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循卢家族规,卢家祠堂之祭祀,分为“小祭”、“中祭”、“大祭”和“外祭”。.访问:щщщ.。
平常日子,逢初一、十五,洒扫祠堂庭院,擦拭牌位,驱蛛网,灭恶鼠,是为小祭。小祭一般只须由卢姓一人,带领家丁、杂役、丫鬟,参与即可。
一年当中,清明、中元节、除夕,便为中祭。中祭参与者,为卢姓直系子嗣,其有诸多禁忌,类如,‘女’子恰遇月红者不得入,酗酒滥饮,满嘴污秽者不得入,“四眼人”(‘女’人正怀孕)不得入,逢流年,时运低‘迷’、凶险者不得入……
但凡遇祠堂牌位之增删,族谱之修订,是为大祭
。大祭参与者,除卢姓直系子嗣外,另有僧人、经师、‘阴’阳、德高望重之老者、族谱勘正者、执笔人、主持司仪、打卦者、灯油童子等等。
所谓外祭,是专为卢家逢遇大事而设的,比如之前的取湫祈雨,比如大兴土木、添丁,甚或禳梦化凶等等。外祭可大可小,参与者可多亦可少,不一而足,全视具体事体而定。
明儿便为除夕,依循常例,本为中祭,但卢夫人却盘算着,在这一天,可否将中祭和外祭一并合了,双祭于一?
因为,众人皆有意,让陈叫山正式升任卢家大船帮的大帮主!
在梁州城时,万洪天出于揶揄讥讽,一口一个“陈帮主”,在旁人听来,终觉耳逆!而其后,陈叫山终于发飙,借收购棕丝之举,逗惹万家人,闹出一番大响动,解了棕货之忧,更令陈叫山之名头,在梁州、乐州一带,近于家喻户晓,较之之前,威名愈盛!
到了陈叫山该坐上大帮主之位的时候了。
在陈叫山尚在返回乐州的路途上,夫人已派人将郑半仙,请到了卢家大院,向其咨询陈叫山升任大帮主之良辰吉时。
陈叫山的生辰八字,郑半仙早已知晓,烂熟于心,但在夫人、老爷面前坐定后,郑半仙觉着此事关系重大,并未即刻便开口推演,而是将带来的《紫微斗数》、《玄天诀》、《卧龙生辰科》、《‘精’五行》等书,逐本逐页地翻阅、筹测、参悟着……
夫人见郑半仙这般专注,不便搅扰于他,便和老爷起了身,对郑半仙说,“郑先生,你慢慢推演,我让禾巧在‘门’外候着,你随时有事,只管喊一声便可……”
禾巧端了一张小板凳,坐在书房‘门’口,一会儿向院‘门’看去,一会儿又朝书房内瞥一眼,听见郑半仙不时地兀自自言,时有“啧啧啧”的赞叹声,时有“哎呀呀”的吁叹声,时而又说些“四柱八字成一擎,择吉了了借玄空,欣哉虑哉,何以命哉?”之类的玄虚异言……
小院并无旁人,禾巧坐在书房‘门’口,想着细细密密的心事,想着想着,愣了神,便从怀中掏出了那对手镯,套在手腕上,一下下地转着圈儿……
手镯是陈叫山送给禾巧的,南洋翡翠质,蕉叶绿的颜‘色’,煞是喜人
。抚‘弄’着手镯,听着郑半仙在书房里的自言自语,心中想着陈叫山的模样,禾巧的秀眉,时而凝了,时而舒开了,时而又凝了……
陈叫山要升任船帮大帮主了,从此后,不再是陈队长,而是陈帮主了。那么,他还是那个陈叫山么?
纷杂的心事,一想多,禾巧便轻轻地叹了气,有些怅然神伤,类似一种幽谷间的薄雾一般的神伤,扑抓不住,淡淡萦回,似有还无,似无又有……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老话乃至理。
人人惟愿如此,男人尤甚!
幽想之间,禾巧耳边似乎隐隐传来了藏经寺的诵经声,那些字句,连贯着而出,却又难辨内容,还是那《金刚经》吗?
从藏经寺“忘空”小禅房里,禾巧将‘毛’笔在嘴巴里一蘸,写下了“玄机须论,含生塔下”的小纸条……到觉迟和尚悉心而语,“天象所呈:诵经之愿,消解罪业,然乐州城中,有孽障所阻,佛光受滞,缘法何尽?时至今日,诵经九天,罪业既出,孽障已现,溯源而消罪业,寻根而除孽障,罪业若消,孽障得除,如此,诵经九日,已然圆满……”
时日如风,往事犹然清晰……
从那一刻起,果真是成就了一段圆满么?或者,一切本无圆满?
籍籍无名的陈叫山,从山北逃荒而来的陈叫山,至到如今,威名镇一方的陈叫山,即将升任的陈帮主……光‘阴’就如凌江里的‘浪’‘花’,翻卷着,日夜不息奔流,多少珠‘玉’跳溅的光影,哗哗哗哗的水声……
陈叫山,你是那江上漂着的一条船吗?水‘波’起伏里,自顾着顺江而进了,便是岸上桃香柳素,青峰凸立,灵猿白鹤的鸣喧,也依旧禁不住你的罔顾风景的一颗心?停不下你的脚步,惟将视线拴系在你的背影上,目送你?
