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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突然消失的情人

碧云知道复活节是西方重要的节日,虽然整个欧洲都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下,但是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广场和店铺街,还是充满了节日的气氛。除了那些红黑相间的旗帜,到处都装饰着彩旗……

他是一身便衣打扮,牵着她的手穿过人群熙攘的广场,“这周日就是复活节了。”

“复活节,是纪念耶稣复活的节日?”碧云眨着黑色的眼睛问到,“在这里,复活节是仅次于圣诞节的重要节日吧,这个时候,亲人和朋友们一定团聚在一起过节吧?”

“是的,宝贝。”他微微蹙眉,回答地有些简单,突然指着广场中心的钟楼,“你看那里,从中午11点开始,那里每隔一个小时,12个骑士就会走出来报时,那些小人儿就会出来唱歌跳舞,那是威廉五世公爵和雷塔纳冯洛特林小姐婚礼的场面。”

“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呢?”她踮起脚尖,想看到他所说的场景。

“因为不到点,宝贝。”他笑了起来,似乎在毫不留情地嘲笑她淡漠的时间观念。

“呜。”她皱皱鼻子,委屈地哼了一声,不过很快就被甜蜜取代,难得他有时间能够带她在外面逛街,她印象中,在那一个礼拜的相处之后,他终日忙碌。

但也有让她不满的地方,那就是即使他穿了便装,没有那身挺拔的制服和闪亮的勋章,他走到哪里仍旧都是引人注目的焦点人物,碧云看到和他们擦身而过的一个身穿着貂皮大衣,戴着黑色的貂皮帽子,牵着一只黑色小狗的女人,一边登着高跟的黑色鞋子迈着小步子一边朝他侧目。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碧云拉着他的胳膊,指着不远处一间店铺,“这是上次你带我买衣服的地方吧。夏奈尔夫人的时装店,其实在我读书的时候,想都不敢想去买这么贵的衣服。”

他微笑朝她点点头,被她拉着过了马路,到了店铺门前,他先是环视了一圈儿,然后推开焕然一新的店门,揽着她的腰进入了这家商店,原先的两个女店员似乎已经不在这里了,新来的女店员交叠着双手,微笑有礼地上前来,“欢迎光临,本店有新近的夏装,女士,先生。”

碧云满心欢喜地上前去挑选那些衣服,他站在门口,面朝着玻璃橱窗外面,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火机,点燃了一棵烟,对着门外吸了起来。对面店铺的老板指挥着几个店员正在装饰着彩蛋树,有的伙计在把涂上了彩画的蛋壳串成蛋链,有的则在往松树枝子上挂着。

“你在看什么?”她突然间凑到他身边,他低头看了她一眼,“你看对面店铺的复活节树。”她沿着他的指向看去,是一棵绿色的松树上挂满了串成线的彩蛋,“这叫做复活节树么?好漂亮啊!我以为只有在圣诞节的时候,人们才会在门前摆上一棵松树,放上各种各样的礼物。”

“复活节有的地区也会这样做,那个老板,他应该是个巴登巴登人,”

“你怎么知道的?他脸上又没写着什么字。”

“除却他的面貌特征,还有三个依据,一,只有在黑森林地区才会复活节树,二,他的店铺里摆着那些杉木布谷鸟钟,尽管这些在这里很常见,但是那种手绘的图案只有黑森林地区山区的工匠们才有的风格。三,这种树上挂的不仅仅是菜单和兔子,还有公鸡,只有在上巴伐利亚地区,或者是奥地利才会有这样的习惯,他显然不是个奥地利人……”

“唔。”碧云听的有些发懵了,感觉他就像英国小说里写的大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一样,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那你看我是来自哪里的人?可不能说美国或者是中国,要猜到哪个省城的,如果这个你都猜得出来,就算你厉害了。”

“我美丽的奥丝塔拉女神,”他微笑着执起她的手背,在唇边轻吻了一下,“你来自天上,上帝的身边。”

她被他捧地晕晕乎乎的,脚下彷佛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隐约听见他对女店员说到:“请帮我把那些衣服包起来,还有那几件夏天的裙装,全部都要。”

“可是……现在才是春天呢!”

“像夏奈尔夫人这样高品位的女装店,都会提前一个季节发布,不是么?”

“先生,您真是行家。”女店员麻利地包装着衣服。

他唇边露出微笑,彷佛是把店员的赞美照单全收了,“那几双鞋子也不错,还有架子上那两个手提包,也一并算上。”

他的左手提满了大大小小的手提袋,右手也没有空着,因为她正揽着他的胳膊,“天啊,你打算把这家店铺包下来么?”她不住地嘀咕着,“钱要省着点花,你看那两个店员,一直在望着我们偷笑,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他侧头看着她的小脸,禁不住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捏了一把她的腮,又不满足地正对上她的脸,趁她不防备的时候,俯身亲了一下她嘟起的小嘴,“她们是嫉妒你年轻漂亮,又这么可爱迷人。”

“谁说的,她们分明都在盯着你看!”

