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阮蓁回想起来,觉得其实很多事情一早就有先兆,比如,从去年入夏开始,她爸爸就鲜少在家吃饭,休息日也是整天不着家,即使在家,跟她妈妈之间话越来越少。
上次取药后,她和叶琪在商场大厅看到的那个搂着女人的男人背影,很像他,现在想起来,很有可能就是他。
还有那张在离她家很远的酒店开的房卡,当时落在地上被阮蓁捡起来时,父亲眼里有明显失措。
数不清的细节历历在目,阮蓁都不愿意多想,那张卡开的房间到底是用来做了什么。
好不容易支走了女人,阮父把阮蓁带到车里。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语重心长地说:“爸爸已经想浪子回头了,这件事不要让你妈妈知道,好吗。软软,你不要孩子气,你也不希望咱们这个家没了,是不是?”
“不想毁掉这个家,你还出轨?”阮蓁质问道。
然后,她看见父亲瞬时脸色青白。
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为什么?你和妈妈一向都很恩爱的。”
阮父目光转向一边的车窗,“你妈妈是你妈妈,别人是别人,我心里一直分得很清楚。你妈妈和你一样,都是我最亲的人,可是,夫妻这么多年,以前的感情都变亲情了,真实平淡,但也索然无味……”
说完,他犹豫片刻,沉沉叹了口气,“外面的世界,诱惑太多了。”
阮蓁捂着嘴,哭得气都喘不上来,她的心脏像是被绞碎了似的。
母亲知道真相后可能承受的痛苦,她只要想想都疼得撕心裂肺。
一时没受住诱惑,多么轻巧的一句话,但是,有些东西,脏了就是脏了,正如洁白的纸张落下的墨滴一样不可抹去。
就算浪子回头,曾经的污点,就可以当做不存在吗,感情是何等纯粹的一件事,毁了就是毁了,你浪子回头,有没有想过爱人的接受是不是痛苦中认命的将就,真爱一个人,会让把这样不堪忍受的局面几乎蛮横地摊到她面前吗?
见她不说话,只是哭,阮父有些挂不住了。
他正色道:“男人受不了诱惑是错,但也算不了什么大错,阮蓁,你以后就明白了。”
阮蓁缓缓抬起头,抽泣着问,“爸爸,妈妈是外公的女儿……你这么对待别人的女儿……就不怕最后报应……都应在您自己的……女儿身上吗?”
阮父顿时瞠目结舌,半张的嘴,好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傍晚,阮父把阮蓁送到了学校门口。
骤雨初歇,阮蓁一个人走在空旷得没几个人影的大道上,接到了裴砺的电话。
裴砺那边听起来很安静,他说,“软软,我临时有急事,晚饭你自己吃。”
阮蓁应一声就挂断了电话,她知道裴砺现在可能跟谁在一起,但是,可能是更糟糕的状况她刚才已经遭受,现在,她居然奇异地淡定了。
阮蓁像是失了魂似的晃荡回家,一进客厅就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可能是因为哭过,身子里的力气像是都被抽空了,嗓子焦渴得发疼,头也眩晕着隐隐作痛。
她闭着眼睛窝在沙发上,无法彻底入睡,意识却陷入了似梦似醒的恍惚中。
头晕晕沉沉地,她好像想到了许多事,关于她爸爸的,也有关于裴砺的。
渐渐地,所想的就不仅仅是现实中爱情是否让她失望,就在这一个大雨滂沱的下午,她最亲近的两人男人,相继在她面前信任破产。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看待男人这个物种了。
她甚至突然想不明白,男人,女人,分明是来自两个不同星球的不同种生物啊,为什么,非得绑在一起。
一段亲密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女人的目光总是越来越专注地锁在男人身上,而男人的视线,总是向着更辽阔的远方。
女人的细密心思,男人很少领会得到,即使领会,也未必愿意照顾,女人到后来习惯了妥协、忍受和守望,而男人总是一步步试探底线。疏离、欺骗和背叛,他们习惯把伤人的事先做到绝,然后逼着你揪着心接受。
她爸爸是,裴砺也是。
你建罗马,他拆城墙。一个人放肆建立在另一个人的忍耐和退让的基础之上,这是多么残酷的不平等。
阮蓁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郁燥难平,抬了下眼皮,才发现窗外已是夜色沉沉。全身的关节都酸痛一场,寒气从骨头缝里一阵阵地往外渗,她下意识地抱进胳膊,身体也蜷缩得更紧。
所以,裴砺进门开灯后,看到的就是阮蓁依在沙发角落把自己蜷成一团的样子。
突如其来的光亮,阮蓁用手挡住眼睛。
她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着,手放下来的时候,红肿的眼眶看起来人格外憔悴,裴砺吃了一惊:“阮蓁,你……”
但话刚到嘴边就被打断,“不用说了,”阮蓁有气无力地说:“你从下午开始就跟洛宸在一块儿我知道,我只是好奇,你怎么回得这么早。”
裴砺只觉得心里一突,他其实黄昏那会儿的电话里头就觉得阮蓁不大对劲,所以把洛宸送到医院,陪她做完检查和理疗,将人送回家后,都没敢在外边吃饭就赶着回来了。
所以阮蓁把自己弄成这样就是因为他见了洛宸,可是阮蓁怎么会知道?