你终究是离我越来越远,还是越来越近?又或者,若夹江而立的两座山峰,两棵树,两块石头,恒古相望着,永远不弃不厌,却隔着一条江水,永远对望,对望,对望下去?
你若是一座山峰,我若能为一阵风,越过了这寥廓的江面,去拂动你身上的每一棵草,每一朵‘花’儿,该多好?
我若是一棵树,你若能幻为一只鸟儿,为我留歇,纵不去奢望太多,不虚妄有那窝巢在我的枝头,哪怕你停歇片刻,展翅飞走,我颤颤巍巍的枝条,也是我的一颗心在跳动……
唉,罢了,罢了……‘女’孩儿的心思,怎就这样怪?明知不可为,偏而为之
!明知可为之时,偏却不为……
心牵的人儿,我祈愿你上层楼,再上层楼,最好如雄鹰展翅一般,飞得高高,越高越好!但为何,终又不愿意,不舍得,不敢,让你飞高呢?哪怕,你双脚一直踩踏在大地上,稳稳当当……
“陈队长回来喽”
小院外,忽有人大喊了一声,禾巧连忙停止了默想幽思,将手镯藏在了怀里,理了理鬓发,一下站起身来……
大‘门’方向,有诸多人语之声、车轴转动声、马的响鼻踏蹄声……
“好了,良辰吉时,就在明日!”
禾巧正‘欲’出小院,忽又听见郑半仙在书房里兴奋地喊了一声。
我是该出去见他,还是不见?
禾巧踟蹰间,觉着这又是那种时常萦绕在自己心头的味道,见?不见?说?不说?说什么?总是那么多的取舍、判断、思与想、选择……
莫非,这合该就是我的劫数?
而他,那个叫作陈叫山的人,他怎就不似一阵风,吹来我身前,哪怕盘绕后,再又吹去呢?要么,他怎就不幻成鸟儿,来我的枝条上暂歇呢?他只顾着那高高的天空,那滔滔的江水,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吗?
禾巧忽便觉着鼻子酸酸的,心儿也仿佛被一根细细的线绳,轻轻地勒了一下似的,喉咙堵堵的,眼角一热,眼睑下睫‘毛’遂即有些‘潮’‘潮’了……
“禾巧,禾巧,快去传夫人!”
郑半仙出了书房的‘门’,禾巧赶紧背过身子,抬袖子,似原本无意地,擦了擦眼睛,狠劲地一吸鼻子,‘露’出了惊讶的笑来,“呀,郑叔,这么快推演好了?我刚才听你说,明儿就是良辰?”
郑半仙将一张三尺整幅宣纸,在禾巧面前一抖,宣纸上皆是‘毛’笔涂涂抹抹的文字和符号,似一大群蝌蚪在荷塘里畅游,似风吹落英,散‘乱’了一地,似贝壳被‘潮’水冲着卷着,在沙滩上形成的无序的布列,“是啊是啊,明儿是上上大吉
!”
禾巧刚出了小院,去寻夫人,夫人却就迎面来了,禾巧说,“夫人,郑叔推演好了,说明儿便是上上大吉之日!”
夫人抬头朝向天上望了一眼,心说:我起先只是想着,明儿是除夕,将中祭、外祭合二为一呢,并无考究,只是一念而已,谁能料到,原来推演结果,正印合我的心念啊!这莫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夫人心下欣然得很,但面上却平平如常,并无惊赞,亦无喜不自禁,妄自宽慰,倒却说,“禾巧,你眼睛咋了?是不是方才候着郑先生,你又看书来着?”
禾巧笑了一下,刚想编个谎话,敷衍过去,猛一抬头,见陈叫山大步流星朝这边走过来了,边走边大声说着话,“夫人,禾巧,我回来了……”
陈叫山最近几天,人又瘦了一些,但许是一路疾驰赶回,面上生了汗,通红通红,额上油明放光,加之‘春’风得意之‘色’,倒显得‘精’神抖擞,气度越加不凡!衣衫解开了,随着大步走动,衣角翻飞,头发飘扬抖动,似有虎虎生风之气,席卷过来……
夫人领着陈叫山,进了小院,在书房里听郑半仙陈述推演之由……末了,郑半仙兴奋地说,“明日除夕,上上吉日,午时正可举行升任仪式!叫山,恭喜你啊,对了,以后便该叫陈帮主了,哈……”
禾巧站在书房外,并未进屋,听见房内语声,不知怎地,眼泪如何就不听话了,一个劲儿地往外流,擦都擦不及……
“禾巧,禾巧,快去传唤各处,商讨明日双祭升任之事……”
夫人一声喊,禾巧笑着点点头,一脸泪水,“夫人,晓得了,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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