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饱酒亦足,这一夜,陈叫山一行六人,睡得安逸、踏实……
深夜灯火下,小七娘却一针一线地,为陈叫山他们缝制着马鞍垫子。
小七娘将针在头发上划了一下,禁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初见他们一伙人,原以为是歹人奸商,或是流寇棒客,想着要砍他们的柴。怎能料,他们竟是自己男人的恩人哩……
唉,一个女人,在江湖上立足,没有硬柴,个中难处,又有几人能解?
成老板亦未睡,特地嘱咐伙房,煮了些豆渣,自己亲自端着豆渣,来到马厩,将六匹马挨个喂了,以保它们更有腿力!
回到屋里,成老板看着七娘坐在灯下的投影,随风摆晃着,摇动着诸般往事……
“七娘……”成老板从身后抱住七娘,“今儿我打你不对,让你受疼了……”
七娘转过身来,将头埋进男人的怀里,“没啥不对,我男人永远都是对的!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犯了糊涂嘛……”
“七娘,我晓得你想弄些枪……”成老板抚着七娘的头发,喃喃着,“乱世江湖,有枪便是爷……以后就算要砍柴,咱也要擦亮眼睛,宁受一世困,咱也不能随意祸害好人啊!”
七娘眼泪便下来了,不停地点着头,吸着鼻子,怕男人看见了泪,又将马鞍垫子抓了起来……
第二日清晨,成老板亲自将羊肉泡馍,送到客房,看着陈叫山他们吃完,又将备好的牛肉干、松子等等干粮奉上……
待陈叫山他们准备翻身上马,拱手告别时,小七娘带着六副马鞍垫子过来了,眼睛中布满了血丝,“陈大哥,骆帮主,这山高路远的,你们骑马辛苦,我做了几副马鞍垫子,你们垫着也舒服些……这针脚别扭,别笑话啊!”
陈叫山鼻子一热,忽地便想起了《水浒传》中,武松与孙二娘、张青的故事来了,武松与孙二娘一番缠斗,差点被做了人肉包子……而后来,孙二娘和张青,待武松胜似亲兄弟,生死相牵,犹一家人
!
“谢谢七娘……”陈叫山接过马鞍垫子,铺好,用手拍了拍,“嗯,七娘想得周到,确实软乎多了……”
陈叫山一行六人,离了佛亭城,继续向东进发。
佛亭城以东,便是秦岭腹地,山大林深,莽莽苍苍,六个人,六匹马,在蜿蜒山道上,疾驰而进……
三千里秦岭,巍峨雄苍,自东而西,横贯中华大地。
此际里,陈叫山一行六人,在秦岭中骑马前行,常海明、面瓜、大头、二虎四人,亦在秦岭中骑马前行只不过,一行人在秦岭东段,一行人在秦岭中段的太极湾……
过了九岭十八坡,便到泥瓦岭。行至这一片熟悉的山水之间,面瓜不禁感慨道,“真是人老山长青,几度水长流啊……”大头便打趣说,“瓜,难怪你说书说得好,这见啥都有词儿啊!我们咋看不出个啥,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么……”
昨夜里,面瓜他们一行四人,住在了高家堡,高雄彪杀鸡宰羊,热情招待,令他们四人颇感意外印象里,小山王从来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爱咋咋,随你来随你去的感觉,怎地这回这般热情?
面瓜一琢磨:这都是源于高雄彪和陈叫山的交情不浅,二人惺惺相惜,投缘交心所致!
说起了小山王,扯起了高家堡的话题,二虎便说,“咱队长也怪,怎就想到把张铁拳和刘神腿,留在了高家堡?不过,这俩愣货,到了小山王跟前,还真就是耗子进了猫窝窝……”
常海明也接话说,“昨个晚上喝酒,你说那姓张的和姓刘的,端起碗来,就那么一口一口地舔,舔个啥嘛,老太婆舔浆糊啊?”
大头便说,“你看不出来么:他们两个,在小山王跟前,压根就不敢喝酒!瞧那别扭劲儿,你说他们不敢喝酒,坐桌子干吗哩嘛?”
“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面瓜仰望着青山松林,长吁一口气,“哥几个,都别忘了咱这回是来干啥的!海明哥,尤其是你,说啥话都别说满,说半句要留半句,或者,索性不说
!”