他挑挑眉毛不置可否,显然不打算接着她的话题说下去,而是指着对面的店铺橱玻璃窗里的一个小玩意儿,“你看,那个。”

“什么?”她伸长了脖子,沿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他拉起她的胳膊,把她带到这个店铺里,这里面卖的都是工艺品,精致的小东西摆满了货架子,他所指的是其中一个透雕的八音盒,它的上半部分雕成了一个蛋壳的样子,他轻轻按动一个小开关,两扇小门打开了,像天使的翅膀一般,里面有一个舞蹈着的小女孩,他笑了起来,一把将她揽了过来,“你看,这个八音盒上的小小芭蕾舞女郎,多么像你。”

“像我么?”碧云不禁被它吸引了视线。

“你穿着芭蕾舞的裙子,跳天鹅湖的时候,不就是这样么。”

“咦?你什么时候看过我跳芭蕾舞的样子?”

他冷不丁被她问地有些语塞,“……在梦里,看过很多次了。”

“讨厌。”她羞红了脸,抬起头,用手指摸摸这个精美的小玩意,“我想要这个八音盒,就当做是复活节的礼物吧。”

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激情过后就睡过去,而是在窗前的躺椅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落地的窗子微微开着一条缝,一丝凉风从窗子里透了进来,他又看了她一眼,那个床上熟睡的人儿,被子盖的很严实,她的呼吸也很均匀。最近他很忙,经常熬夜,抽烟越来越多,她曾经试图把他的烟全部藏起来,还没收了他所有的零钱,可那些方法并不奏效,送他烟的人太多了,一想到她为了那事儿据理力争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笑。

掐灭了手中的烟,他从躺椅上站起来,穿上了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长裤,轻步来到会客室里,打开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褐色的文件夹,轻轻展开来,里面是一份影印的文件,最上面左边是文件的标号栏,这份文件显然与那些档案不同,标号栏是空白的,这种情况只有两个解释,这是绝密或者是没有来得及编号的,事实上这是一个女孩的履历,他的眼光落在她的籍贯那栏,他启动嘴唇轻轻念了出来,并将它重复了几遍,牢记在脑子里,在这个褐色的夹子的隔膜里,还有一张黑白的照片,几个女孩穿着芭蕾舞裙和舞鞋,互相揽着肩膀,亲密又活泼地微笑着,最中央的那个黑头发的女孩,和她的伙伴们比起来,显得格外娇弱和清秀,她微微低头,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望向镜头,笑地有些羞赧。

他注视着这张照片,把它从文件夹中抽了出来,夹到一本黑色的皮质大本子里,这记事薄非常考究,同样也是锁在保险柜里的,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些什么信息,他小心翼翼地合上本子,那黑色的皮面上是两行烫印的字和一只银色的鹰。

他把记事薄放置在办公桌上,又从保险柜里抽取出几分重要的文件,将这些东西一并放进他的公文包里。然后对着镜子系好领带,穿上他的制服,戴上白色的围巾,再裹上黑色的长风衣……

经过二楼卧室的门口,他轻轻推开门,她睡的很沉,并没有发现枕边人已经离开了,他透过门的缝隙,注视着她,她就是照片上那个女孩,她背对着门,蜷缩在床上,她的小狗就睡在床脚下,这个白色的毛茸茸的小家伙,总是在半夜从木箱子里爬出来,然后一级一级费力地爬上台阶,偷偷溜进他们的卧室,在床边的地毯上找到一个离她最近的地方……它显然是被他吵醒了,那对有些迷茫的黑眼睛望向门口黑色的身影,似乎是觉得来者不善,本能地张开没有长齐牙齿的小嘴,想发出稚嫩的嗷叫声,他不得不轻声喝止住它,“嘘,安静些,小乖狗。”

小狗呜咽了一声,又继续闭上眼睛,呼呼睡去。他的眼光又落到床上人儿的身上,她在床上翻了个身,轻声呢喃着,似乎是做着什么美妙的梦,腮边露出幸福的微笑,他皱紧了眉,其实她睡着的样子和微笑的样子同样的迷人……他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手里的公文包因为塞满了文件显得有些沉重,隐约听到一楼大厅的落地钟响了三声,听到这悠长的钟声的时候,他的冰蓝色的眼底在不定地闪烁着,这意味着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他必须要走了,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开车5个小时去邻国的驻地,而是赶往郊外的军用机场,那里有一架专机正在等待着他,因为明天一早,他的上级会在首都市政大厦的办公桌前,等待他的汇报。

“再见了,我的天使。”他在心中默念着,并没有说出声音,她睡的那么沉,不会听到他的告别,他也并不想她听到,因为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告别,戴上夹在胳膊的黑色帽子,压低了帽檐儿,转身下了楼梯……

24—热闹的复活节

直到周末,他没有再来过电话,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去过他的会客室,黑色的写字台上面还是照旧那样整洁,并没有少什么东西,他只带走了公文包。她突然记起,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不久之后就要调任去首都,难道他真的去了首都,她隐隐感觉,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上次开车带她出去,到市中心广场上,给她买了好多衣服,夏天的裙子,冬日的棉衣,还有鞋子和包,多到车子的后座都堆不下了,又塞给她一张存款单,说她日常使用,难道说,他要消失,一直到今年夏天,或者干脆就到来年的冬天么,她不敢想下去,再想下去会逼得自己发疯。

