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陈贵妃一眼,这才发现她满脸的倦意,似乎是几夜未睡好的模样。陈贵妃揉了揉眉心,须臾眸中添了几丝清明。她搭住茶盏的葱指轻扣杯沿,顿时泠泠瓷音入耳,有一瞬间的安静误令我以为空气静止。
少顷,陈贵妃不紧不慢地对我说道:“是本宫糊涂了,你先退下罢。”我顿时如释重负,满脸恭敬地告退。从我晓得她一直派人跟踪我开始,便意味着这于深宫之中颇是难得的信任已散的尽净。只是就此次交谈来看,她大抵是个矛盾之人。
自秦贵人重获圣宠后,王上的心抓的倒是牢固,至少瑾王再未踏足过长信宫。傍晚,我独自站在走廊,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落在了我的手上,我小心翼翼解下它腿上的红色丝线,取出纸条后,才将白鸽放飞。
纸条上不过是只言片语“诛执散,溶于美酒,灭人执念。”
读罢我立刻撕掉纸条,心道陈贵妃那夜于酒中所下之物,竟是诛执散。楚凉若是早些时日告知我此事便好,我这几日之所以摆出淡漠疏离的姿态,正是因不知酒中所下之物为何,不敢拿捏错分寸。所以说,陈贵妃千拦万阻之事,便是动得王后分毫。
我早便晓得此事,唯一疑惑不解之处,正是其间缘由。晃神间,忽然有人捅了捅我的手臂。“然儿?我前几日听漾哥哥道你在此处当值,耐不住性子便来寻你了。”我闻此娇俏大方的语调,不及细瞧便知是何人。
我将撕碎的纸条揣进袖子,不知宣兰莺是何时到来的,可有见到不该见到之事,讪讪接道:“自那日一别,我早便挂念莺儿了,只是一直未曾有机会拜访。”宣兰莺哭丧着脸,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张了张嘴,如同下了重大的决心一般“然儿,漾哥哥纳了蔺若作妾。”
我象征性地拍了拍她的肩,凌漾本便是世子,未来极有可能是凌国的王上,妻妾成群自是不必多说。若是过于在意,反而显得不明事理了。我这样想着未免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宣兰莺毕竟是将我当作了一位身边人。
可是,她莫非不知,纳蔺若为妾,是我向凌漾提的。
我想了想说道:“兰莺,你之所以来寻我。是因满腹委屈难忍,还是因为蔺若曾是我的侍女?”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脸庞,这才发现宣兰莺好看的杏眼微微有些红肿。就仿佛那日安雅哭肿的双眸一般...想起安雅,我的心不由一软。
宣兰莺原本拽住我的手生生一顿,惊惶地看着我“然儿,我知他纳妾是正常之举,只是心中过意不去。”她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我握了握她覆于衣料之上的手说道:“当务之急是照顾好自己与孩子。”她焦灼的眼神传递出浓烈的不安,终究还是在我的劝导之下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时,一股压迫感逼迫我抬起头来,冷不防看见在宣兰莺身后不远处,陈贵妃满目关切的目光。她分明是温和端庄的气质,折射出的气场却极是威严。“听闻世子妃特地前来长信宫,本宫左等右等不见世子妃的人,却不想竟是在走廊耽搁了。”
宣兰莺顿时换上笑脸相迎,周身充盈着端庄的气度,不似方才阴暗。“兰莺正欲拜访娘娘,见到质女不由心生亲切之感,耽误娘娘时间,委实是罪过。”我往旁边挪了挪,与宣兰莺隔开一段距离。紧跟着讪讪笑道:“贵妃差锦云来便是了,哪有娘娘亲自来寻的道理。”
陈贵妃挑了挑眉,启唇笑道:“不妨事,世子妃快走近些让本宫瞧瞧,这宣国的公主啊,果然是个顶顶的美人!”宣兰莺果然向前走了两步,停下迟疑地望了我一眼,我顺势说道:“既然如此,娘娘与世子妃权且先聊着,然璃去准备晚膳。”脸不红心不跳地瞎诌了个借口开溜,却未料到会失败。
宣兰莺连忙推辞道:“今日天色已晚,世子尚且等兰莺回去,不如改日再叙?”陈贵妃立刻会意,笑道:“你们这些小儿女的事,本宫还是懂上几分的。去吧,可莫教他等急了。”
陈贵妃舒缓了语调,给我使了个眼色说道:“然儿啊,送送世子妃。”我乐得开心,连忙应下,一路将宣兰莺送至长信宫宫门口。“兰莺,开心些。”宣兰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似乎正准备说什么,突然听道一声疾呼“兰莺!”
我见到凌漾挺拔的身影正在向宣兰莺靠近,努努嘴“你瞧,他是在乎你的。”语罢,凌漾已至近旁,见到我也在。神色变了变“然儿也在?”我挑眉“你不时刻跟着你的夫人,就不怕她有何闪失?”见到他如同吃了苍蝇屎一般的神情后,我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我从前最爱做的事,便是看着凌漾被我怼的哑口无言大哭求饶。诚然,大哭是假,求饶是真。哪怕后来他在质女府中与蔺若行苟且之事,我腹诽了一阵子,亦未曾真心怪过他。他是个顾念旧情的人,我亦是真心将他当作朋友的。
“有你在,我岂有不放心之理。”他讷讷答道,全无了往日神气,在我面前似乎一直都是个毛手毛脚的孩子。宣兰莺此时神色凝重地说道:“然儿,你在此处若是受了委屈,大可去我宫里办事,我们不受这平白无故的气。”
他们这副作态宛如是我的娘家人一般,心下自是分外感动,面上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陈贵妃待我如同母亲一般,在长信宫生活我甚是自在,你们不必担心。”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满是酸涩的感觉。
不知不觉,树叶已近乎落尽,露出光秃秃的枝丫。
一袭明蓝色衣袍之人于树下负手而立,我望向他时,他正好也望着我,目光犀利而讽刺。我默默站着没有动,他似乎不曾想到我会如此。踱步而来,在我面前站定。我一时竟将自己心中一直挂念的事落在一边,语气中带着自己都能够感受出的关切“紫纤醒了么?”
我一不留神竟然被他轻而易举地推倒在地,以手撑地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只听得他语气尽是嘲讽之意“你害她至此,如今还配提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