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两层,都没发现异常,走在前头的小狐表示楼梯还看不到底。
“继续走。总会有尽头的。”魏姝镇定自若。
又走了一会,商人嗫嚅道:“那个,我能不能不走最后面?我走前头也行,我眼神好。我,我就是怕被什么东西抓了去,你们还没发现我人就没了,心里害怕……”
小狐皱了皱眉,看向魏姝。
魏姝想了想,竟从善如流应下。
“既然你想打头阵,那就去吧。小狐,你和他换一换。”
空间太过狭窄,他们只能侧着身挪过去。
小狐紧攥手中短剑,不敢放松,眼角余光扫向右手边的幽深处。
衣衫相接摩擦之际,忽有破空风声自前方传来。
小狐瞳孔微缩:“有机关!”
一阵铿锵之声,是短剑格挡、削断暗器箭头的动静。
商人哭丧着脸辩解:“不是我碰的!”
魏姝耳朵微动,拽着他往前矮身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十几支黑色短箭!
小狐被她猝不及防轻踢了一脚,跟着倒下,身上磕得有点疼,回过神后,却有些为魏姝的反应速度佩服了。
明明她是离前方机关最近的,可她才挡住一根短箭,魏姝就已经听音辨位,预判完毕,将三人都好好护住了。
“是,是墙里射出来的!”商人哆哆嗦嗦道,“我发誓,肯定不是我碰到的。刚刚我挤过来时很小心,都没碰到墙……”
“知道了,没怪你。”
三人这么一滚,差不多滚落半层楼梯,咕咚咚的回声极为明显。
小狐不敢贸然起来:“小心!刚刚触发机关的装置可能就在我们脚下,或是墙壁上。”
商人顿时苦了脸:“修士老爷,咱们能不能不下去了?上面几层都没有暗箭,来到这里突然就有了,下面说不定更危险。比如说,火烧、水淹之类的。我是真的害怕……”
“你害怕啊?”
商人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咱们回去找他们吧?”
魏姝认真思考了下,“那把你打晕,会不会就不那么怕了?”
商人讪笑:“修士老爷,这种玩笑可不好开。小的要是晕了,岂不是更要给您添麻烦么?”
“倒也算不上很麻烦……”
魏姝意味深长地说着,衣袖底下竟悄无声息抛出一根麻绳,瞬息之内将商人双手捆了个结实。
噗——
利刃扎入血肉之躯的声音。
商人不可思议地看向渗血的胳膊:“你,为什么,要杀我?”双脚不断挣扎着。
小狐也一脸不可思议,却下意识往回爬了几级阶梯。
魏姝面露嫌弃,拔出匕首,在商人身上随手擦了擦血迹。
她没闻到应有的新鲜血液应有的腥气,反倒散发着一股甜腻腻的香气。
“哼,果然有问题!”
话音未落,商人就被她一脚踹向更深的楼梯下方。
他像块大石滚落,很快,又有一批新的黑色短箭自墙壁上射出。
几个扑哧过后,商人被扎成了刺猬。
小狐看得目瞪口呆。
魏姝看不到,但她眼明心亮,哪里看不出商人的不对劲?
即便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甜腻香气,中间又夹杂着些许腥气,让人闻之欲呕。而且,只用肉眼也能看出,自商人身上渗出的血粘稠暗沉得过分,根本不像活人受伤时应有的表现。
——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活傀儡,更可能是死傀儡。也不知道死了多久了,血液已经很不新鲜,里面混着一股怪异的香味。
这是冷面男修的原话。
“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有问题的?刚刚你是不是故意支走他们?”商人的声音变得平板而诡异,却极为凑巧地问出了小狐的心中所想。
魏姝笑了笑,轻松自如地坐在阶梯上,冲身后小狐招了招手,并用口型无声对她说“过来”。
“不对,你再猜。”
商人挣扎着站了起来,像只诡异的刺猬。
“难道一开始你就开始怀疑了?不可能。”
“当然没有。我可是个瞎子,又失去了法力。只是觉得,出来之后你变得跟之前有点不一样了,话更多了。虽然每句话都在说自己胆小,你的行为却不是这么说的。而且,我们被关了那么久,出来前你还嘟囔了两次说饿,出来后却一直没提这事……”
商人冷笑着抬脚往上走:“原来如此。你敢只身对上我,就这么有自信?我不信你没有中毒!”
小狐也将情况弄明白了个大概。
大约是在魏姝她们摸黑伏击三个黑衣人时,这个商人身上发生了某种异变,也可能是更早一点。总之,他像是被人遥控着已经死去的肉身,借他之口说话,同时,也借他之眼窥探着他们。
可她没想明白,暗中这人既然发现了他们逃出,为何不召来守卫、或自己亲自出马把人抓回,却要用这种迂回的法子潜伏在他们中间呢?