这几天都是节日,绿色星期四,人们为纪念耶稣最后的晚餐而会餐,忧伤星期五,人们吃鱼,复活星期六,她看到厨房里做了烤羊,辫状的面包和复活节蛋糕,虽然这附近没有孩子,但是佣人们还是绘制了一些彩色的蛋……她没有心情关心这个节日,几乎问遍了这栋房子里所有的人,可是没有谁知道他的去向。仿佛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仆人们各司其职,在准备节日的庆祝,主人却消失不见了。

芷伊接到了她无数次的电话之后,直接来到了这里,硬是把她拉了出门,大学里正举行着复活节的晚会。芷伊告诉她,除了游行和活动,晚会上还有一个保留的节目,一定能带给她惊喜。

碧云坐在俱乐部的小礼堂里,前方是个小小的舞台,红色的幕布缓缓的拉开了,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子,捏着一条手绢,翘着兰花般的手指,她面颊微丰,匀净的脸蛋儿,长脖子,细腰肢,嗓子里发出软绵绵的又嘹亮的声音。

“天啊,是芷伊。”这的确让碧云吃了一惊,听着朋友的演唱,她唱的很好,难怪她常说自己有个外号叫做“小周璇。”礼堂里的观众大多是大学的师生们,前排坐着几个军官,其中有艾克尔,他似乎听的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坐在侧面不远处的碧云正望向他。她收回了眼神,有些落寞地望向台上,专心地听她唱歌。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哎呀哎哎呀,郎呀,

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

泪呀泪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哎呀哎哎呀郎呀,

患难之交恩爱深。

人生呀谁不,

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

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哎呀哎哎呀,郎呀,

穿在一起不离分。”

今天热闹的晚会,并不能让她的心情愉快起来。回去的路上,是艾克尔为她们开车,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像个专职的司机一样,载着她们穿行在林荫道上,驶入了郊外的这所房子,警卫似乎是认识他的车子,很快就放行了。

“碧云,你还好吧。”因为她突然说自己不太舒服,打算离开,芷伊没有来得及换下演出的服装,整个人亮闪闪的就护送着她从礼堂出来,在车子的后座,她的身后位置,摆放着一大束鲜花,那是她的同学们对演出成功的祝贺。

“恩,我很好。”碧云的眼神不经意地瞟过鲜艳的玫瑰花。“谢谢送我回来。”她并没有望向前排的艾克尔,而是眼神散乱地道了声谢,钻出车子。

“等等,艾克尔,请你等我一下,我送她进去。”芷伊也打算下车。

“不,不用了,我自己进去,你们回去吧。”碧云朝她绽出一个微笑,芷伊仍旧是下了车,附在她耳边低声说到:“别多想了,他肯定是有临时任务,不方便说。”

碧云点点头,她知道芷伊已经问过艾克尔了,他的回答是,虽然他们的关系不错,但是他的行踪向来是机密,不能够透露,这次调动去了哪里,他也并不清楚。她已经无心去关心他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扭头向院子里的房子大门走去,突然间,她发现,那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车子就停靠在院子后面,大厅的灯也开着,三楼会客室的灯也亮着,碧云没有向朋友告别,朝那屋子里面的光亮之处冲了过去。

……

会客室的门开着一条缝隙,她猛地推开了门,一个制服笔挺的男人正在收拾着文件柜里的东西,他听到了那急促上楼的脚步声,转过身来,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注视着这个闯入的女孩。

她的希望再次落空,喃喃地出声,“雅各布上尉……”

“凯蒂小姐,又见面了。”他眼神闪烁了下,礼貌地跟她打招呼。

沉吟了半晌,她还是问了出来,“上尉,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对么?”

“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这是纪律。”他望着她,说的很平静。“希望你能够谅解。”

她又是沉默了许久,心想自己不该总是提一些让他尴尬的要求来为难他的,

“那么你会见到他的,对么?”

“是的。”他点点头,继续把文件柜里的一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摆放进地上的纸箱子里……

“请你帮我捎一件东西给他,好么?”

上尉停住了手中的工作,直直地望向她。

雅各布上尉走了,另外一个副官和他一起抬着两箱仔细打了封条的文件,和一些她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东西,他们进到车子里,她从二楼的窗子里目送那辆黑色的车子远去。还有3个小时,复活节的钟声就会响起,从这个周四开始,每天的这个时候,钟声都会响彻整个城市的上空,现在大家都在做什么,芷伊一定在广场上看烟火,她能够想象到那绚烂的情景,尽管朋友再三邀请,可是她就是无心去看,思念分分秒秒都在折磨着她,她知道雅各布上尉会成全她的,一定会把那个小八音盒带到他的身边,但是他会怎么样,她真的不敢保证。

碧云坐在宽大的躺椅上,望向夜空,这里是郊外,看不到芷伊所说的复活节烟火,一颗泪终于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三天了,她第一次哭,可是一旦开始落泪,就再也止不住。

