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飞得太高,变得太大,几乎要和这方天穹融为一体。所以,生灵们看不见她,她也无法下去道出心中的不解。
她也无法离开这里,甚至连自己存在的方式都渐渐变得模糊。
唯一能让她保持清醒的是,看这些生灵。
看尽世间悲欢、沧海桑田,直到当年那批复活的生灵死去,换来一批又一批崭新的生灵。
不知看了多久,耳畔幽幽传来一声叹息。
“痴儿!看了万年,还是没有悟么?”
心头轰隆作响,有什么东西好像要破开,却挣不出来。
“你是谁?我该悟什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难道我已经在这里消磨了万年?”
那声音却不说话了。
天穹上陡然压下一道淡金色的光,定睛一看,才知是根人的手指,
被绚烂金光包裹着的手,纤细、白嫩,像是属于一个年轻人,更像女子,也可能是个清秀男子的小指。
乍一看很柔弱,却带着让人无法直视、浑身汗毛直竖的可怕威压。
魏姝直觉想躲开,想躲到比地平线更遥远的角落。
但,那根手指还是精准无误地找到了她,轻轻点在她眉心,或是她觉得该是眉心的地方。
说醍醐灌顶恐怕还是太小觑了这一指,其威力甚至比得上将她一身修为屠戮殆尽的血色刀光。
和刀光不同,这一指带来的不只有毁灭与痛苦,还有自摧毁中冒出的生机。
她像是整个被重塑了似的,从内到外都是簇新的,甚至连思维都是如此。
她站在干干净净的大地表面,看着脚下矮矮的绿草发呆。
她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天际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乌云密布,要下雨了。
这熟悉的景象让她心头一颤,眼前忽然略过一些赤色弥漫的血海景象。
魏姝渐渐回神,想起了福村、孩子们、云天宗,想起了她的第二次修行,遇到的那些人和事,想起了自己来此的使命,和十万火急的危机……
她还想起了更多,那些恍如隔世的旧事,可能只剩下她一个人记得的过往,她的第一次修行路……
原来,那四个梦境不只是梦啊!
星斗门,夕雾宗,少宗主,七长老……
那些陌生的人和事,分明都曾在很久很久之前存在过,却被她所遗忘。
那些被她误解为七情幻梦怪物考验的不幸,也都真实发生过。
好的坏的一并遗忘,只剩下一个名字,空荡荡如筛子的记忆,和万年后迟到的归来。
岁月最无情,能将爱恨情仇一并埋葬。
像一炉香燃尽了,香气淡至近乎无,余烬被风一吹就飘散了,剩不下一星半点。
她看着自己的过往,却恍惚觉得自己在看旁人的故事。
仿佛戏台子下的观众看戏,虽然也跟着台上的戏子喜怒哀乐,可戏唱完了,也就完了。
那些浓郁的感情被岁月磨得连余烬都不剩了,即便她想起自己为何而死,因何而生,也生不出万年前的滔天恨意。
她只知道,她有一件该做却还未做完的大事必须要去做。
天穹愈发阴沉,黑云集结,静静地落起了雨。
啪嗒啪嗒。
她分明拥有了比过去的每个瞬间都要强大无匹的力量,却没有耗费一丁点灵力来为自己撑起一把小伞。
雨点落在她头上、脸上、身上,很快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透过细密的雨帘,魏姝仰头望天,轻声问。
“是你吗?”
那个声音依旧不回答,只有滴滴答答的雨点在回应着她的呼唤。
天空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是弧形的,却不是闪电。
手心一阵温热,似乎多了点什么。
她慢慢摊开手掌,一枚只有巴掌大的玉白色弓箭突兀出现。
察觉到她的注视,小巧玉弓嗡鸣颤动,浑身发烫,仿佛在表示心中的欢喜。
魏姝心中的火焰渐渐熄灭。
“原来如此。原来不是……只是你啊!”
玉弓闻言,剧烈震颤着,仿佛下一秒就能蹦起来抗议。气息却变得柔软,还带着股委屈巴巴的意味。
魏姝叹着气摸了摸玉质的弓把,
“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只是没料到罢了。你等了我这么多年,想必无趣得紧,我这就带你出去放放风。”
弓弦颤了下,小巧精致的箭尾忽然弯起,像缠人的猫儿尾巴,勾住她的胳膊,轻轻挠了两下才松开。
她轻轻弹指,巴掌大的玉弓便瞬间涨大十倍,原本纯白的弓把上也多了些丝丝缕缕的裂痕。
魏姝爱怜地碰了碰一道裂痕,玉弓再次震颤。
“这么久了还没好吗?真是不中用啊。回头找些好材料再替你锻造吧。”
她轻轻拨弦,不像过去几个月战斗时那么紧张,也不像是拿着弓箭这样的兵器,更像是闲极无聊时拨弄某种乐器的琴弦。
玉箭岿然不动,却有万千箭影自其上飞出。
它们没有自顾自攻向某个特定的点,而是在魏姝面前圈出了一条通往来处的归途,位于虚实之间,亦真亦幻。
高空之上,小音希鸟狐疑地拍了拍大翅膀。
“你发呆完了没?不是你说的十万火急——”
抱怨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一半,它就闭了嘴。
身上坐着的人气息陡然强大了千百倍,或许更多,但对它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小音希鸟下意识就想缩成一团,匍匐在地,诚惶诚恐表示自己的敬意。
最后一丝理智提醒着它事情不大对劲。
“死萝卜不就发了会呆,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她被死人头夺舍了?不过,死人头既然这么厉害,我肯定是打不过的,还是别想着替她报仇了。再怎么说,都是她的身体,也能算半个她嘛~”
它正瑟瑟发抖地盘算着,却听得熟悉的声音凉凉骂它。
“什么叫我被死人头夺舍了?你不想着替我报仇,还想着怎么讨好仇人,真是够无情的。要不,我也找个死人头出来夺舍你?”
小音希鸟哆哆嗦嗦着,艰难抬头,竟激动得哭了。
萝卜没死,还变强了,太好了!
它终于不用担心被圣尊抓去烤了吃了!也不用担心被冻成小鸟冰棍了!
至于萝卜头为什么变强了,嗨,管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