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掉转身子,将项燕放在自己的背上,对杨岱说道:“把大将军和我绑在一起。”
杨岱从自己的皮囊内,抽出一根用桐油浸得油光铮亮的苎麻绳,左三道右三道将项燕和李鹤缠在了一起。
李鹤站起身,对几个目瞪口呆的军官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召集各自的队伍,咱们一起护着大将军往外突围啊。”
几个军官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转身,往坡下跑去。
中军营地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李鹤往坡下看了看,通过秦军移动的火把看,秦军极有可能已经发现了这个山坡是楚军的中军大帐,纷纷在向这里靠拢。不过,现在突破中军外围防线杀过来的,应该还是秦军的小股人马,约莫两三千人左右,大队人马仍然在和展卫将军的队伍拼死搏杀。
这是突围的最后机会了,一旦秦军调集更多的军卒压迫过来,展卫的防线将瞬间崩溃,届时,再想走就不可能了。
李鹤看了看身边站立的凌勇,问道:“凌校尉,亲卫营都集合了吗?”
凌勇应道:“亲卫营集合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李鹤点点头,指着坡脚不远处的一处浮桥,说道:“咱们就从那里过河,待会冲锋时,你带着亲卫营一定要环伺在我的左右,护得大将军安全。”
凌勇双拳一抱,大声说道:“在下省得!”
李鹤看了看坡下,抚了抚项燕的手背,轻轻说道:“大将军,咱们走了。”
一行人来到坡下,李鹤一看辕门外,黑压压的集合了几千军士,在各自的军官带领下,整齐地肃立着。
李鹤翻身上马,高举着镔铁大刀,一声怒吼:“弟兄们,拼命的时候到了!随我杀将出去!”
各路军官号令纷纷,军士摆开战斗队形,嘴里整齐划一地发出“杀秦狗!杀秦狗!”的怒吼,几千人合力,冲向涡水岸边。
紧随其后,李鹤脚后跟一磕,枣红马像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与此同时,风雷营的弟兄在杨岱的带领下,迅速靠拢在李鹤左右,凌勇的亲卫营五六百人,则分列两厢,将李鹤的坐骑紧紧地护在中间。
队伍刚走出两里地,就和匆匆赶来的秦军迎面相撞,双方军士甫一接触,便展开了拼死搏杀。大家都是百战之师,彼此的目的都很明确,根本用不着客套,就是你死我活!
暗夜之中,猝然接触,根本来不及讲究战术套路,大多对手之间,就是军官找军官、军卒对军卒,一对一的搏杀。一时间,刀剑相撞,“叮当”作响,混杂着一声声惨厉的嚎叫,恶狠狠的咒骂,不大的方圆之内,血肉横飞,神鬼失色!
李鹤被裹在队伍的中央,并没有接触到战斗,他一边观察着战场形势,一边催马挺进。
初始状态下,凭借着人数上的些许优势,以及队形上的紧凑,楚军丝毫不落下风,杀的来袭的秦军节节败退,亲卫营和李鹤等人的速度丝毫不减,一个劲往外冲。
但随着秦军越来越多的军卒投入战斗,这只老练的军队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双方渐渐成胶着之势。
黑暗之中,李鹤只觉得自己前面保护层越来越薄,人数越来越少,他心里清楚,最困难的时候,到了!
好在,跑着跑着,前面豁然一亮,一行人已经冲出了秦军不甚严密的包围圈。
李鹤来不及观察身后的情况,脚后跟死磕马腹,枣红马“稀溜溜”的嘶叫着,四蹄翻转,云鬃飞扬,全力向涡河岸边的浮桥冲去。
眼看着离着浮桥已经不足千米了,甚至,在微微的晨曦中,李鹤已经能看到守卫浮桥的军卒影影绰绰的身影时,突然,从斜刺里杀出一队人马,领头几人,举着黑色的秦军军旗,拦住了李鹤等人的去路。
李鹤心里刚刚泛起的一丝兴奋,迅速冷却下来。
这支队伍人数不多,也就二三百人的样子,但却是清一色的轻骑兵,这些人刚一赶到,根本不顾背后守桥军卒的袭扰,齐声呐喊,向李鹤的队伍杀来。
显然,这些人已经发现了李鹤这支队伍的异样,而且,目的很明确。
此时,晨光已经渐渐明亮,李鹤看见,这支队伍里,率先冲出一位将领,满面虬髯,手里挥舞着一柄和李鹤一模一样的镔铁大砍刀,口里发着“呜呀呀”的怪叫,冲了上来。
两名亲卫挥舞着短戟,催马迎了上去,一个照面之下,便被虬髯汉子砍翻在地。
果然神勇!