深夜,窗外的广场上,灯火通明,因为局势有些紧张,复活节游行被勒令停止,但这似乎丝毫没有人们对于节日的热情,晚上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将会有一场盛大的焰火表演。他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会见这位深夜赶来的工作勤勉的下属。

“雅各布,你来了,我以为你明天早晨才会到达。”

“我赶来向您汇报,您要的东西我全部都整理好了。”雅各布上尉示意那些摆放在墙角的纸箱子。

“好的,待会儿交给秘书,”他看了一眼,又微笑地望着雅各布,“其实这样的小事,本来不需要动用你,但是新人总是做不好,所以我把你调任到这里。”

“能够追随您的左右是我的荣幸。”

“好了,你去休息吧,今天是复活节,他们下午都过节去了,放你半天假。”

雅各布上尉并没有动,“怎么?还有什么事么?”他下意识地扫过墙上的挂钟,“上帝,已经快要午夜了么,我竟然忘记了时间。”他温和地望向站立的笔直的军官,有些诙谐地说到,“在你眼里,我是个难以忍受的苛刻的老板。”

雅各布上尉回以微笑,把手中拿着的一个盒子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一角。

“这是什么?”他微微蹙眉问到,不记得自己点名要的文件里有这样一样东西。

“是专程带给您的,来自南部城市的小问候。”雅各布说的声音很轻。

“什么?”他有些不太明白。

雅各布上尉没有继续解释,只是眼神闪烁了下,若有所指的撇了一眼这个小纸盒子,他从千里之外把这个小盒子带过来,一路上保存的很好,完好无缺的交到了收货人的手上。

这个收到物品的人,显然也明白了‘邮递员’的意思。他冰蓝色的眼睛落在那个小盒子上,沉默不语,表情看上去有些严肃。

“请允许我告辞了,将军。”雅各布上尉推门而出,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已经是午夜正点,复活节的钟声响过,广场上非常热闹,他起身去关上窗子,把这些喧闹的声音阻挡在外面,又回到桌子后面坐在宽大的皮质椅子上,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面前的这个手掌大小的小纸盒子,如同拆除一个精密的炸弹。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果然是这样……看了雅各布的表情,他可以确定是她带给他的东西,刚刚从这个盒子的尺寸上,他几乎猜的出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真正看到这个小礼物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一亮,这是一颗复活节的彩蛋,他用修长的手指捏着这个精美的小玩意儿,摆放到了桌子中央,又打开了彩蛋的两扇小窗户,中间那个小小芭蕾舞女郎开始伴随着音乐声转着圈儿跳舞……

窗外升起了几朵礼花,像是炮火一样直冲上天,在夜空中散落开来,开成了极尽绚烂的花朵,人们随着焰火发出阵阵欢呼,他的眼睛一直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小小的芭蕾舞女郎,并没有去看那场焰火表演。

突然,八音盒被卡住了,小女郎也停止了跳舞,他伸手把它拿过来,摆弄了一番,才发现,是一张小纸条卡住在八音盒的转盘,他向下扣了一下,纸条塞的挺紧,他用刀片轻轻挑了出来,纸条叠的整整齐齐,他把它捏在手里。心里在轻笑着这个小丫头竟然也会用这种手法,向他传递信息了,在展开纸条的时候突然有些激动,不知道这个里面写了些什么字,会是一首柔情蜜意的诗,还是一通严厉的斥责。不管写了些什么,但愿她用他懂的语言,不要用她的母语——那些蹩脚的方块字,否则他会被东方事物处的那些翻译员们耻笑的。

事实出乎他的意料,纸条上没有文字,一个字都没有写,只是用蓝色的钢笔画了一只小白鸽子,它煽动着翅膀,在天空中飞翔,边飞边流着泪。

看着这张小纸条,他的脸上仍是忍不住笑意,但是心里放佛被什么刺痛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酸楚,他的右手伸向电话机的方向,指尖触到了听筒,又缩了回来,他注视着画面上小鸽子的眼睛,大滴的泪水从那个黑色豌豆一般的大眼睛里流了出来,他终于拿起听筒,“秘书处2科么,谁在值班?”

“长官您好,是蒂姆·艾尔斯特纳少尉,请您吩咐。”

“少尉,请马上联系技术处的人,立刻帮我接一条能够打长途的民用电话线。”他按部就班的交代着。

“是!”电话那边回答的简洁、干练地回答到。

她终于还是,在钟声响起不久之后,接到了一个电话,听到他的声音,从听筒彼端传来,她捂着嘴,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次换做他沉默了,他有些理屈词穷的费力安慰她,听到那哭声有大变小,又渐渐变成低声的啜泣,最后她吸着鼻子着说,“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

“我知道,好了,小乖,别哭哭啼啼的了。”

“可是……你,突然间,就消失了……”她止住了哭声,沉默了一会,发现如果她不说话,他也跟着默不作声,“喂,喂,还在么?”

