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过后,换上了宽松的衣衫,直到坐在床沿,夜无殇还是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他这就算是……和那人在一起了吗?
“想什么呢?”随着沐千雪的声音,背后一个人坐下来,然后一块干净的布巾搭到了头上,细心地替他擦拭发丝上滚落的水珠。
“陛下,我自己来。”夜无殇回过神来,一转身,赶紧去抽她手里的布巾。
沐千雪没有阻止,任由他有些慌乱地挪了挪身子,一点点擦干水迹。
“承州靠海,就算这个季节,晚上也是有些凉的,已经一个病了,你可别再着凉。”沐千雪道。
“我有内力护体,寒暑不侵,姿势不会因为一点海风就着凉的。”夜无殇轻声道。
沐千雪摇摇头,两世为人,就算她的武功也够得上一流高手的水准,但对于冷青竹、少卿、夜无殇这样把内力当成万能的习惯,她还是无法苟同。
起身关了窗子,再回头挑亮了灯,她拿出一本书坐在桌子边看起来。
“陛下……不打算安歇吗?”夜无殇下意识地一句话说出口,但随即就感觉到不对劲,一咬舌尖,满脸通红。
这话说的,怎么就好像……好像……邀宠一样?
“无殇是在邀请我吗?”果然,沐千雪抬起头来,挑挑眉,一脸的似笑非笑。
“陛下总喜欢捉弄我。”夜无殇苦笑了一声,放下潮湿的布巾,起身拿了一件外衣过来,披在她肩膀上。
“虽然我很满意你的邀请,不过这些从京城加急送过来的奏折,必须看完了,立刻发回去呢。”沐千雪笑道。
“我不是……”夜无殇一僵,更加说不出话来。
“呐,看看这个。”沐千雪不等他说完,直接递了一本奏折过去。
“朝政大事,我不能看。”夜无殇一怔道。
“跟你有关的。”沐千雪道。
“我?”夜无殇更是一头雾水了,他是女皇的暗卫首领,所谓暗卫,就是隐藏于暗中的机构,虽然无论后宫前朝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的存在,但真正认得他的人可是少之又少,怎么会有加急奏折和他有关呢?
“先看看吧。”沐千雪加了一句。
夜无殇这才接过奏折,双手捧着打开,扫了两眼,眼中的惊讶之色就更浓了,随机,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怒气涌上心口,让他连持剑的双手都有些颤抖了。
“安皇姑倒是好算计啊。”沐千雪一声冷笑。
“我……陛下,我从来没有……”夜无殇“噗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坚硬的地板上,沉闷的声响让人听着就觉得疼。
“你干什么?起来!”沐千雪错愕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抓着他的双臂直接把他拖起来,怒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和你有关了?安王为殷宛若提亲?打着关心下属的名义,恐怕也是不安好心,明着想往暗卫伸手呢!”
要知道暗卫可是最贴身保护女皇的人,要是暗卫的忠心度出了问题可不是小事,何况这奏折竟然明明白白点出了夜无殇的身份。
“我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夜无殇惶然道。
就连殷宛若,也应该只知道他是女皇的侍卫而已。
“大概是安皇姑猜出来的。”沐千雪毫不意外。
安王心机深沉,何况夜无殇和殷宛若撞上过很多次,种种蛛丝马迹,夜无殇的身份并不是很难猜,毕竟一个普通的侍卫是不会让女皇这般带在身边片刻不离的。
不过,仅凭猜测就敢直接往奏折上写,安王也不完全是谨慎的性子,这道奏折一上,不管自己应不应,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反正他是不会吃亏的。
“可是……”夜无殇的语气很艰涩,虽然与他无关,完全是无妄之灾,可是身为暗卫泄露身份是件很麻烦的事,他是首领,不像自己的属下,在一件任务中泄露身份的话,可以换一个代号,换一个地方重新来过。
何况,归根结底,殷宛若这个麻烦也是他带来的。
“没关系,我会处理好的,只是让你知道一下这件事。”沐千雪淡然地安抚。
她当然没有责怪夜无殇的意思,不过,安王提亲,殷宛若绝不会不知道,或许这件事反而能让夜无殇下定决心吧。
“陛下,我……”夜无殇犹豫了一下,思考怎么开口。
或许这也是一个契机?真要做了女皇的侍君,他也断然没有兼任着暗卫统领的道理。
“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沐千雪笑了笑。
“……嗯。”许久,夜无殇才应了一声。
“还有。”沐千雪说着,拉了他坐下,摸摸他的膝盖,问道,“疼不疼?”
夜无殇默默地摇头。
“以后不许这么冲动,还是说,你对我……依旧没有信任?”沐千雪缓缓地道。
“不是的。”夜无殇这回倒是答得很快。
“我不求你像少卿那么无法无天,但是……你可以稍微任性一点的。”沐千雪低叹道。
“陛下很喜欢少卿公子对陛下的态度吗?”夜无殇有些不解。
确实,这位女皇比起很多皇族子弟都更没有架子,待人也很随和,可再随和她都是帝王,一次两次也罢了,怎么可能一直容忍一个男人这般往她头上爬的?
“傻瓜。”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沐千雪好笑地点点他的额头,“你什么时候见过少卿大庭广众之下不给我留面子了?至于私底下,那是情趣!要是夫妻之间开个玩笑还要来一句罪该万死,那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我很无趣。”夜无殇咬着嘴唇道。
“噗——”沐千雪一声轻笑。
隔了一会儿,她才重新捡起那本奏折,继续道:“那么你说说,我要怎么回复安皇姑才好?”