虬髯汉子砍翻两人之后,身形丝毫不见迟滞,直奔李鹤的队伍而来。
杨岱一声轻啸,催马迎了上去,虬髯汉子劈头就是一刀,杨岱挥起长剑,往上一托,刀剑相撞,发出“呛啷”一声巨响。
剑以灵巧见长,刀是以力取胜,以剑搏刀,敢如此托大,足见杨岱的自信与胆略。
二马交错之际,杨岱身形暴起,宛如一只大鸟,跃至半空后,飘然下落,稳稳的落在虬髯汉子的身后,抱住虬髯汉子的脑袋,双手一拧,然后抓住虬髯汉子的腰带,单臂较力,竟然将虬髯汉子举了起来,往地下一扔。
虬髯汉子跌落尘埃,一动不动,眼见着死透了。
这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充分展示了杨岱的轻身功夫和惊人力量的完美结合,让来袭的秦军看在眼里,心惊胆寒,俱都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再向前。
李鹤心里暗暗叫好,趁着秦军发愣的工夫,李鹤舌绽春雷,一声大吼:“弟兄们,跟我冲!”
楚军挟杨岱初胜之势,像一股狂飙,卷向秦军,两只马队,瞬间便绞杀在一起。
秦军队伍中间,突然窜出一匹白马,马上一位精瘦的汉子,直奔李鹤的坐骑而来。
这人显然是个秦军军官,更是个有心人,一眼便看出了裹在人群之中的李鹤,以及他身上背着的人,具有异于常人的价值。
只见此人,对于来自身边的刀剑袭扰根本不管不顾,在马上闪转腾挪,径直来到李鹤面前,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直接刺向李鹤身后昏迷的项燕。
李鹤一挥大刀,准备格开这一剑,哪知此人挽了个剑花,剑头一转,又奔着项燕的肋下而来。李鹤轻轻一提马缰,枣红马往前一跃,闪开了这一剑。这人毫不停滞,长剑划了个半圆,改刺为劈,奔着项燕低垂的脑袋斫来。
李鹤马上拧身回首,挥刀格开了这一剑。
这人是个高手!他一眼便看出李鹤的顾忌,连环三剑,每一剑都奔着项燕而去,丝毫不给李鹤任何喘息的机会。
李鹤身背着体形高大的项燕,直接影响了身体的腾挪,枣红马虽然雄峻,但身负两人,也影响了战马的闪转跳跃。
一时间,李鹤陷入了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杨岱那边,一见李鹤这里情况危急,心急如焚,大吼一声,将与自己缠斗的一名骑士劈成两截,正要冲过来,秦军看出杨岱的用意,哪能容得他脱身?立刻便有四五名骑士催马上前,围住了杨岱。
李鹤这边,精瘦汉子娴熟地挥舞着长剑,剑剑直指李鹤的身后,偶尔回身一剑,也是李鹤的致命所在。
李鹤心内焦急,这样缠斗下去,自己倒还能勉强应付,但一个不小心,背上的大将军难免就有危险了。
精瘦汉子显然看出了李鹤的窘迫,脸上挂着狞笑,手下速度丝毫不减,一剑接着一剑,剑剑致命。
突然之间,李鹤身形一滞,闪躲的速度明显比对手的剑慢了半拍,眼见着精瘦汉子刺出的这一剑,离着自己的咽喉不过半尺,就在精瘦汉子认为这一剑势在必得的时候,李鹤竟然飞速伸出左手,紧紧地抓住了剑尖。
瞬间,李鹤的左手便血流如注。
精瘦汉子大惊失色,攒足力气往回抽剑,李鹤苦苦等待的机会,哪里还能放过?
