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江府门前聚集了一群人。
白烨不知道是否江府门前日日都是这么多的人,但今日看来,人满为患。
看了一眼门口告示,原来江府正在招一个婢女。
白烨往前推挤,于人头攒动中隐约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侍衣,她挽着环髻,穿着淡黄色的衣裙,相较其它丫头,她算是出落的水灵的一位姑娘。
白烨从城外逃回城内,一是搜索的官兵都往外延去了,自己留在城内安全;二是因为要回到无量阴司,就必须通过江虞找到饶音绝。
但江虞一直呆在府中,有重重大门挡着,自己该如何接近她?若是堂而皇之去见,她会不会像上回一样将自己交给孙策?若是私底下潜入,自己失去了无常的法力,只是轻功尚可,如何能避开府内的耳目?
白烨来时并未想到办法,但如今看到招人的告示,顿时来了主意。
自己何不去试一试?
于是勉强推开了人群往里挤,好不容易排到队前,却见面前登记之人上下轻蔑地打量了自己一眼。白烨身上穿的是那对陈氏夫妇送的麻布衣,脸上沾了一些灰尘,看起来灰头土脸,光着脚,像是深山野林里窜出来的野人。
“姓名?”那人抬眼问。
“白……火花。”
“噗嗤——”人群中不知道谁笑了一声。
白烨不理会,继续盯着登记之人的毛笔。
“籍贯?”
“吴郡。”
“年龄?”
“十七。”白烨道。她死的时候正好十七年华。
登记之人放下毛笔,示意白烨到一边去,长桌边上有个婢女模样的女子在候着。白烨走到她的面前,她问道,“姑娘可有保人?”
“保人?没有。”白烨困惑摇头。
女子皱眉道,“那姑娘请回吧。”她将白烨的单子放在一边,那儿已然有了厚厚一叠,想必都是淘汰的。
白烨问道,“江府招人都需要保人?”
“一般是要的,我们不能凭借姑娘你一面之词就冒冒然相信你。”女子道。
白烨点点头,转身从人群中推挤了出去。
江家家大业大,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江虞江姗两姐妹。听说有人出一万两银子来向江虞的车夫买行程都被车夫断然拒绝,可见江虞治理下人之严谨。
白烨摸摸鼻子开始犯难。
她睨见江府侧门门口有几个车夫在聊天,便偷偷地走近。
“江东这场大旱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再这么下去,稻子可都要枯死了。这几天米钱涨了很多,以前一吊钱可以买一袋米,如今便只有半袋了。我听说庆丰米行又要调价呢。”
“可不是,”另外一个小胡子的车夫说,“再过几天连新鲜蔬菜都要断了,侍衣姑娘吩咐到远一点的地方去运,路程和时间可多上不少呀。”
“今日送来的江鲜也都是死的,”一个脸色蜡黄的车夫道,“厨房的人看了都说不行,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向侍衣姑娘交代呢。”
“江鲜是新鲜还是死的你分辨不出来么?”小胡子车夫问。
“刚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怎知到了江府便死透了!”
“下回去的时候让厨房的人一同去。”有人建议。
“试过了,厨房的人也是看不出来。”
“这可怎么办……”一群人在摇头。
“这好办!”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地说。
众人都往她那儿看,只见一个年纪轻轻,穿着麻布衣料的赤脚少女站在跟前。乍一看颇像乞丐,头发乱糟糟,身上沾满了泥土灰尘,但一双眼睛却清澈美丽。
“小姑娘,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招人的在那边。”小胡子车夫指指江府大门口那如蜂窝般密密麻麻的人群道。
白烨微笑说,“你们不是想要挑选新鲜的江鲜吗,我可以办到。”
三个时辰后,江府的后厨内,一个小胡子车夫笑嘻嘻地领进来一个衣着破烂的少女。厨房的洪大娘擦了擦手,疑惑地看着白烨,再望着小胡子问,“你糊涂了,怎么带一个外人到后厨?”
小胡子道,“这位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她自小打渔,知道什么江鲜新鲜,什么不新鲜,有了她当下手,这挑选的虾啊河蟹啊就都好入味了。”
洪大娘眼睛亮了亮,打量白烨,“真的?”
