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人家活了这么久,到头来,竟还是觉得那一句话,非常中肯:人心难测。
前些日子,我看莫离,还分外的不爽,认为他是个十足的纨绔,只知道享受些好日子,不懂得未雨绸缪,也不知道为妻儿计较。可如今我才发现,莫离情厚,计之深远。他日日与幻生花前月下,大约也是早早的想好了后事,心中不舍,所以希望能够多多耳鬓厮磨吧。
石头无精魄,但是莫离有。于是他舍了修行数万年的道行和人形,化为花魄。
石头有了花魄,一夜花开。
纯白的茉莉,清新而又富有生机。
莫离,茉莉,也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故意。
花开,于是业果了,换了幻生的自由,也给了她腹中的胎儿生机。
幻生愣生生的看着这朵茉莉花,好像看的很仔细,实则都没有聚焦,眼里空洞洞的。那专注的样子,真让人心疼,好像以为端详的久了,就能够看出一个人似的。
世间情爱总是如此,爱多深,伤多深。
我叹气,不如不爱。
晨耀大约察觉到我心中的波澜,默默地握紧我的手,给我安慰和鼓励。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秋风碧色,他临风而立,自成体系,像一幅遗世独立的画。感应一般,他也转过头来看我,悄悄地,给了我个无声的、安抚的笑。
一日日入秋,凛冽寒意渐深,可他的笑却恰如春水绿波,给我无穷生气。
原是这样,如何不爱。
莫离写了两份信,一份是交给幻生的,另一份则给了晨耀。给幻生的,写哪些私密的内容,我就不得而知了,也不愿意窥探人家两口子的私话。给晨耀的,我倒是毫不含糊地夺过来,看了看。
原来晨耀去天庭这些日子,莫离还托他找了天庭的接生婆,信的意思是请晨耀指引着接生婆跟着幻生一起去不周山,一直准备着,这样即便幻生要生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另一方面跟我有些相关,说的是,我东方曦曦心善,决计不会不管幻生他们孤儿寡母的,但是我东方曦曦日理万机(其实就是含蓄地嫌我粗心),很多事情或许想得不周全,烦晨耀看在同僚的情谊上,适时的提醒提醒。
莫离很了解我,如今他不在了,我疼他的那份心自然就落在幻生母子身上了。莫离这份计较,是把我也算在里面了。
犹记得那时我把幻生变回原形,莫离的愿望那样简单,有他,有幻生,有宝宝,简简单单的三口之家,幸福美满。转眼间,这个愿望就落空了,那时候的他还满怀希望,大约是还没有下定决心牺牲自己保全幻生吧,若是从那时他就这样想了,他期待看到的画面,应该只有幻生和宝宝两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啊。也不是,即便知道自己不能和幻生在一起,他也可以期待三人在一起生活嘛,毕竟想像无罪,听凭自由。
这样一想,我心中一寒。
那晨耀呢?
晨耀的画中,只有我而已。
该是在什么样不抱希望的情况下,他才那样干脆地把自己剔除出局。
突然记起,在人间表白的时候,晨耀说过,“曦曦,即使只有一千年,我们在一起吧。”
他也说过,“曦曦,就这样,我们把握当下。”
我心中突然有一个十分大胆地猜测,会不会,会不会晨耀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比如他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死去。
因为知道自己会死,所以一开始就对自己的未来不抱希望,所以只希望我能够幸福快乐?
我为这个结论吓了一跳。
再也顾不得想幻生莫离的什么事情了,我立即拉着晨耀往我的屋里走。晨耀一开始有些诧异,也有些抗拒,我瞪了他一眼后,他便乖乖地跟着了。
到了我房里,我狠狠地甩上门。
一刻也不耽误,立即用力抱向晨耀,晨耀冷不防地被我撞到了门上,懵了,“曦曦,怎么了,才几天没有见啊。”
“嗯,想你了。”
我把他抵在门上,不管不顾的吻他,吻的又凶又狠,毫无章法,简直是撕咬、是掠夺、是失控。我无法不在意,一想到他可能会死,我就不知道如何是好,内心有一把火一样在燃烧、在喧嚣、在嘶吼。
晨耀起初是愣了,但是立即反应过来,反客为主,热情洋溢地回吻我,霸道强悍,宣告着占有和主权。他一向是温柔的,偶然的粗暴便叫我失控。我不自觉地撕扯着他的衣服,想要有更进一步的亲近,想要了解他,了解他的一切。
感受到我的积极,晨耀瞬间兴奋起来,更加热切地吻我,同时把我抱到了床上,压住了我,激烈地扯开我的衣服,把手伸到我的衣襟里,抚摸那些连我自己都没有触及过的肌肤,啃噬我的耳垂、锁骨和肩头,我吓了一跳,脑袋像炸开了一般,腿不自觉的伸展开来。
“啪!”我的脚碰倒了床头柜上的木雕。
其实没有多大的声音,晨耀却突然清醒了一般,停住了。
他半裸着抱着我,长发散落下来,抚在我的肩头,他眼里满是情/欲,却一动不动,半响才从我的身体上爬起来,礼貌又克制地说道:“曦曦,对不起。”
我的衣服已经退到手臂了,光着上身,朝阳斜照在我的肩头,光感特别明显,显得衣衫不整的我越发尴尬。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晨耀对我的爱充满了矛盾,全心全意又直制自持。
晨耀,我怎么样告诉你,我是愿意的,你不用说对不起呢?
