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再焦急,而是掀袍坐在了我对面。
“楚公子人如其名,确而是位凉薄之人。”
我拾起落在地上的酒殇,随意摆放于案,而后取第三只酒殇,斟满美酒,而后轻轻晃了晃,慢饮一口,辛辣之意顿然入喉。
心儿却不知已飘去了何处。
“初次见面,是在端国王宫。我是行事小心的质女,而你是误打误撞的刺客。第二次见面,我被秦贵人诬陷,竟无助地任悲伤流淌,那许是我这些年最是狼狈的时候。王后素来不喜我,在众人沉迷歌舞之时,我却生生受她皮鞭之苦。可巧,凌漾将我托付与你。我们看似毫无关联的人生,再次有了交集。”
楚凉皱了皱眉,“然儿,不要再说下去。”
我未予理会,只是微微一笑,便又陷入回忆的漩涡。
“你是楚凉之时,温润多情。你是付骁寒之时,冷漠无情。”
却也是遂了他的意,原本是有千言万语,终究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紧紧抿唇,不语。
“一个人,原也是会有这么多面的。”我举酒觞一杯饮尽美酒,朦胧间盈盈一笑,“我是无心之人,原本以为这一生不会动情,孰料终究遇见了你。明知不可为,偏生为之。大概便是这个道理。”
自始至终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知。
我将对面的酒觞推近他修长的手指,“喝了它,从此以后,我们两清。”
他握紧酒觞,却未饮,而是怔怔看着我。
“怎么,怕我下毒?”
我施施然起身,取过酒觞,饮了半口,勾起他的下颌,轻轻口勿住他的唇,渡了过去。他的眼睛像是一汪深潭,可这一次,我不会再信他分毫。
正待离开,他突然扣住我的腰,加深了这个口勿。
良久,他轻轻推开我。
“然儿,不要这样。”他突然挑眉,笑靥如花,“你知道的,我向来来者不拒。”
我轻轻一笑,薄唇轻轻吐出痛彻心扉的话来,“楚凉,告诉我,这些年来,你可曾对我有一分真心?”
我半真半假地看着他,自我出生以来,从未如此卑微过。答案,答案……自在心间。
可还是要做个决断。
我为自己画了一个绝美的圈套,将自己囚禁其中,左右是绕不开了。
故时曾听人说过,情之一字,最为难熬。
快活时令人难以忘怀,难过时却是刻苦铭心的伤。
我欺骗了自己这么久,却心间那最为真实的情感却告诉我,从始至终,我都输得彻底。
“然儿是要听真话?”他邪肆地勾唇一笑,手指轻击案台,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挑眉,“若是可以,我宁愿听假话。”
“与质女相处的这些时日,楚凉十分快乐。可感情之事,委实不可强求。”
我微微垂了头,分明早已明晓答案,心中还是忍不住失望。
“质女仙姿佚貌,风姿绰约,只要稍稍留意,便会义无反顾地爱上。故而楚某爱上质女,何尝不是情理之中之事。”
我猛然抬头,疑惑不解。
他轻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如此,你可满意?”
满意,如何不满意。
在这所剩不多的时光,我宁愿听他欺我瞒我,这样便好。
船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我正欲起身,他却按住我的手。
“先不要出去。”他淡言。
我疑惑不解地问,“为何?”
他沉沉望我,“你今日唤我来,当真只是叙旧如此简单?”
我故作镇定地望进他如潭水般幽深的眸,盈盈一笑,“你若是不信我,便是我解释了,你也是不会信的。”语中略含嗔意,实则心乱如麻。
他轻轻笑了,嘴唇有些苍白。语气夹杂着几丝埋怨,却隐隐包含着宠溺……莫非是我的错觉。“然儿,你倒未下狠手,终究只是下了软筋散。”
不错,我在他的酒觞中所下之物确是软筋散。而那只被打落在地的酒殇中,实则盛了毒药。
“咻!”
船儿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外面传来数人射箭的声音。我未听见船夫的声音,莫非,船夫早已不在?!方才停下并非是到达目的地,而是因无人驾船?
我再望向楚凉时,却发觉他煞是好看的桃花眼中盛着淡淡的冷意。他勾起三分凉薄的浅笑,难得的是,这一次眉目间多了几分认真之意。
“你今日便这般想置我于死地么?”
我尚未搭话,他便紧接着说,“你身为端国的公主,他们竟也不在乎?”
我慢慢靠近他,凑近他的耳朵,“告诉我,端王为何这般针对你。”
他轻笑。
“然儿,他欲置我于死地,是因为我爱的人,是你。”
“轰!”
一记闷雷击乱了思绪,正在此时,他一把将我拽入怀中,轻轻一笑,“然儿,之前种种,莫要怨我,可好?”
我起了负气的心思,这恩怨岂是三言两语便放得下的。便是我欢喜他也不可。
我凑近他,冷冷道:“楚凉,你真的爱我吗?”
他挑眉,“是又如何?”
我低下头,眼泪不可抑制地顺着眼角落下。他轻轻吻了吻我的唇角,“我们从前曾见过的,还记得吗?”
我怔了怔,应道:“记得。”他却抬手抚了抚我的发,“原来你一直记得这般清楚……”
“从此以后,忘了我吧,忘了这般淡漠的楚凉,忘了这些年的温柔缱绻,便当做我从未来过。相濡以沫,终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时,一阵脚步声匆匆传来。我转眸撞进了一汪戏谑的幽潭,不巧,来者正是多日未见的端钰年。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幽柔,大大的眼睛中闪烁着异样的色彩。
“然儿姐姐,我来救你了。”
我站起身,抿紧了唇,一言未发,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楚凉,即使我晓得如此做无济于事。
“外面的人是你带来的?”我戒备地看了他一眼。
端钰年噗嗤一笑,“姐姐若是不出手,端是外卖这些人,又如何敌得过楚公子?”
我此行的目的为何,自己再清楚不过。只是方才在楚凉几句言语上的温柔攻势下,便卸下了所有防备,着实不该。
我不禁有些懊恼。
端钰年虽说次次出现皆是一副轻佻的模样,却似乎并无恶意,便是说他是顽皮的弟弟也不为过。
我仍是忍不住抬眸说道:“我现下改变主意了。”
我指了指楚凉,沉沉道:“放了他。”
端钰年不可置信地说道:“姐姐,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