“我承认是我不对,应该事先对你讲明白的,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我打算稍后给你打电话说明这件事情。”

她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了所有能问的人,可他们异口同声,说你的行踪是机密。”

“那些家伙太认真了,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他哼笑了起来,那笑声鼓震着她的耳膜,她没有了声音,只听见他继续说到:“宝贝,我把这边的电话号码给你,在你想我的时候,随时可以打这个电话,”他捏起桌子上的纸片,轻声给她念了出来,“但是我这阵子会比较忙,或许经常不在公寓,所以还是我打给你吧。”

“但是你要保证每天给我一个电话。”她急忙说道。

听了她的讨价还价,他轻笑着答到:“好吧,但是或许会很晚,才会打给你。”

“我可以等。”她笃定地说,“还有,不许突然间就消失了,我会很担心。”

他的心底突然涌动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好吧,我都答应你,好了,现在该祝你复活节快乐!这里窗外在放烟火,”他调高了声调,放佛情绪高涨,“红色的,绿色的,布满了夜空,真是美极了!”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凌晨1点了,该休息了,宝贝。”他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可能是这句结束的话,伤了她的心,听筒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了她的抽泣声,他突然觉得烦躁不安,不愿意去想象电话那边的女孩捂着嘴流泪的样子,她让他有些举足无措,如果他柔声安慰,她一定会哭地更厉害,如果他什么都不说,那她会更加怨恨他吧,虽然听到她的哭声,会让他心底一阵阵抽痛。

“想哭就哭吧。”他说的声音很低。边说边望向墙上的钟,今天晚上他给自己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段时间应该足够把她哄好。或许是伏案工作的久了,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他关上了台灯,捏着眉心,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舒服一些。

电话那边她渐渐停止了哭泣,没有用完这1个小时,只用了不到5分钟,她喃喃地说着:“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

他应了一声,又叮嘱了几句,温柔地跟她道别,又耐心等待了半天,她终于先挂上电话,自己也扣上电话,拿出烟盒中最后一棵烟,用拇指和中指捏着它,在面前的一叠草稿纸上轻轻点了几下,拾起放在桌脚的火机点燃了它,放在唇边吸了一口。桌子上那个小小的芭蕾舞女孩停止的姿势有些逗人,彷佛在朝他招手,他哼笑了声,自言自语地说着,“雅各布这个家伙,该改名叫丘比特。”他看了她一会儿,这个小小的八音盒,放在他黑色的胡桃木办公桌上显然是有些滑稽,他决定动手把这个八音盒按照原来的样子重新包装了起来,锁在了写字台的抽屉深处。

抽屉里还放在一本黑色的皮质本子,被他随手取了出来,翻开那本子,把那张小纸片展开的很平整,又夹了进去,刚想合上本子,却鬼使神差地又展开了它,抽出那张照片握在手里,尽管没有开灯,但是他能凭直觉找到相片上哪个是她,拇指抚摸过照片上女孩的嘴唇,不知道什么原因,在月色下,她黑色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愁绪。

窗外的烟花漫天开放着,很美。映得玻璃窗子五颜六色的,像是教堂里的彩色玻璃窗,但他根本无心去看,他想她也是一样,在六百公里以外的那个城市,任凭思念在烧灼着,就像他手中燃着的烟一样,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早已经挤满了烟蒂和灰。他突然间想起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重复了一遍,“总有一天,会被它烧成灰的……”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形势,从那天早晨起,他就一直像一尊雕像那样挺拔地矗立在那位让人肃然起敬的男人身边,他的上司整个早上都在强调着,种族,血统和帝国的荣誉,他心里庆幸着自己决策的正确,可如今又矛盾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爱情,或许连他自己都低估了它的力量,在这个无论白昼或者是黑夜,都充满了压抑而恐慌的年代,男人和女人需要热烈的爱和激情,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他到底想在她身上找到什么东西,他已经征服了她,得到了她的身体和灵魂,她不再抗拒他,变得像小鸟一般依人,他是个坏男人,坏男人应该像风,来去无踪,不喜欢被女人缠住,不喜欢那份甜蜜的负重,在适当的时候全身而退。

这一切听上去都只是个借口,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担心和害怕什么,只知道这种思念像是酒,窖藏的烈酒,并不会因为时间的过去,而被冲淡了香气,反而更加浓烈,也不会因为任何外在的禁忌和规则,而被扑灭,越是压抑,越是炽烈……他冷不丁被烟呛了一口,连连咳了几声,他深深地蹙着眉头,注视着手中燃烧着的烟,冰蓝色的瞳孔里不停地闪烁着窗外五色斑斓的烟花的影。

这一次他没有食言,在她的记忆里,他对于没有把握做到的事情,就绝不会允诺,但也有支支吾吾模棱两可的时候,就像是她问他,什么时候动身去首都。最近几次的通话他表现良好,尽管每次都是快到午夜的时候,才会给她打来电话,每次也说不到半个小时,但是她决定不再生他的气,芷伊给了她几本新书稿,她答应了替她校对,每天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在床上校对边抄写着。

一声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碧云一骨碌爬起来,把书稿扣在床上,抓起床头橱上的听筒。

“宝贝,你接的可真够快的,我才刚刚摇上号码……”

“我就在床上呀!”她离电话很近,随时都能够抓起听筒。

“哦?在床上,做什么呢?”他的语气有些暧昧。

“在看书。”她立刻乖乖地回答着。

“喔,”他答应了一声,只听电话那边传来了“哗啦哗啦”翻动纸张的声音,她忍不住好奇地问到:“你也在看书么?”

