的凤眼眯起:“九殿下,宫里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被有心之人听去了,怕是又是一阵闲言碎语。”

“哼,这来路不明之人,我才不要。说便说,我不怕!”

“九弟……”肖墨的神情陡然一冷,目光凌厉,“既然圣旨已经下来了。皇命便不可违背,就不要再妄言要退婚了。”

“父皇这赐婚,我不服。”

“敏于事而慎于言,(注13)九殿下。”杜阮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陛下已经下旨诏令天下,卫国也已知晓,这种情况又怎么能轻易改变呢?而且,卫国是百越的八大藩国之一,殿下也不想让陛下为难,不是吗?”

“可是……”肖祈还想争辩,脸上写满了不甘。

“生于皇家,便有身处皇家的无奈。”肖墨轻叹一声,“九弟这般任性妄为,想想你丽正殿阖宫上下的人,昨天那一闹,若是父皇真的恼羞成怒,得不偿失啊!”

肖祈听了肖墨的话,想起昨天皇帝的雷霆之怒,顿时神色恹恹。一旁的沈大海察言观色,立刻趁势道:“三殿下所言极是,九殿下您听着也是这个理儿。您呐,杂文看多了,这皇家啊,哪里来得那么多两情相悦。”

“但是……”肖祈无奈地瞅着肖墨和杜阮。

“九殿下,意气用事不可取。”杜阮摇摇头。

“九殿下。”沈大海揪着机会继续劝:“奴才帮您打听过了,这卫国翁主家承钟鼎、心标婉淑(注14),日后一定和您鸾凤和鸣。”

“听听。”杜阮唇角微扬,“九殿下不要置气了,被别人听去了还以为您对赐婚心生郁闷,病倒了,传出去总归不好。”

“杜大人,不说别的,我还真是因为这病倒了么!”肖祈生不如死地道:“你下回和三哥过来,记得带点醉仙楼的山珍刺龙芽、佛手金卷给我补补,吃完我这一身的病啊,敢情就好了。”

“呵……”杜阮听了忍不住笑出声:“听九殿下这话,这醉仙楼比太医署管用多了。”

肖祈煞有介事的点头附和。

“时候不早,九弟早些歇息,我与子云还有事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肖墨不留痕迹地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卫南白,随后压低声音对肖祈说道:“九弟下回莫要这样意气用事了,今儿父皇很是生气,没怪罪下来是万幸。”

“好好好,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肖祈一听头都大了,摆摆手,一副不欲多谈要回房的样子。

肖墨他们见状,知道多谈也无用,便适时离开了。

“殿下……”沈大海看着皱眉的肖祈。

见肖墨他们走远了,肖祈便扭头,怒目而视,手往卫南白那一指:“沈大海,你好大的胆子,本殿下何时允许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住进来丽正殿?!”

沈大海立刻赔笑:“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这都是陛下吩咐的,说是让殿下与翁主婚前多磨合一下……”

“闭嘴。”肖祈拂袖,“马上把他们给我轰出去。”

“殿下!”沈大海为难地瞅着他。

肖祈这两日许多事积在心上,正愁没地方发火,此刻不由气极反笑。

“很好,你不去是吧?本殿下亲自去!”

“殿下!”

沈大海大惊失色,立刻跟着肖祈赶了过去。

恰好卫南白抱琴起身,准备回房,却在抬首一瞬,与怒气腾腾肖祈目光相触,那一瞬间,卫南白心中五味杂陈,曾经有许多话要与眼前这人说,可却又无从说起,此刻更是无话可说。

半晌之后,他只能礼节性地朝肖祈颌首示意,想与秦默回去偏殿。

“等等。”肖祈站定,开口喝道。

“殿下啊!”沈大海扯着肖祈的袖子。

肖祈白了他一眼,把袖子一扯,继续瞪着卫南白。

卫南白停住步子,摆手让秦默先离开,吸了口气,背对着肖祈:“殿下?”

肖祈见卫南白竟连正眼都懒得瞧他,再加上早已打定主意要激怒他,闻言便怒斥:“谁让你住进来的?”

“这话,卫南白认为,殿下应该去问陛下。”卫南白不卑不亢回到,对肖祈的怒气似是毫无所觉。

“你这是用父皇要挟我?”

“卫南白不敢。”

“不敢?”肖祈笑了:“卫南白,你们卫国人的礼数就是,让你背着人回话吗?”

卫南白哪里看不出肖祈在故意找茬,故意弱了语气:“回殿下,卫国风俗,女子成婚前不能与夫君相见,望殿□□恤。”

“我看你是因为长得太丑才不敢见人吧。”肖祈大笑,“十里红妆?卫国公是多恨不得把你嫁出去,这般倒贴也愿意。”

卫南白本就知晓他的想法,肖祈这话虽说得太难听,他仍一笑置之:“九殿下,卫南白是一介女流之辈,不愿与您口舌相争,望殿下自重。”说罢,不等他说话,便抱着琴朝偏殿走去。

“卫南白,你站住!”

肖祈高声喊道。

卫南白却恍若不闻。

肖祈快速上前一步,猛地拉住他的手,却无意中扯到卫南白肩上伤口。

卫南白忍不住痛哼一声,手中的琴更是“砰”的掉在了地上。沈大海见状脸都白了,连忙过去捡起琴。看着他们二人,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好。

眉头紧皱,卫南白半天才强压下心中翻涌的血气,忍着痛:“请殿下放手。”

肖祈一用力,硬生生让卫南白转了个身。

这一番拉扯,卫南白还未愈合的伤口立刻裂开了,没顾得上那疼痛,他心下顿时一惊,下意识抬眼看着肖祈。

肖祈盯着卫南白那纱衣上晕开的淡淡血色,表情有些困惑,又有点惊讶:“卫南白,你这是……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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