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语气满是忧心,只是带了点可能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天然撒娇的语调,莫名有些喜感,冲散了这忧愁。
“璃姐姐,珉哥哥消失过一段时日,自那之后便性情大变,你遇见他时万万要小心些。”
她说的那一段时日,大概是凌珉在灵凰镇的日子了,没有人比我更明白其中缘由。
安雅本欲邀我去将军府做客,我心中有事,自然是选择婉拒。
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凛都的街道上,宣兰莺苦苦哀求的模样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可我真的帮得到她么?
凌漾与我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这是不可磨灭的事实。哪怕我怨他,亦不希望亲眼看着他落入深渊。不知走了多久,我发觉脚已被磨得生疼。
恍然抬眸,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相府,不远处正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他背对着我负手而立,似乎在等什么人。
我一闪身躲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过须臾,便看见一个娇柔的女子款款步出相府,她的身边跟着的正是许久不见的流萤。那女子走到他的身侧,纤纤玉手揽着他的胳膊,隔着大老远,我都能够感受到空气中强烈的腻味,顿时天雷滚滚,雷得我外焦里嫩。
最令人惊异的是:那女子竟与我生得一模一样!
身着一袭清雅白衣的男子回头看了一眼,便状似无意地回转头。我不知他是否看见了我,只是我的本意是不希望被他看见的。
他的名字,是埋藏在我心中,久久不愿提起的二字。
他轻轻搂了搂那女子的肩,附耳低语,那女子禁不住挑逗,咯咯笑起来。
那男子端的是我最为熟悉的情深款款,不知为何,我心里钝钝地痛起来。
看着二人渐渐远离的身影,我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凌漾所需之物若是在相府,我势必是要回相府一趟了。可如今看这情形,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进相府了。
机会来的总是猝不及防,第二日我照常在相府附近晃悠,只是这次谨慎地戴上了帷帽。那同我生得几近一模一样的女子竟未带一人,独自出门,便连楚凉也未跟在她的身侧。我压低了帽檐,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鬼鬼祟祟地不知要去何处,还不时回头望一眼。我总觉得事情有些古怪,当即便要掉头。谁知还未走出几步,原本相隔有十余步的女子竟已步至跟前,一手拽住了我的胳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你就是许然璃?”
分明娇柔的女子,手上的力气却出奇得大。我分明并未以真实面目示人,她此番认出我,自然是于意料之外。
她掩唇轻笑,似是猜中了我的心思,朱唇轻启,吐出一个个圆润如珍珠般光滑的字来,“你无须害怕,从前我常听寒哥哥提起你,如今一见,果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
寒哥哥,他们竟已如此亲近。
她眨巴着眼,无比自信地说道:“宋氏姝晏,我的名字。”随后抚上自己光滑的脸庞,盈盈一笑:“雕虫小技,可是吓到你了。”
临走前,我似乎听见她小声嘟囔了一句:“终于可以出来走走了。”
我换了她离开相府时穿的衣服,大摇大摆地走进相府,果然无人阻拦。路上遇到一位送茶的婢女,我当即便将托盘要了过来,亲自送到陈相书房。
巧的是,书房空无一人。
我将托盘搁置于案,随后小心翼翼地翻找起来,只是寻了许久皆一无所获。
徐风轻拨珠帘,泠泠作响,稍则寥送一身清爽。
凌漾只道此物极为重要,却未言它生得如何模样,此番叫我好找!
许是心烦意乱,手下一个不小心,竟掀翻了几本厚重的书,噼里啪啦坠落而下,砸得我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正欲矮身捡拾那书籍,奈何书架子硬是不愿让我好过,随后便有倾倒之势,我急忙想要躲开,随后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捞了过去,书架被及时扶住,我也幸而未被可怜兮兮地压于众书之下。
我看见一抹高贵冷艳的白色衣角,精致的纹理清雅无双,却迟迟不敢抬头。温热的怀抱显得久违,低沉清冽的嗓音自头顶传来,“质女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说不出的疏离淡漠,却是恰到好处的温润。
他从前似乎是唤我然儿的,可如今见面却显得颇是生疏。仿佛我于他而言,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不显眼的一人,而他高高在上,旁人无法企及,只好仰头赞叹,暗自倾慕。
他在我悲伤时施以援手,予我希望,赐我温柔。丝丝缕缕,沁入心间的好,那般真切自然,自然到让我误以为他是爱我的。
我忍辱负重多年,在权势与地位间游刃有余,自千絮姑姑死后,这颗心便碎得七零八落,太久未曾体验过光明的温度,从未信过真心,更不信这世间还会有人倾心相对。
我也曾重拾真情,对他动心。我也曾告诫过自己,不该有爱。我也曾幻想过未来山长水阔,携手一生的美好华年。可将这七零八碎的真心缝补起来的是他,再次撕碎它的,亦是他。
兜兜转转,还是轻贱怠慢了这真心,何其卑微可笑。
仓皇失措间推开他,我的第一反应竟是迅速逃离此处。可连门槛还未踏出,那惑人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夹杂着一惯的漫不经心,几分肆意,几分嚣张,“你是在找这个么?”
我回过身,看见他手中多了几张信纸。瞳孔骤然一缩,上前欲夺,却被他轻而易举地躲过。
“楚公子不妨拿近些,我好瞧得真切。”我细声慢语,唯恐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也只有在他面前,我能如此肆意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了,可如今……终是抵不过一句以礼相待。
他却抿唇浅笑,顾自点了烛火,将那信纸转眼间化为灰烬。我扑过去时,只是捧住了几缕飞灰。
“近些?这下不知质女可看清了?”他兀自浅笑,一字一句直戳心窝。
分不清是痛是恨,唇畔溢出一缕讽刺的笑容,昂起头,“楚凉,你够狠。”
“罢了,拿去看吧。”他随手拾起一张纸递给我,苍劲有力的字煞是好看。
“与朝中官员拉帮结派,有失世子之誉,是为不忠。”
“与后妃私通,有失世子之德,是为不孝。”
“居高位而未尽其事,有失世子之能,是为不仁。”
“勾结他国权臣,有失世子之名,是为不义。”
……
凌漾其人,或许会犯上一二条,却不至于犯这样多的错误,甚至被他人握住把柄,定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是如何令无心归来的质女改变主意,二话不说便回到相府的?”
“质女看看,这一条条罪名,够不够送你的青梅竹马上路?”
……
“寒哥哥,你在说什么?姝晏不明白。”我不争执,而是低眉顺眼扮起宋姑娘,此时再做补救,恐怕已来不及,可至少也得死马当活马医才是。
他果然有半晌的惊愕,可下一刻便畅然笑起来,“然儿,你的天真从来未变。”我捏紧拳头,额头上青筋暴跳。早知如此,我一开始便扮宋姝晏了,也不至于现下竟不管用了。
他挑眉:“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然儿,想救凌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