他顿了顿,“不,不是,好了……有份文件,刚刚处理好了,今天过的好么?”

碧云点点头,彷佛他能够看到自己,“我很好,你那里……会冷么?”

“这里纬度高,自然温度低一点,不过也已经是春天了,树都绿了……”

碧云的脸上露出微笑,她最喜欢听他说天气了,不禁想起前些日子,他骑着马带着她在河堤边漫步的情景,“你最近,很忙吧?”

“不是每天都会打给你么?宝贝。”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很温和。

“恩,我知道,”她的脸颊突然间红了起来的,小声喃喃地说到:“可是不够,我想每时每刻都要听到你的声音……”她越说越小声,听到电话那边他哼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宝贝,你在看什么书?”

“红玫瑰与白玫瑰。”她有些兴奋的答到,“是书稿,还没有出版的呢!我念给你听啊……”还没有等电话那边的他答应,就立刻翻起书来,“不过我翻译的不一定很好,你听着啊,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颗饭粒,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床前的什么?”

“明月光,就是说像月光一样皎洁明亮。”她解释了一句。

“好吧,”他略微停顿了下,又问到,“如果娶了白色的女人,那么红色的玫瑰是什么?”

“朱砂痣!就是眉间的痣,在我的国家女人都以这个为美的!”她又解释了一句。

“恩。”他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她像是念上了瘾,“后面还有呢……其实每一个女人的灵魂中都同时存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但只有懂得爱的男子,才会令他爱的女子越来越美,即便是星光一样寒冷的白色花朵,也同时可以娇媚地盛放风情。”很投入地念完了这一段,但是电话那边毫无声息,“喂,你在听么?”

“宝贝,想我了么?”他突然间问了一句,声音哑哑的。

“讨厌,别打岔,人家在给你念情诗呢!”

“好吧,你这个小家伙……我在听。”

“不念了,”碧云嘟起嘴巴,故意做出有些生气的样子,嗔怪着说到:“你都没有心思听。”

“我在听。”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她能想象得出来他那不屑一顾的样子。“不念了,人家念了那么多了,我要你给我念一首嘛……”

她满怀期待的说了这句话,听筒那边却沉默了好久。

“喂,喂,喂?你在么?”她突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了,有些着急,难道他生气走了,但是没有听到挂断电话的声音。她刚想挂了电话,重新拨号,突然听到那边有脚步声和翻书的声音,又听见电话那边他清了清嗓子,略微提高了声调,“海因里希·海涅,”

他稍微停顿了几秒钟,继续开始中规中矩的朗读,“什么是爱?爱就是笼罩在晨雾中一颗星。没有你,天堂也变成地狱。可爱的战溧,微妙的颤抖,这,羞怯温柔的拥抱,在你美丽的樱唇上,我惯用接吻来代替语言,我的吻就像是从我的心底冒出的一个火焰。昨天吻过我的幸福,今天已经化为乌有,我获得真诚的爱情,向来总不能持久。女人使男人得到幸福的方法有一种;但使男人陷於不幸的方法却有三千多种!只有在爱情之中才有真实。爱情究竟是什么?……没有一个人能解答。”

因为是诗人的母语,他的发音又很标准,重音和停顿地恰到好处,又是那么深情的声音,她听着听着,心头一颤一颤地,眼睛里有些湿润了……

她正在这里酝酿着感动,却听到电话那边的他一阵阵地哼笑声。

“你……笑什么?”

“哼哼哼哼,这难道不可笑么?”他好像是把书本放在桌子上“啪嗒”一声。

“哪里可笑了?”她不解的反问他。

他沉默了一会,语气有些不配合,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女秘书在我的办公桌上放了一本诗集。”

“什么?”她大声抗议着。“是叫安娜的那个秘书么?”

“安娜?我的秘书太多,记不清楚了……”他的声音有几分得意,像是在隐忍着笑意。

她握着听筒,又急又气地发不出声音。

他决定不再逗她,深呼了一口气,恢复了平常的语气,“不早了,休息吧。”略微停顿了一下,更加低沉地说到:“晚安,我的宝贝。”

“恩……好,晚安吧。”她的声音有些落寞,心里酸酸的,可他的口气分明就是想结束这次通话了,她也应该体谅他,这阵子他肯定是很劳累,因为每天都是深夜才会打来电话,她缓缓把听筒离开耳朵,尽管有点舍不得,但她要先扣掉电话才行,她知道他在等着她挂掉电话,因为每一次都是这样,他乐于保持绅士风度,让女士先扣掉电话,这次却意外地听到那边传来了他的声音,“其实……”她瞪大了眼睛,听着他的下文,只听见电话那边传来舒缓而轻柔的声音,“不管是红色的还是白色的,你这支可爱的小玫瑰,如果能藏进口袋里,随身带着该多好。”

