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雪落在身上,冷意侵袭着原本已麻木的神经。
“你夫君来了。”
我挑了挑眉,朝她道。
云子临正撑着一把油纸伞,立在她身后不远处。
两月后,自宫中传来喜讯,王后有喜。
凌珉开始大收美人,充实后宫,短短几日便收了二十几位佳人,后庭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
不过作为一位君王,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只是,自王后有喜,凌珉又迷上一位戏子,纳入后宫中,封了采女,夜夜传召,无不羡煞众美人。
夏紫菱自有孕后便变得娇养十分,奇珍异品皆要进补,许是盼着诞下凌珉的第一个孩子。
而值得一提的是,夏紫菱不知哪根筋抽了,竟意欲召我入宫,美其名曰:平日里交情不错,陪着为她解闷。
宫中差了人来接我。
见到夏紫菱时,她与从前已是大不相同。
只见她慵懒地斜倚在主位上,眉目间满是雍容华贵之态,因怀了喜更添几分红润饱满。
我依照礼节向她请了安,“然璃拜见王后娘娘,王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抬手示意起身,上下打量,拍了拍下首的位置,“过来坐吧。”
她唤婢女奉茶,而后轻启朱唇言,“本宫许久不曾见你,倒是挂念得紧,不知质女近来可好?”
“劳王后娘娘挂念,然璃一切安好。”我凝视着她同紫纤一模一样的容颜,不由得有些微的恍惚。
“本宫召你来,是为何事,你可知?”她抿了抿唇,问。
我立刻起身,“娘娘身怀龙嗣,然璃自当竭尽全力照顾才是。”
她点了点头,盈盈一笑,“确实有心。本宫也不要你照顾什么,只是这深宫寂寞,陪本宫解解闷。”
闻言,我连忙点了点头,“谢王后抬爱。”
她轻笑着抬了抬手,我立即会意,重新落座。
我故意用毕恭毕敬的语气,有意无意的拉开距离。如此,不至于生出彼此是挚友的错觉。
若不是当年一时糊涂,信了她的缪言,也不会害得紫纤那般。
念及此处,我的眸光不尤冷了几分。
她却是一派淡然从容的模样,仿佛从前的那些事从未发生过一般。见我如此乖顺的模样,挑眉笑了笑,“这些时日,便要劳烦你住在宫中了,屋子本宫早已唤人收拾好了,你跟着婢子去就好。”
我望着她动人的容颜,渐渐与记忆中不苟言笑的紫纤重叠。
我吞了吞口水,咬咬牙,终究未曾忍住。原本可以平淡地告退,万无一失,我知。可我不得不选择另外一条道路,否则良心难安。
“只是然璃尚有一问,或有逾矩,万望海涵。”我顿了顿,继续说,“王后娘娘如今身份尊贵,万事无忧,可曾记得家妹所受之苦?”
她眸光一凝,便是连握住杯盏的手也生生一顿。可雍容的皮虽裂了隙,却还是坚强地撑到了最后,“然儿,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我们终究要向前看,或许你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会发现一切都是那般的巧妙,便如同提前设计好的一般。”
过去?有些事过得去,可有些事过不去。
我自认是个洒脱的人。
从前,我不顾流言蜚语,不顾冷笑嘲讽,不顾他人白眼,只为了在这异乡过得快活一些。有些事,我曾无比在乎,可是现在却没有那么在乎了。
或许,是因为:心中想着不去在乎,或许就真的不在乎了吧。
可是结果呢。
等我失去这一切的时候,才如梦初醒,想要握住最后一丝光,可……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一切都抵不过这四个字。
于是后来,我学会了不放手。
可蓦然回首,我却发现,不是你的东西,便是死缠烂打,也终究不会是你的。
不如放手。
两方皆大欢喜。
多好。
绕来绕去,万事终究归于原点。
他说的不错,我果然是个无比纠结的人。
我抬眸,盈盈浅笑,“你通透了。”
这句话不是对高居王后之位的她所说,而是对过去那个夏紫菱所说。
原来,一直不曾释怀的人,不是别人,恰恰是我自己。
她也跟着笑起来,这一次也没有摆王后的架子,而是我熟悉的温柔。
就如同初次见面时的模样一般。
那时,不熟悉却又初识得感觉,无疑是极好的。
“然儿,他不会来这凤翎宫,日后我们免不得朝夕相处,愿你能放下心中芥蒂,重新认识我一次。从前我一直觉得宣兰莺身居世子妃之位,分明应当凌厉些才是,却总是温和的很,着实担不起身上的担子。可如今,我却不这般以为了。”
她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无奈。直到我走到今天,才突然明白,她同我一样,有太多的无能为力。”
语罢,她瞟了我一眼,“瞧我,这话匣子一开,便无穷无尽的,莫要让然儿觉烦了。”
她提起宣兰莺时,眸光有些飘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宣兰莺从不像表面上一般和善,她的苦她的伤都藏在心里,哪怕痛到窒息,她也会温温柔柔的来一句,“然儿,我是世子妃,所以,这些都是我应当承受的,是么?”
夏紫菱的话又将我自回忆的漩涡中拉回了现实,拱拱手,“何来觉烦,然璃听着只觉有趣的很。”
毕竟,也有许久,不曾有人与我闲谈了。
望着夏紫菱殷切的目光,我并未全然相信她的话,无论如何,都要留一条底线才是。
毕竟,我曾是个毫无原则,没有底线的人。
我已数不清进过这宫闱有多少次,曾经,过去……或许还会有未来。
那时的我,尚且不知,已经没有那所谓的未来了。
久居人世,欢喜几多,悲伤难免,而这悲喜,何尝不在一念之间。
若有以后,我将这一念之间的欢喜与悲伤,都给予你,可好?
我起身告退,夏紫菱似乎也已有些乏了,冲我点点头,不忘叮嘱:“若你无事,可去见见新入宫的絮采女。”
我点头应好,心中却在顾念着这采女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让她这般挂念。
或许,是因凌珉的偏爱,让她也起了心思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虽应下,却并不打算真的去会会这位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