“我当然中毒了,不然也不至于差点被你坑了呀。你瞧瞧,我头上、膝盖上可都磕出了淤青呢——”
商人僵硬的身体越来越近了,魏姝却堆起一脸兴致勃勃的笑,就像狐狸见着小鸡仔自动排着队上门做客。
那笑容,莫名让小狐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不过,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自己打不过,只能请外援了……”
就在商人走到离她五六步阶梯时,忽有一抹红光,窜入商人心口,快如闪电。
“那是什么?”
闷哼声过后,商人心口忽然炸开个大洞,小狐几乎能透过那个大洞看到对过去的墙壁,那里被溅上了不少粘腻的暗色血迹。
但他面色不变,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仍死死盯着魏姝。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不受如梦控制,还能从如梦织就的幻境里全身而退!若没你这个变数,所有人都该是我的瓮中之鳖!是因为这个小东西吗?”
“哦,可能我运气比较好?”
魏姝敷衍了句,忽然换了副认真表情:“你是这座地宫的主人?你们是御天教的人?这里应该不是你们的大本营吧?你们跟云天宗有仇吗?”
心口开了个大洞的商人似乎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僵在原地冷笑。
“区区一个金丹,你没资格知道本座大名。我可以直接告诉你,这座地宫里没有如梦的解药,你们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不管你怎么挣扎,都注定死在这里,成为我的祭品!”
魏姝叹了口气,扭过头对小狐说:“如果你想保守一个秘密,那就该认真守口如瓶,而不是像他这样,嘴上说着不告诉你,其实身体格外诚实,都快把老底给自己揭了。明白吗?”
小狐愣愣点头。
那种古怪的违和熟悉感又来了。
就像是,这样谆谆教导的情景发生过不止一次一样。
她挥了挥手,商人轰然往后倒去。
同时,小狐眼前几乎被突如其来的凛冽电光闪瞎了。
刺啦刺啦的刺耳声响中,商人的血肉被雷电劈成焦炭,散发出阵阵焦臭,那股甜腻的香气更浓了。
好在着讨人厌的甜腥气味没有困扰她们太久,就在雷火中化作乌有。
商人成了焦尸,丧失了最后一点活性,便彻底失了声。
看着这具本该诡异的人形焦炭,小狐发现自己格外安心。
方才那抹忽闪忽闪的红光又出现了,还放慢了速度,高高兴兴飞回魏姝面前,知道她看不到自己,还特扭成了个诡异的麻花形状,特别像一只嘲笑的笑脸。
“你真是太废了,这些天看得我着急死了。这附近穷山恶水的,方圆百里内荒无人烟,我想再找个比你靠谱的临时寄主也不容易啊。你知道我为了你有多努力去冲破那层屏障吗?哎,这次消耗不小,你必须得补偿我。那黑玉剑里魔雷炼完了没?剩下的混沌天雷记得留给我当零嘴。还有啊,你答应过我带我去雷狱山吃上三天三夜的,可不能食言。”
魏姝有点无语,她能突破那层屏障,将这尊小祖宗请出来救急,完全是因为她先前打在胡芳菲身上那抹神魂起到了关键作用,有它什么事啊?
小狐不明所以道:“你,你没中那个叫如梦的毒?你还能动用术法?”声线中不觉染上了一丝敬佩。
魏姝却摇头否认。
她受到如梦毒素的影响是货真价实的。
这味毒最可怕之处就是能在无声无息中侵入,让人难以察觉,后劲却是越来越强。
据她推测,所有人一开始进入的试炼幻境都是真实的试炼关卡,因为那时如梦入体时间较短,没法很快见效。但到了后面,如梦已经深入骨髓之时,中毒的修士已经难以分辨幻境和真实,才会误以为自己是来到了第三关。
那些在第一关或第二关伊始就主动或失败退出的,倒是福大命大,没有遭遇这般陷阱。他们离开时,没准还会在如梦的作用下产生幻觉,以为自己修为恢复了,实则根本没有。他们离开之后若得不到解药,一个月后多半也会出事。
修为被封了这么多天,魏姝并没放弃过任何能恢复实力的尝试,尤其是被困在雪洞里那些天。
她始终对云天宗的这次试炼有所疑惑,不敢完全相信这里是幻境,更不敢仗着拥有四道七情幻梦印就看淡生死。
可在进入地宫前,她一直没能和血灵虫、虚空镜、甚至是金针沟通上,完完全全被切断了联系。
直到白光闪现,来到这里,失去视力,她才勉强寻回了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神魂羁绊。
那是血灵虫为了让她答应自己暂时栖身时立下的互利互惠两不伤害契约,这让他们的神魂、意识紧紧连在一起。
像是神魂和肉身被一道厚厚的无形屏障隔开了,她想破开,却完全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这一丝羁绊极为微弱,却为她指出了明路。而后,胡芳菲来到了她身边,那缕神魂像是感应到了本命元神的危机,竟自动回来了。
这便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