嗅着书稿上淡淡的墨香气,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是呀,管它红玫瑰,白玫瑰的,玫瑰就是象征着爱情,她躺进松软的大床里,拉她把被子拉到很高,留下一对乌溜溜的眼睛,望向落地的大窗边,台子上那束黄色的玫瑰花正在盛放着,他走了已经两个礼拜了,这束玫瑰是从他给她第一次来电话的那个复活节的星期天,女仆艾玛清早从门前一个花店的伙计手里接过来,为她送到二楼的卧室里,浸放在那个玻璃瓶子里的。

红玫瑰的魅惑,白玫瑰的清绝,这束黄玫瑰的花语,除了淡淡忧伤的失恋,还有矢志不渝的等待。

25—持续了一夜的电话

时光匆匆,将近一个月过去,她始终没有给他主动打过电话,因为他还是那样严守纪律,在每天午夜会给她来一个电话,有时候是亲切的问候,有时候说着说着,会转到某些私密的话题。

“好了,那么从现在开始,你的手就是我的手。”他放柔了声音,“让它轻轻抚摸你,抚摸你的额头,嘴唇和胸口。”

……

她真的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一个步骤都没有落下,却听到那边他明知故问地问到:“你在做什么?宝贝。”他坏笑着,“想要么?”

“呃……”她害羞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天人交战了许久,才发出连自己都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下面呢……该,怎么做?”

电话那边却已经没有了动静。

“喂?”她小声地说,过了一会儿传来轻微的鼾声,这个家伙竟然在这种时候睡着了,她想他一定是累极了,她有些气结,但是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又舍不得吵醒他,她渐渐也有些困倦了,只是不愿意扣上电话,喜欢这样,让电话通着,即使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想象着他睡着的样子,就像他真的在身边睡着一样。

清晨的阳光把他吵醒,他的意识也逐渐苏醒,才发现自己昨夜竟然没有脱掉衣服就睡了,在那之前好像是做了点什么,整个人都衣衫不整,他半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起昨夜跟她的有趣对话,想象出她脸红的可爱小摸样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圆睁,抓起放在床边的电话听筒,里面没有盲音,显然对方也并没有扣下电话,事情不是太妙了,自己竟然在通着电话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就这样让电话通了一晚上,他试探性地朝着听筒咳了一声。

“你醒了么?”电话那边传来清清甜甜的女孩子的声音,“早晨好,十二点一刻先生。”

听到那边是她的声音,他略微放松了些紧绷的神经,“上帝,我们的电话通了一晚上么?”

“恩,你一直在睡。”她略微停顿了下,“我本来想过一个小时再叫醒你,提醒你去脱衣服,洗澡再睡觉的,可是又不忍心,想让你多睡一会儿,等着等着天就亮了。”

他略沉吟了一会儿,低声问到:“宝贝,你一晚上没有睡么?”

“恩,起先迷糊了一会儿,不过被你打呼噜吵醒了。”

“哼哼,我还说什么了?比如说,在梦里叫你的名字。”

“讨厌了,你怎么知道的,人家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就是要监听一下,你在睡着的时候,会不会叫出别的女人的名字。”

“那么结果呢?”他又问了一句。

“结果嘛……”她彷佛听出他有些心虚,就故意卖了个关子,停顿了几秒钟才说,“一只小猪一直在打呼噜,睡的很沉。呼噜——呼噜——呼噜——呼噜——”说着,连连模仿了几声小猪叫的声音。

“哈哈,”他被她逗笑了,她很少听他笑得这么爽朗,“宝贝,时间不早了,我该准备上班了。”

“我也要睡觉了,好困。”碧云打了个哈欠,捂着嘴巴。

“睡吧,”他在电话的听筒上印了一个吻,“……我的天使。”

扣下电话,他没有立刻起床,眼睛扫过床头的闹钟,快早晨6点了,时间其实还比较宽裕,他在床头橱子里,找出一盒新的烟,在这里他可以尽情的抽烟,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喝酒。这段日子,他一直住在办公楼的这个套间里,这个套间里设施非常齐全,不会比广场对面帝国大厦的酒店套房差多少,还有信得过的勤务人员每天来打扫,不管工作到多晚,都可以立刻休息,节省了来回路上的时间,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时不时地会想起位于南部城市的那所府邸。他在不少国家都有产业,当然这些是不为人知的。或许是因为那个地处山区,冬天格外寒冷,即使是在复活节的时候,早晚的温差还是很大的城市,在那里有他很多的老部下,和为数不多的朋友,有跟随了他数年的仆人,有他心爱的马匹,最喜欢的狗……

太阳在渐渐上升,透过长了嫩叶的枝桠缝隙,又透过窄窗上的玻璃,射到了床上,他微微眯起眼睛,迎着朝阳的光,望向窗台上在开启的蛋壳里的那个小小芭蕾舞女郎,她翘着小屁股在做着舞蹈的姿势,粉色的裙子被晨光照的有几分透明。