“你查我的行踪?”他问。
阮蓁呲地笑了声,“我有那么大本事吗?我为什么会知道,我下午去你公司的时候碰到了周或,你去问问他。”
裴砺又是一愣,但想到下午咖啡厅里那个电话,此时突然回过神,连在心里骂周或多事都顾不上了,顷刻间就沉下脸色,“你下午在试探我?”
阮蓁冷笑一声,翻了个身,面朝着沙发靠背,没有回答,只甩给裴砺一个背影。
想到阮蓁明知道他在哪,还故意电话试探,裴砺觉得自己被人当成了个笑话。
他从来没有这样丢人过,此时不是不生气,但想到前头那天吵到后来各种没好话,还是决定尽快结束这场争吵。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脾气解释:“我跟洛宸下午有要紧事谈,晚上她旧伤犯了,我只是,送她去了趟医院。”
接着立刻转移话题:“晚上吃的什么?家里还有饭吗?”
裴砺把声音放得非常和缓,他不想吵架,三天两头的不痛快,这日子到底过成什么样了。
但阮蓁今天显然不怎么想,她突然开口,“家里藏一个外边暧昧一个的感觉怎么样?”
又是洛宸,裴砺自己都数不清他解释过几次了,漆黑的眼眸带着些无奈地望着阮蓁纤瘦的背影,“你能不能不要乱想,她那伤是几年前为我落下的,我送她去看大夫,你能理解吗?”
阮蓁猛地转过身,拔高声音大声喝问:“你们的以前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裴砺,你以前不是我的,今天以后站在我旁边的人也不一定还是你,你欠谁的人情是你的事,别拿到我面前来扯。”
裴砺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他从来没有听到阮蓁说过这样冷漠的话,刺耳刺心,让人通体彻凉。他怔怔地站在那,突然很想问阮蓁他该怎么办她才能满意。
周或、洛宸或者以后还有谁,是不是所有她不喜欢的人,他从此以后都老死不相往来,他们才能好好地走下去。
阮蓁通红的双眼水光氤氲,咬牙挤出几个字,“你可以不爱我,但别想再愚弄我。”
裴砺再也绷不住了,“那好!阮蓁,我不管你怎么看待洛宸,我要做的事,不会因为你不喜欢,我就不去做,你能接受当然好,不能接受就自己看着办。这是你想听的话吗?”
阮蓁气得浑身发抖,她此时最想的就是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而后再也不要见到裴砺,什么渣男心机表,让他们自己一起见鬼去。
她对自己亲爹舍不得,对他们还舍不得吗?
但她撑了下胳膊,身体虚软得几乎撑不起身,她愤愤看着裴砺,伸手指着门口,“现在,你滚还是我滚?”
窗外,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来了,淅沥沥的雨声间杂着几声低沉遥远的雷鸣。
裴砺咬紧牙关,看了阮蓁半晌,而后转身大步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嘭地一声,大门合上,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阮蓁一个人。
裴砺下楼后自己在车里坐了很久,烟抽了几支情绪才缓下来了些,他按下车窗,把烟头用力扔在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烟抽得太猛,头一突一突地疼,他疲惫地靠着椅背,他是真的不知道拿阮蓁如何是好。
以前,他只是不喜欢她吵架,现在,他只希望她不要每次吵架都把分手挂在嘴边上,太伤人,他是男人,并不代表他不会难过。
要是上次吵架,阮蓁是一晚上委屈郁积于胸后地反抗打击,谁惹她骂谁。那么今天晚上明明是可以解释的事,而他也一直在解释,阮蓁,就不能好好地听他说吗!
想着想着,裴砺也觉得有些不对了,阮蓁今天晚上给他的感觉有些奇怪,不分青红皂白,好像单纯只是为了争吵泄愤,根本不容分说。
就算脑洞转到外星球,裴砺也不可能想到,在不忿他欺骗之余,他还被未来老丈人东窗事发的台风扫尾了。所以,他很快把原因归结为阮蓁吃醋过头。
虽然没有一个男人喜欢被自己女人管束得不留一丝余地,但在车里坐了半晌,裴砺想着,算了吧,还是他退一步,三番两次的争吵让他身心俱疲是真的,但是,现在他不想跟阮蓁分开,也是真的。
刚想着上楼去再哄哄阮蓁,忽然,寂静的车厢里,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裴砺掏出电话,是他妈妈。
想到上午刚用人换掉了他舅舅的一个心腹,裴砺明白这通电话是打来干嘛的,还没舒展开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
果然,电话一接通就听见他妈妈歇斯底里的声音:“裴砺,你是要逼死你舅舅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