李鹤握住对方剑尖的同时,右手的砍刀顺着剑身方向撩向对手,精瘦汉子一看大事不好,松开了手中的长剑,缩头藏颈,堪堪躲过这带着“呼呼”风声的一刀,李鹤刀锋一偏,斜着又是一刀,直奔这人的后背砍来,精瘦汉子一看,如果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刀砍上,身子就得分家了,加上双手空空,无奈之下,只得收腹曲身,滚鞍下马。
李鹤血糊糊的左手扔掉长剑,俯身从腿边取出劲弩,大拇指一挑劲弩的崩簧,冲着在地下连着滚了几滚,刚准备起身的精瘦汉子,就是一记两连发。
汉子一看不好,腰身一拧,就想躲,但是这么近的距离,哪里还能躲得开?两只弩箭,一只在胸口,一只正中眉心,贯颅而过。
李鹤一刻也没耽误,一磕马腹,枣红马奋力向前一跃,冲上了木板铺就的浮桥,向对岸奔驰而去。
杨岱迅速解决掉身边的麻烦,紧紧地跟了上来。
陆陆续续,风雷营的弟兄们也都摆脱了各自的对手,冲上了浮桥,跟在李鹤身后,向着对岸疾驰。
过了涡河,李鹤心里陡然一松,但此时,他丝毫不敢大意,顾不上回头看看身后的形势,一个劲地打马疾驰。
李鹤眼风一扫,除了杨岱跟在自己身侧之外,陆陆续续又有几个队员跟了上来。
耳畔,风声呼呼,官道两侧,树木飞快地向后掠去,不知跑了多久,李鹤听到身后项燕轻轻说道:“放我下来!”
李鹤没有理会,仍然疾驰着,项燕一声大吼:“听到没有,放我下来!”
一直落后李鹤半个身位,紧紧跟着李鹤的杨岱,见此情景,说道:“公子,休息一会吧,再这样跑下去,你这枣红马就废了。”
李鹤轻轻带了带马缰,战马又小跑了一会,徐徐停下。
李鹤翻身下马,杨岱紧跟着下了马,来到李鹤身边,将绑住项燕的绳索解开,两人扶着项燕,在路边的一片草地上坐下。
项燕双目通红,嘴唇翕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昔日挺拔的腰身,一夜之间便佝偻了下来,皱纹堆垒的黧黑脸上,布满了悲怆。
李鹤解下腰间装水的皮囊,递给项燕,轻声说道:“大将军,喝口水吧。”
项燕一动不动。
李鹤无奈,只得将皮囊放在项燕的脚边,转身来到官道上,问杨岱:“弟兄们情况怎样?”
杨岱说道:“都出来了,有几个受伤的,我看了,都是皮肉伤,无碍。”
李鹤又看着浑身血糊糊的凌勇问道:“你怎么样?亲卫营出来多少人?”
凌勇手里拿着杨岱递给他的皮囊,一通猛灌,抹了抹嘴说道:“我没事,亲卫营目前大概出来百十个,我估计陆陆续续还会有人过来,我就在这路边接着。”
杨岱一低头,看见李鹤的左手在往下滴血,连忙抓起来一看,掌心斜斜的一道伤口,肌肉向两边翻卷着,几可见骨。
杨岱连忙招呼一位弟兄过来,两人一起,先用沾了水的纱巾细细地擦拭一番,然后顺着伤口倒上一层褐色的药粉,最后再用纱巾一层层死死地缠住。
李鹤判断,刚才自己这一路狂奔,离开涡河战场至少应该有六七十里地了,虽然秦军昨夜大胜,但没有主帅的命令,没有其他友邻部队的配合,任何一支队伍也绝不敢贸然渡过涡河,向楚国腹地挺进的。
所以,眼前固然还不能说完全脱离了险境,但让这只从昨夜起,便一直在战斗的疲惫之师歇口气,还是可行的。加上项燕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李鹤决定,就在这片草地上短暂休息一会,让人、马都恢复一下体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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