上午蒙着被子美美地睡了一觉,可怜的“小雨点”饿的嗷嗷直叫,小爪子一直在“咯吱咯吱”地抓挠着木头床边,碧云终于被它吵醒,摇摇晃晃地起床喂了它一块肉肠和一碟牛奶,自己也吃了点水果,权当是午餐了。泡了一杯茉莉香片,悠然的来到书房里,她记得芷伊说过,要了解一个人,不一定要见面,真正的了解,不是肤浅的表面,而是精神的交流,看他看过的书,听他常听的音乐,透过一切现象去观察他的本质,逐步地了解他的思想,深入他的灵魂。她想的没有芷伊那样的复杂,看看书,打发时间罢了。

书房中间的大橱子里,放着他经常翻动的一些书籍,她取下了一本褐色皮面的大书,翻了开来,惊奇地发现他有在书页的角上做批注的习惯,于是她开始关注这些书籍,渐渐发现了一个规律,批注最多的应该也是他看地最认真的书籍,显然是那些厚厚的晦涩的哲学着作,哲学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学问,她边看边哈欠连天的,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父亲和私塾先生,读诸子百家时候,课业的成绩就不怎么好,父亲对此也是无奈,好在母亲总是劝说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偏偏手脚灵活的很,从小就喜欢摆弄父亲的古琴和萧,于是父亲送她去美国学了音乐。而且他竟然也看一些戏剧理论和文学着作,在那些经典的文学作品桥段后面,用墨兰色的笔迹,飞扬连贯的书写了一串字母,她仔细地辨读着这些小批注:

“——无病□的法国式的浪漫。”

“——自以为是的英国佬。”

“——顽强、坚韧,激进并且极端的斯拉夫人。”

……

碧云被那些批注的内容弄得哭笑不得,尤其是看到了在一本小说的内文上,提到了一道数学题目,他竟然在下面认真地做了一段演算,碧云捂着嘴笑了,继续翻了几页,在一段有些夸张的文艺性描写后面,他用蓝色的水笔写到,“这怎么可能?”看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惹得书房外面打扫的女仆探着脑袋直直看她,这个家伙的思维真是僵化执着的可爱,从桌子一旁的笔筒里取出一支铅笔,在他那句批注下面小心翼翼地加上了一行小字:

“——一个吹毛求疵的人。”

在这些西方的名着里,碧云有一个惊奇的发现,那就是里面竟然有一本英文译本的,她抱着激动的心情翻开这本大书,但是他的评价显然有失浪漫,在扉页上潦草地写了一行字:

“——大观园里无所事事的男男女女的风月□。”

这个家伙怎么能这么糟蹋老祖宗留下的不朽着作,她握着铅笔,气鼓鼓地想在书页上跟他论战一番,却想不出写点什么词儿来反驳他好。把这本大书翻了一遍,发现只有那一句的评语。

她突然看见桌子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张小书签,可能是刚刚她翻书的时候,从哪一本里面掉落了出来的,只见书签上颇为工整地写着,“1904年4月24日,生日。”

他似乎不喜欢别人打听“贵庚几许”,像个女士一样保守着年龄的秘密,她窃喜看到了这个小秘密,心算了一下,再过几天,就是他35岁的生日了。在她的故乡,这个年龄的男人都应成家立业了,可是他还是孑然一身,碧云忽然想起了,在北平政府里当差的三叔公是前清光绪二十七年生人,他比三叔只小上三岁。三叔公的大儿子,可是前年成的亲,举家到北平去贺喜,因她那时刚到美国上学不久,只是致信贺了下。

不知道是哪本书里掉出来的,碧云只好把这张小纸条又夹到里。恰好是翻到了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写了宝玉和黛玉几个在大观园放风筝,众丫头们把风筝都剪断了线,放上了天……她又把这回看了一遍,虽说原文里的意思是让风筝载着黛玉的病根儿远去,可她总觉得这些风筝断了线,上了天,就变成一个个自由自在的灵魂……看了几遍,英文的译本读起来有些怪异,记录的只是事件罢了,并不能把原文的味道体现出来,特别是寥寥数字,就把那种春日的气息尽现在纸上。

她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看窗外,已经是春天了,自己竟也变得“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不能这样终日无聊,她决定去清理一下换季的衣服,于是把书放回架子上,来到储衣间里。

这栋房子专门在阴面设置了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全是通天彻地的衣橱和柜子,她曾经不止一遍打扫这里,收拾这些橱子,如今再看这些衣服,和当时为仆的心情有些异样了。即使是黑色的皮质长风衣,也不再让她感觉到冰冷和恐惧。

她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地拿出来,这些衣服被封存的很好,每一件的袖口都有一个小标签,上面写着“常规执勤服、装甲兵外套、迷彩服、夏季制服、旗队制服礼服、晚礼服……”,不但种类繁多,颜色也有区别,光是外套就有黑色的,黑灰色的,绿色的,乳白色的,白色的……除了衣服,还有柜子里各种各样的佩剑和匕首,长靴和鞋子……看得碧云眼花缭乱的,这些可以建造一座衣服饰品博物馆了。其中一些是挂着肩章的,清楚的标明了军衔,甚至是职务,可见那件衣服并不是为了他而制作的,因为那些肩章和他平时佩带的那个被金银色的线环绕着的、点缀着星星的那个,并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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