原来,昨个夜里,在高家堡时,高雄彪探问他们兄弟四人,前去太极湾所为何事时,面瓜抢先说,我们是去看看北山的红椿木……高雄彪心里明得镜儿似的,晓得他们是受陈叫山之命,前往太极湾打探棒客情况的,便故意说,“高家堡五十多方红椿木,都弄过去了,还缺?”常海明便接了话,“其实,我们是去看看姚团长他们……”面瓜便用脚踩了踩常海明的脚,常海明一怔,这才闭了口……
“其实,我看小山王那口气,知道咱这一趟为啥哩,不提说罢了,棒客闹了田家庄,小山王岂能不知?”面瓜回头看着常海明,“海明哥,在高家堡说了也就说了,到了这儿,咱可要注意哩,记住咱是来看红椿木的!”
常海明连连点头,“晓得了,晓得了,一路上说多少遍,我这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四人骑马到了吊桥前,不待他们喊话,守桥的兄弟们便大喊,“海明老哥,今儿怎么想着回娘家?咋怀里没抱娃娃呀?”
从城门进入,才行不远,四人便看见一伙人手里拿着大锤、錾子,在砸解大石,天很冷,个别人却将袖子挽得高高,面瓜细一瞅,个别人的胳膊上,竟有一道道的伤印,青一道,红一道……
面瓜眉头紧皱着……忽一想,又觉着不对姚秉儒和陈叫山乃结拜的生死兄弟,我们这一行来到太极湾,理应是高高兴兴的,皱着个眉头,算个怎么回事儿呢?
想到了这一层,面瓜便又一笑,用手拍拍后腰,翻身下了马,招呼着常海明和大头、二虎,“骑着一路,屁股都成三瓣花了,下来下来,咱走走路……”
这个说辞,合情合理,天衣无缝,下马走路,既能舒活一下腰和屁股,又能慢慢地观察,看看太极湾里的一切蛛丝马迹……
主城里几处曾经被烧毁的房子,如今索性连根基也掏挖了,平整了,种上了小菜。一畦一畦小菜,整齐溜溜,葱葱绿绿,周围以荆棘围成了篱笆,冬日天冷,荆棘刺皆黑枯衰朽,与菜畦的葱绿欣欣,形成了反差,使人侧目而去,颇感舒目惬意。
再看北城墙上,每隔一丈左右,垛口上便摆着一盆花草,品类不一,高矮不同,加之季节所限,多有绿叶,未见花朵,但整齐划一地形成了规模摆放,使人站在城墙下,仰视而去,也觉着好看极了!
北城门的兵勇,见四人走了过来,弯腰点头,打着招呼,常海明笑着回应,正牵马朝北城里走,兵勇却说,“海明老哥,来来……”四人皆一愣莫非还要搜身检查?
果然是搜身检查,四个兵勇,一对一地对面瓜他们四人,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而后说,“老大交代过,任何人进北城,都要检查,实在对不住啊
!这枪……”
怎么,连枪也不让带进去了?
面瓜见大头心里不悦,板着个脸,便陪着笑,“唉呀,都是自家地方,背枪干啥,累赘得慌……”说着,先将长枪交给了一位兵勇,“有劳兄弟了……”
进了北城,大头骂骂咧咧,二虎噘着个嘴。
大头说,“这才几天,都认不得兄弟了?人咋都这样呢?队长要是亲自来,以他那脾气,几个耳刮子就上去了,检查,检你娘的个腿……”二虎也抱怨着,“他姚秉儒也不想想,谁帮他打下的太极湾,噢,这太极湾刚消停没几天,谱就摆起来了?再长些日子来,怕连咱姓啥叫啥都不记得了……”
“我说大头、二虎,话不能这么说嘛……”常海明倒是想得通得很,“太极湾以前啥样,现在啥样,姚团长这么做,也是为了太极湾安安宁宁,别再闹腾嘛!”
“人家现在都成姚老大了,你还姚团长姚团长地叫……”二虎歪着个头,一脸不屑地看着碉堡四周的荒地,如今也被平整了出来,边走边转头说,“海明老哥,你再一口一个姚团长地叫,人家心里不痛快哩……”
面瓜见大头和二虎情绪这般大,如何能成?便停住脚步,一脸严肃地说,“交个枪咋啦?交个枪就割了肉了?咱都是大老爷们儿,肚子里咋就装不了一点货呢?姚秉儒跟咱熟,守城的兄弟跟咱熟么?有交情么?再说了,他姚秉儒就是当了皇帝老子,也还是咱队长的兄弟,他敢把咱咋地?”
曾经的信鸽房,如今已经被改为了学堂,四人经过时,听见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几位年轻女子,用轮椅推着瘫婆在外面晒太阳,面瓜便几步走上前去,喊了一声,“娘,你近来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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