还是刚才的姿势,衣服也照旧,我躺在床上看着懊恼抓头的他,轻声问道:“晨耀,你想过你和我的以后吗?”
晨耀没有说话。
晨耀的手放在床边,他的手指骨干分明,白皙纤细,我沿着床沿,细细地吻起他的指尖,然后,笑着告诉他,“我呀,老是担心自己会一直、一直活下去,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去。所以想着,真到那么一天的话,就找一个小一点的屋子,只住着我自己,前面是溪流,后面是群山,种竹交加翠,载桃烂漫红,一个人慢慢的老去。以前是希望这是属于我一个的屋子,现在我希望它是属于我和你的。”
这样的话,并没有使得晨耀心动,他只是触电一般拿回自己的手,背着我默默地穿好衣服,说道:“抱歉,曦曦,你要的,我给不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个人张开双手双腿,呈“大”字型的躺在床上,看着房梁发呆。
我知道他心里藏着事,却不耐烦穷根问底的,因为我原不是要捧出一个为什么来的,我只是心疼他。
心疼他而已。
次日见了晨耀,他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淡定地跟我打招呼。好吧,晨耀,既然你这么想得开,我也只好假装糊涂。
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晨耀除了关心我的生活水平以外,根本不关心我。这种感觉很难说的清楚,我老觉得晨耀其实是很压抑着本性的,他想方设法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一方面他将我照顾的“润物细无声”,另一方面,他其实不常常跟我往来,我们住在一起很久,实际上,除了我去找他,他是从来不会主动找我的。
莫离走后,幻生的心几乎是死了,坐在殿外,盯着那盆白色茉莉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晨,晨耀给她使了昏睡咒,她才终于休息了。
醒来后也不吃东西,就摸着肚皮,愣生生地看着屋檐,不出声。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于心不忍,于是告诉她,“幻生,莫离此去不是没有希望的,只要他潜心修炼,日后化为人形也不是没有机会。”
有希望总是好一些的。
我的话使幻生的眼睛亮了亮,“真的吗?”
我心虚地点了点头,是有这个可能,但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奇迹,况且,即便莫离能够再修为仙,此生的事情,必然也是忘的干干净净了。
“莫离他那么崇拜你,你说的话一定是对的,那就好啊,我可以等他啊。”我的话给了幻生很多的希望,她甚至主动跟我谈心,“你知道吗?莫离是我害的,他以前叫我不要小孩,是我不听话,要是我知道他会牺牲自己,我一定不会同意的。”
然后她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的肚子,凶巴巴地说道:“我好讨厌你,都是你的错,你别出来就好了。”
那语气,正常地好惊悚。
“幻生,你别做傻事啊,孩子是无辜的。”我解劝道,“若是莫离回来了,见不到他的孩子,他也是会伤心的。”
幻生笑了,“噢,对噢,也是莫离的孩子呢,那就生出来,等莫离回来了,让莫离收拾它。”
这语气也不正常啊。
处理这种失心疯一般的症状,我相当拿手,我上前就给了她两巴掌,她被我打懵了,愣愣地看着我。
我训斥道:“我家大白牺牲是为了保全你和孩子,你若发疯做出什么伤害孩子的事情来,我是不会饶过你的。幻生,你也给我清醒清醒,你仔细想想莫离希望什么,他是要你母子平安,你别自作聪明做糊涂事情!”
这两巴掌下去,幻生是真的清醒了,老老实实地把安胎药和饭菜都吃了。第二日,我就回宫了,并派人将她接到不周山去了。
走的时候,听说她连那盆茉莉也一并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