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十千做了一个梦。我会告诉你,更新最快的是眼.快么?
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做梦,虽然不是说妖神都不会做梦,但是妖神和妖神也有区别,像九君山佘家是生灵,而他,是从器物而来,尽管那个器物是盘古大神的开天斧,但是器物就是器物。你见过器物会做梦吗?嗯,戚十千现在知道了,会。
他在梦里又见到了那个人,也记不清是真的发生过的场景又或者只是七拼八凑的内容,那人在梦里还是那副戎装少女的样子,喜欢穿艳红色的衣服,面若三春桃李,却端得是一派大家风范,举手投足无不写着“持重”二字。
她说:“阿千,我还道但凡来历里带了个神字,那都是脱离了红尘,无牵无挂,六亲不认的,没想到你却是个讲情义的,这便倒更像是我们人了。”她说:“阿千,我们方家将来倘使有难,你可会帮我?”她说:“阿千,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不醉不归。”她说:“戚十千,我现唤你真名,拘你做我方家使役,从今往后,大千世界,千秋万载,只要我方家家主没有允诺,你便永远都是我方家的使役!”
梦里,山清水秀,桃红柳绿,远处有白鹭飞过,近处有流水潺潺,而他,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胸口开了好大一个口子,那个娇憨明艳的少女,沾了一身的血腥,衬得红衣更红,艳容愈艳,她不避不让,亦不惧不悔,从从容容地从他身体里抽出了他的命骨,自此,世间再没有一个叫做戚十千的妖神,却多了一柄叫作“拔骨”的妖刀。
戚十千回过神来,先是耳朵“嗡嗡”作响,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就连视线都是模糊的,看出去竟是一团搅和在一起的东西,而后,所有的一切才仿佛开始各归各位,桌椅站了起来,空调吹出冷风,电子设备闪烁起绿灯,耳朵里那些声音也才被逐一剥解,区分开来。他看到方晴晚穿着一袭纯白色的古礼服,素面朝天,长发柔顺地垂在脑后,只在两鬓各簪着一朵珠花,此刻,她正把一条腿翘在椅子上,拿着个挂了猫猫头的手机恶声恶气地打电话。
“喂喂,小甜椒,我跟你说,今天可是我正式执掌方家的大日子,你要是敢迟到,我可对你不客气啊!”
“什么,佘七幺不肯起来?”
“他妈的他不肯起来就随他去啊,他不来就不来好了,我本来请的就是你!”
“我去,你给我出息点行不行,他不许你起来你就不起来了?啊呸呸,我说你们俩这儿给我个单身狗秀什么恩爱啊,信不信我咬你们啊!”
“嗯,这还差不多,一会见!”说完,“哔”地按掉电话,一回头,看到戚十千竟愣了愣。
“咳咳。”方晴晚小方家主清了清嗓门,趁着这当儿,偷偷摸摸地把她那条光着的腿放了下去,裙子扯扯好,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来,问,“你……你醒了?”
戚十千把目光从那条已经看不见了的腿上收回来,转而看向方晴晚的脸。方晴晚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摸了摸脸,小声问:“怎、怎么了?”
戚十千收回目光,立起身来:“没什么。是不是该出去了?”
方晴晚回头看了一眼钟,立刻“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礼服袖子太大,她稍微一动作就带起一阵风,打翻了桌上的茶杯,她急着去接,结果又踩到自己的裙子,差点摔个狗啃泥,戚十千不得不在最后关头伸出手,扶了方晴晚一把。
“我去,这衣服也忒麻烦了吧。”方晴晚立稳脚跟,冲着戚十千道了声谢,想要抽回手,却莫名其妙地抽不动。戚十千也不说话,就这么拽着方晴晚的胳膊看着她,看得方晴晚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大千?大千,戚十千!”方晴晚喊他。
戚十千这才抽回手来:“不像。”
不像什么?方晴晚莫名其妙,却被戚十千往门外推:“去吧,要迟到了。”
家主接任仪式很快开始,戚十千只看了一会,便回了休息室。屋子里还残留着方晴晚刚刚打扮时候剩下的余香,淡淡的木香味,和方琳琅过去最喜欢的那种浓烈的莳花香完全不同。方晴晚此时应该正在搭起来的高台上辛辛苦苦地跳她好不容易学会的巫女祭祀之舞,戚十千想到方晴晚一开始练习那个舞蹈时像做广播体操一样的动作,不由得露出了个不太明显的微笑。真的是一点都不像,如果是方琳琅的话,任何舞蹈都可驾轻就熟,毕竟她是那一代,不,或许也是方家至今为止都最为出色的巫女。
其实戚十千到现在也还是不太明白,不明白方琳琅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害他。难道只是因为方家需要?戚十千想,那倒是有可能的,毕竟那个女人就是那样实用主义的人。只是,这样一来,那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又算什么呢?
戚十千环视着这间屋子,把家具器物挂在墙上的相片甚至是角落里掉了却没人发现的一颗纽扣都挨个看了一遍。佘七幺已经回来了,一切都回归正常了,坏人死了,好人团圆,那么他呢?他现在该去哪儿?
戚十千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刚刚将方晴晚的魂魄从肖家村救出来的那阵子,她消沉得十分厉害,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任何人,但是某一天,她却自己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她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的,如果不是那张消瘦的脸,根本看不出曾经受到过什么打击。
她问他:“大千,你当时做我们方家的使役不是自愿的吧。”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继续说了下去,“我懂了。你救了我,对我有恩,我没什么可报答你的,所以就还你个自由吧!”她说着,挺起胸膛,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那个时候的方晴晚找到了她一生的目标,那么他呢?他已经不被需要了吗?
戚十千离开方家后也去过一些地方,打过工、挖过坟,不过好像总是有点不真实的感觉。遇到刮风下雨的日子,胸口就隐隐的痛,他听考古队的人类依稀说起,那大概是一种叫做风湿痛的毛病。——因为胸口被抽掉过命骨,所以得了风湿病的妖神,他大概是唯一一个了。
后来,他在钟表镇附近感受到了方晴晚的气息,忍不住追了过去,然后就遇到了佘七幺和廖天骄,再后来就是一场灾劫、一场大战。在九君山看护着方晴晚的日子里,望着女孩子飞快消瘦下去的那张脸,他真心感到难受,难受的同时,却又有种自己也琢磨不透的踏实感。大概真的是习惯了,习惯栖身在自己的命骨上,习惯陪伴着方家人,看着一代代人出生、成长、继任、退任、老去、死亡。
有一天,方晴晚也会这样吗?
戚十千有点难以想象。远处传来了“铃铃”的铃声,其间夹杂着巫者们的轻声吟唱,像是黄泉路上的接引。幽冥深深,人妖仙鬼,谁都逃不过一个死字,无非长短之差。
戚十千听着那歌声,心里忽然就有了决定,既然并不用花多长的时间,那就留下来吧。这次不是被迫,也没有法术的禁锢,凭着自己的意愿留下来,陪着那个女孩子,走完这一生。
这样一想,他胸口的风湿痛好像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