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戊江这一出去又是半日不曾回来。萧织娘总是有些心不在焉,心里着实乱的很。连芸姨娘过来时泪眼朦胧的诉委屈都过耳不闻,直到最后自己都厌烦自己这点心胸,将妙娘抱在怀里,感受着她温暖绵软的小身子,陪着她嬉笑玩闹,似乎才找的到自己内心一点平静。
到了晚间,府中各人皆是打起了精神,恪尽职守一丝不敢懈怠。可一直等到宵禁还不见关戊江的身影。派去打听的小厮回报说,郎君与众位同僚正在登云楼饮酒,不知几时才会散。萧织娘看着早挨不住困倦,缩在奶娘怀里迷糊的小妙娘,终是不忍心叫她小小年纪受苦,便吩咐众人不再等了,各去休息。明早再见礼也是一样的。
由丫头服侍着褪去脂粉珠翠,桃子用桃木梳一下一下的梳着垂地长发,萧织娘看看窗外夜色,轻轻问了一声,“郎君还不曾回来么?子竹是怎生说的?”
“回娘子,一刻钟前,子竹才又回过话来,登山楼仍未散席,郎君身边好几个亲兵跟着,出不了事情的,让娘子莫要担心。”
萧织娘揉揉自己酸疲的肩膀,只觉心累,只想泡在热水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愁,好好的放松放松。
浴房的水备好,萧织娘穿着一件单衣便进去了,没想到果子竟拿着一篮子花瓣在撒,萧织娘不禁好笑:“这是哪里学来的幺蛾子?弄这些零碎的东西,岂不是越洗越粘在身上?”
“娘子不晓得,听说这可是公主那里的洗法,这样花香都留在身上,洗完后又香又细腻,能年轻好几岁呢~宫里的娘娘们儿女生好几个了,自己还看起来年轻美貌的很,都是这样泡出来的!”
萧织娘笑:“又是哪里听来的闲言闲语,若只靠着几个花瓣就能得保青春,那古来至今就不会有老妪婆子了,药房也不必开养颜丸了,吃些花瓣洗些花澡,人人不老不死!”
果子嘴嘟了起来:“那这些花瓣怎办?采都采了,扔了岂不可惜?咱们塞北,这样大朵的花可少见的很,若不是今日仗着公主的福气,那些小斯还寻不来呢!”
萧织娘将她篮子里的花瓣拨拨看看,也觉得扔了可惜,但自己委实也不习惯这些零碎东西,想了想,让她们将其余的花瓣分成两份,给两位姨娘送去,总归花一样年纪的娘子,都是爱这些小物件的。
看果子的嘴又有些嘟,萧织娘一笑,“至于这桶里面泡了的,再去送也不好看了,拿个盆舀出来你二人分分,今晚也把自己洗的香喷喷,可好啊?”
果子桃子立刻抬起了头,双眼有些发亮,萧织娘心里越发柔软,摸摸果子的头,“去吧,我这里也不用你们伺候了,洗的香甜,好好睡一觉!让我看看是不是果真年幼了几岁!”
“娘子又笑话奴!奴不依的~”小丫头脸颊红红,迅速收拾好东西逃掉了。
萧织娘看着那二人跳脱的身影,心情也跟着明媚了许多,脱下里衣,慢慢钻进了木桶,热水忽的涌过来,让她觉得很安心。水里的花瓣已经捞干净,可还是有着淡淡的花香萦绕,丝丝缕缕,从每一个毛孔中透入,麻痹着她的神经。脑中走马灯一样穿梭的记忆终于有些停缓,让她长舒一口气,揉揉发疼的脑袋,降头后仰,贴在桶沿上,只想自己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只要能好好睡一觉,明天的事情都交给明天也罢。
也不知泡了多久,水都已有些凉,萧织娘伸手捞过搭在架上的手巾拭去身上的水渍,衣服披在身上,简单穿好就进了卧房。
刚刚推开门,就瞥到窗前有一道人影,萧织娘瞬间惊了一下,反射性的便抄起了门边的木栓,一手反掩着自己的衣襟,警惕的绕过帷帐,待看清那人,不是关戊江是谁,顿时松下一口气,随即便是慢慢的尴尬。家中常久无郎君,她已经忘了夜晚与人共处一室是怎生得事了。
三年未见,中午第一次会面,她没规没距,无礼仪无气度;这晚上,自己又是衣衫不整,一副乡野村妇勇抓流氓的形状。萧织娘想扶额,真丢人也。
赶紧抓过一件外衫穿上,她才敢抬头去看关戊江的表情,却发现他目光有些迟钝的看着自己,她迟疑着走进,果然一股铺天盖地的酒味弥漫过来。果然……他这种情况下还能认清了屋子走进自己房里,是不是该予以表扬呢?
