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已过,谢珩乃是三甲榜首。”
太子低声在她耳边提醒着,想了想又道,“放榜前日正是处死前凉余孽的时候。”
而这位新科状元刚被晋为翰林侍郎,便与恪王走到了一起,其用意再明显不过。
秦观月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提醒,转身越过众人走到了朝堂上的第一位。
角落里靠着看戏的镇威侯这才不经意地凑过来,“你怎么得罪那个小状元了?”
秦观月不答反问,“令公子年满十六,为何还要在国子监读书?”
韩迫扬眉,“不然把他放哪儿?要不是我把他送国子监,你那帝师府别想安生。”
“什么意思?”
“他拼了命地想去闯荡江湖,你府上又住着个霜寒洲,他在家天天喊着要去拜师。”
“……”
秦观月拱手,“侯爷远见。”
韩迫没觉得她是真的在夸自己,毕竟自己儿子什么样他清楚得很。
“春闱过后一般会在宫中设百花宴,不少大臣会带着儿女出席,到时陛下赐婚,我看臭小子还往哪儿跑。”
“……”
秦观月听他嘀咕着,心里便明白这百花宴等于是变相的相亲大会了。
毕竟恪王宁巳因为之前的事耽误了娶亲,这次应该是给宁巳赐婚的,而其他人不过是顺带的。
早朝开始,宁昭看着数日不见的秦观月难得露出了些笑容,而后便是惯例的朝事问询。
整个过程很安静和谐,然而所有人都提心吊胆,都在偷偷打量站在首位的秀丽女子。
他们都知道这位是什么性子,说的好听是逢乱必出,说的不好听了,那就是逢出必乱,哪回出现不整个幺蛾子是不会消停的。
这次憋了半个月,也不知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韩迫是武将,上朝也不过是和前去边疆守卫的老侯爷换班罢了,并不参与政党,故而心宽得很,将所有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忍不住觉得好笑。
这些个一品大臣皇亲国戚们,被个十六岁的丫头吓得提心吊胆的,活脱脱是当年宫越站在这朝堂上的胆小模样,着实可笑。
果然,众人没料错,待例行朝事问询完毕,一直安静着的秦观月忽然站了出来。
“陛下,臣前些天进宫与祭酒闲聊,偶见国子监学子的文章,颇觉有趣,便着人将那些文章都拿了过来,想与诸位分享一下。陛下以为如何?”
“……”
朝臣一脸懵地站在底下,面面相觑。
他们刚听见什么来着?国子监那帮学子的文章?还要和他们分享?开什么玩笑呢?
谁不知道国子监读书的那帮少爷小姐们是什么德行,都是自小娇生惯养的,送进国子监读书也不过是为了后面寻个差事更好看罢了。
镇威侯韩迫对此最清楚,他那儿子可不就是被自己踹进去关着的吗,那小子能写文章?他不敢做这梦。
容不得他们质疑,他们的陛下显然早有准备,面容含笑地让人将那些文章呈了上来。
秦观月还真没胡说,说是国子监的学子们,那就是一个没少,连韩迫都拿到了自己儿子的那篇文章。
一手的狗爬字,绝无二家。
不过这题目……
韩迫皱眉看着那题目,念道,“论……馒头从哪里来?”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然而等他瞟了眼其他人的文章才发现并不是只有韩征威一个人的题目奇怪,其他人的也是。
“……论一户生几胎好?”
“论男……男德?荒谬!”
“论大羲……风水?”
“论大羲未来十年。”
“论襄未过去十年。”
“论大夏现在十年。”
“论大秦有没有十年。”
“论射余能不能存在十年。”
“……”
文章很多,足有五十份,显然不止是国子监的那些学子们,撇去前面十几份听着就乱七八糟的论题外,后面都是关于大羲朝政,天下大势的论题,拿着文章的朝臣们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他们看出来了,秦观月这是借着国子监学子的名义想给陛下举荐些栋梁呢,至于这些“栋梁”,只怕都姓秦呢。
众人心中不屑,姓秦的终究年轻,不如她那师父宫越,年纪轻轻便坐上高位,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聚集党羽了,殊不知当今陛下最恨朝臣结党营私。
韩迫也皱着眉,他想的与其他人一样,只觉得这秦观月也是个俗人,也开始争权夺利起来了,忒没意思。
他了无趣味地收回目光,下意识读起自己臭小子的狗屁文章来,然而越往下读,神色便越认真起来。
而上方宁昭也象征性地看了所有的文章,随即便问底下沉默的大臣,“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沉默片刻后,霍邱开了口,“回陛下,那几份论五国局势的文章倒是有些意思,只是不知是谁写的,不如请帝师引见一下?”
霍邱年迈,却也聪明,不直接点明,偏要引陛下自己动怒,众人心思百转,皆道霍大人手段高明。
谁知秦观月一笑,“何必我引见,人在国子监,霍大人自行去见便可。只不过,我倒觉得其他文章也不错,诸位以为呢?”
“其他文章?”
有人嗤笑一声,“帝师是指那篇《论馒头从哪里来》吗?”
他话音刚落,周围朝堂便响起一阵轻笑,突然听得一声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
“怎么,赵大人对犬子写的文章有何见解?”韩迫黑着张脸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那位赵大人脸色一变,连忙道,“侯爷误会了,下官是说那篇……那篇《论男德》,对,哪有给男子立男德的,实在荒谬可笑!”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直沉默着的丞相凤绎忽然冷笑了声,“光禄卿对小女的文章有什么意见吗?”
赵大人:“……”
众人:“……”
满京城谁不知道翩翩儒士的丞相护女成痴,对已故发妻留下的独女自小宠爱,谁也不敢得罪,京中人都知道能跟镇威侯家的小公子动手,也不能骂丞相家的娇娇女。
这赵大人真撞枪头上了,不怪丞相黑了脸。
事已至此,众人才害怕起来,秦观月的想法似乎跟他们猜测的不太一样?
“这些文章都是由国子监学子所写,只不过并非一人一份,有人甚至写了五份,其中好坏优劣,不该由题目决定。”
秦观月拿过其中一份文章,缓缓道,“馒头也好,男德也好,题目是随便取的,可这里面的大羲却是这些贵族子弟眼里真正的大羲,诸位觉得大羲是这样的吗?”
众人皆是一怔。
最终韩迫打破了沉默,“堂堂国子监三十多人,皆是勋贵子弟,却只有一人写了论馒头,只因其他人都不知道馒头是怎么来的。不知五谷,不知民辛,何以知苍生?”
这事是他从韩征威文章里知晓的,他儿子墨水不多,老老实实地将为何写这篇文章的前因后果记录了一遍,都是流水账。
无非是秦观月莫名其妙地给他们列了几十个关键词,谁写好文章就准许放假十日,他那傻儿子自然答应。
馒头这个词只有他儿子选了,因为臭小子之前离家出走时钱袋丢了,曾经啃过馒头,可其他人没有,他们也不知道馒头从何而来。
这就是大羲未来的栋梁,朝堂上未来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