小胡子得意道,“我们最初也不信,后来带她到集市里逛了逛,果然如她所言。你们厨房不是还缺一个切葱丝的吗,正好,我把她给带来了。”小胡子推了推白烨。
白烨微笑着说,“洪大娘,您就收留我吧,江东大旱,江里的鱼虾也少了,若您不给我这个机会,恐怕我要饿死了。”
洪大娘是个热心肠的,见小胡子夸的这样好,白烨这样乖巧,便一时心热答应了。
“那好吧,以后你就来这里干活,不过一定要小心点,江府可不比外处。”
“是,洪大娘。”白烨点头,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望着记忆中江虞卧房方向,心想着无论如何自己总算成功地混入了江府,只是这后厨离江虞所住的地方甚远,自己也没有权限到江虞卧房去,要找到饶音绝的线索恐怕有一定难度。
想她一个阴司鬼差无常,拥有一双辨识鬼神的阴阳眼,却沦落到用这双眼睛去辨识鱼虾是否阳寿已尽,这件事情若传到了阴司恐怕要被那些牛鬼蛇神耻笑一辈子了。
“那个谁,快来切葱!”洪大娘的声音很洪亮。
白烨一呆,换上一张笑脸回道,“大娘,我叫白……火花,我这就去切葱。”
江虞到吴侯府之后,□□巴巴地晾在庭院中吹西风许久。白皙的脸上被吹出一道道血丝,嘴唇干涩,她拉了拉外袍。
江姗道,“太过分了,竟然让我们等这么久。”
江虞道,“有求于人,便要耐心一点。”
“可是——”江姗一跺脚,“我总觉得他们是故意的,拖延时间也拖延我们。姐姐,我去找仲谋,他肯定能帮我们。”
“且慢,”江虞阻拦她,“你还想不想救白烨?”
“姐姐,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吴侯这样做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我们若不随他意思,话便难说了。”江虞轻轻摇头,对着江姗说。
江姗咬住下唇。
昨天她非要跟江虞来,吴侯却让她们在院中等了一个晚上,看着东方渐明,来来往往的小厮婢女们都在偷偷瞧着她们姐妹,偷偷地笑话她们,这让平时骄傲的江姗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看着自己的姐姐江虞,是那样一个云淡风轻从容优雅的人物,如今竟也要受此大辱,吴侯实在过分!
屋顶上传来几声鸟叫,江虞抬眼漫无目的地朝上望去,却轻轻地蹙起眉头。
“姗儿,吴侯屋顶有人。”
“啊?”江姗也抬头朝那个方向看,但除了几只黑漆漆的鸟之外,并无其他,“姐姐,何处有人?”
“你看不见?”江虞破怪道。
“只看见几只黑色的鸟。”
江虞默然,又盯了一会儿。站在屋顶的男子披散着一头黑发,穿着黑色的长衫,腰间系着黑色衣带,连脸也是黝黑的,深沉的黑色的目光犀利,仿佛刀刃一般凌厉地注视着脚下瓦片,手中拿着一杆镰刀样式的武器,镰刀尾部有一铁链,铁链幽幽发着黑色的光,铁链的尾部斜挂在他的身边,从右肩延伸到了左腹,再在腰部缠绕一圈。
仿佛感知到了来自于下方的视线,黑衣男子目光扫视了过来,江虞却早已经避开。
黑衣男子的目光几沉,略有迟疑地紧紧盯着江虞。
正在此时,吴侯的房门却开了,里面的婢女道,“吴侯请江大小姐,江二小姐入内。”
江虞点头示意,刚走了一步,便听到后方有铁链沉重的声响。
回头,见到两个将士押送了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过来,而这个人身穿黑白道袍,头已谢顶,阴森恐怖的眼神从两侧稀稀落落的白色发丝里透了出来,像是野兽般望着江虞和江姗。
他的衣服被鞭子抽得破烂,身上却没有伤口。
江虞在见到他那一刻,手指冰凉。
一个嘶哑沉重的声音不知道从何处传到了江虞的耳中,他说,江家的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