萧织娘帮他除去外甲,一边寒暄的问:“郎君今日可是累了?可要洗个澡?”关戊江含糊唔了一声,也没什反应。萧织娘牵着他走进浴房,重新换上热水,不禁感慨不该把丫头都轰走,现在连个帮手都没有。同时也万幸自己还做得来这些活计,换了别家娇生惯养的娘子,哪里抬得动醉得烂泥一般的武夫。
这时的关戊江听话极了,让不动就不动,让抬手就抬手,萧织娘一瓢瓢水从肩头淋下,里里外外给他洗刷了一遍,那纠结的肌肉虽然摸起来手感很好,但搓起来却很费事,萧织娘很久没干过这种活了,最后累得肩酸手软。吭哧着把他抬出来,终于把他往床上一拖,自己倒在另一侧,任何的或尴尬或旖旎心思都没有了,闭上眼立刻便能睡着。
次日清晨,外面的桃子轻声低呼,萧织娘眼皮动了动,桃子的唤声又大了些,萧织娘终于挣扎着睁开了双眼,刚想翻个身,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在疼,她发出“嘶~”的一声,头一歪却无意间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瞳孔,那般亮那般深,萧织娘一下便彻底清醒了。
她看看外面的日头,刚蒙蒙亮,幸好,不曾睡晚误事。但回过头来却发现,此时此刻,作为一个成婚四五年的老夫老妻,但长期处于两地分居的尴尬状态,她甚至还没有一个正式的沟通来和谐一下双方的陌生感,却在他醉眼迷离的时候给他洗了个澡,摸遍了全身。同床共枕一夜,却纯洁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天告诉她要怎样在今天面对清醒的那个人!
萧织娘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度而温婉的问候:“郎君是几时醒的?妾睡得沉,竟是没的察觉。郎君可是要起身?妾为你倒盏茶来可好?”
看到关戊江仍是那般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嘴里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萧织娘感觉背后的冷汗都要下来了,真恨不得果子那丫头现在就踢门而入,一张嘴聒噪出整个菜集的热闹,也好过这两相对峙四眼互瞪出死一般的安静。
终于,关戊江说话了,仅仅一个“好”字,萧织娘如闻圣音,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冲到桌前去倒茶。倒完后发现,水已是完全冷的,便更有了理由,高声唤了门外的丫头进来收拾。
果子桃子训练有素的进来,打水,泡茶,更衣,净面,梳头,别提多有效率了。屋子里顿时有生气的很,萧织娘紧绷着的心情放松了,偷偷瞥一眼关戊江,行动脸色都并无异常,顿时觉得今天还是可以好好混过去的,赶紧把他送出门去,自己才能舒口气。
一切收拾妥当,姨娘们已在门外等着请安了。萧织娘暗暗翻一个白眼,这一年多哪见她们这么听话乖巧过!
关戊江大步迈向厅堂,一撩衣襟坐下,萧织娘很快找到自己定位,也看似优雅实则迅速的跟着坐了过去,刚把沏好的热茶抿了一口,尚未珉出香味,芸姨娘惠姨娘便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奶娘抱着睡眼朦胧的妙娘。
萧织娘顿时很心痛,平日里这个时辰哪里折腾过孩子,但今天不同,正式见父亲,妙娘虽然懵懂无知,但礼节上必须走这一趟。
由奶娘抱着行过礼,便算是在这个当家人面前全了礼节,关戊江对这个女儿总算表现出了一点亲切,让奶娘抱近些看看,拉拉她的小手,却并不伸手抱。萧织娘猜着他因常年行军,手劲大,怕伤着孩子,便接过孩子暖在怀里,一面逗着她叫爹,可今日妙娘估计不曾睡醒,总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本来就不太会说话的小嘴更是一个字不蹦。萧织娘无奈,只好拿些平日里的趣事说说,增进他父女之间的印象。
因着公主尚在行宫安置,胡人使团也纷纷入郡,关戊江在外面有一堆的事情要处理,注定在家中呆不了多久,这片刻的儿女情怀也难沁入心怀。
一直到他出门,萧织娘始终没问出口他有孕的二妾以及表妹如何了,妙娘没出口唤一声阿爹,惠姨娘更是满面失望来不及一诉衷肠。只能望着他决绝的背影越行越远,徒留满目萧索。
随着关戊江护驾入郡,本来清清静静的家门也变得热闹起来,不仅各家的帖子纷至沓来,甚至登门拜访的来客也络绎不绝,萧织娘初来乍到,对乌垒的各路人马都不甚熟悉,对于这些人情来往,很是头疼,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有公主这尊大佛坐镇,整个郡的焦点都比较专注。郎君们要负责护卫公主的安危,郎君的娘子们则要随时讨好公主的心情。
萧织娘本来以为自己安安生生的在家里搞好后勤就可以了,但当帖子接到手里,得知明日要一同入行宫拜见传说中的公主时,整个人都有些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