“安王殿下上这道奏折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无论是为了什么,总之陛下是不可能答应她的。”夜无殇定了定神,静下心来,他本不是笨人,一冷静,马上就察觉出了这本奏折背后真正的意义,“安王只是想要以这种方式告诉陛下,我的身份暴露了,而且隐射是我对殷宛若暴露的,她的目的……不过是让陛下对我生出疑心,甚至连整个暗卫一起怀疑就更好了。”
“是啊,还真是非常简单的计策呢。”沐千雪有些嘲讽地摇了摇手里的奏折。
“不过,这种奏折怎么也会用加急的方式送来承州?”夜无殇疑惑道。
按理来说,女皇在承州督战,提亲这种事,哪怕是安王的奏折,也可以等她回去再处理,没必要眼巴巴地送到这里来的。
“这个么,大概是青竹夹带在里面的吧。”沐千雪一耸肩,轻描淡写地道。
“陛下……”夜无殇无奈了。
这种事,不要用这么轻松的口吻说出来好不好?再怎么不重要,那也是前朝呈送到御书房的奏折,无论如何不可能让后宫侍君过眼,所以说,冷青竹究竟是怎么看到这封奏折的,又是怎么才能把它从御书房拿出来,放进加急送往承州的奏折里的?
“唔……不是什么大问题吧。”沐千雪摸摸下巴。
冷青竹想看的东西,宫里有人能阻止得了他吗?更别提现在的禁军统领是海若烟,留守的暗卫更明白自家首领对这位皇贵君的态度,不帮忙就算好了,还指望他们去阻拦吗?
比起这个,她倒是更加担心冷青竹的身体,就那个样子还不肯好好休息,真是一天不让她担心就难受吗?
“那陛下打算怎么回复安王殿下?”夜无殇叹了口气,问道。
原本他也是不会在朝廷的事上插口的,只是这一件……他就是很想知道沐千雪的打算。
“跟我抢男人?没门没窗,连狗洞都没有!”沐千雪一声冷哼。
“陛下!”夜无殇忍不住又脸红了。
“无殇,有些话,我最后问你一次。”沐千雪忽然正了脸色。
“陛下请说。”夜无殇顿了顿,心里隐约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
“你,还想做这个暗卫首领吗?”沐千雪问道。
“我可以吗?”夜无殇愣住了,半晌才反问了一句。
这是他想做就可以做的吗?身为侍君,掌管着暗卫这么一股强大的力量是不可思议的,就算非他本意,也会给将来的后宫之争添上无穷的变数。还是说,明明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了,女皇陛下却……后悔了?
“别胡思乱想。”沐千雪皱了皱眉,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沉声道,“只要你喜欢,就兼任着吧,直到哪天你累了,想放手了为止。”
“陛下是认真的?”夜无殇道。
“当然。”沐千雪毫不犹豫。
重新来过,或许她可以说,这一世她最爱的人是冷青竹,但最能交付信任的,别说是心机百变的冷青竹,便是少卿和凌蓝,也比不过夜无殇。
这个男人总是沉默的,隐忍的,可他不会出错,一心一意,不仅仅是忠诚。
也许冷青竹是看得最明白的。
无尘——忠诚之剑。
“陛下的安全,由我来守护。”夜无殇一仰头,再没有半分迟疑。
“很好。”沐千雪笑了笑,忽的出手一抄,将他整个人横抱起来,就往床边走。
“陛下,奏折……”夜无殇惊道。
“明天再看。”沐千雪立即道。
“可……”夜无殇布巾抿了抿唇,刚才是谁说的加急奏折,必须立刻批示完送回去的?
“我现在只想要你。”沐千雪压抑着声音道。
看过了这样的奏折,她还有心情继续若无其事地处理政务吗?那个殷宛若……果然就是专给她找不痛快的,就算这次安王只是借了她的名头……不管了,回京之后就处理掉这个人,区区一个烟柳山庄,她还没有放在眼里。
殷宛若,和上一世的冷青竹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可是……”夜无殇本能地觉得不妥,但人已经被放在了柔软的床上,随即一只手伸过来解开他的衣襟。瞟了一眼隔间的门,他忍不住又道,“会被听见的。”
“紫苏睡得很沉,听不见的。”沐千雪很快地答了一句,动作一顿,又笑道,“不然,你喊得小声点?”
“陛下!”对于这种接近于下流的话,夜无殇更无措了。
“听话,春宵一刻值千金。”沐千雪说着,直接俯下身,堵住了他的唇。
她本不是禁欲的人,只是少卿不在,她也不想随便碰下面人送上来的少年,不是喜欢的,她更不会委屈自己。
但是夜无殇不一样,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她想要这个男人,已经很久了。
“嗯……”夜无殇虽然觉得羞耻,但终究没有拒绝,只是一弹指,发出一缕劲风,打灭了灯火。
不管怎么说,在黑暗里还好些,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在灯火下做这种事……
“虽然很想看看你,不过……罢了。”沐千雪有点不满,但也知道这人的脸皮实在薄得很,也不好逼迫过甚,更何况,看不见,也是有看不见的好处的嘛……
“不……”夜无殇躺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攥住了身下的床单,用力之大,几乎要将那薄薄的布料撕破。大大的眼睛睁开着,紧紧盯着床顶,当然,黑暗里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因为失去了视觉,所以其他的感觉就更加敏感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女子每一个亲吻,每一次挑逗,修长的指尖从肌肤上拂过的触感,都被无数倍地放大,让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子竟是如此经不起撩拨。
于是,这一夜,沐千雪很开心地把这人从里到外拆了个干干净净,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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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京城的天气却是春雨绵绵。
碧海阁多竹,整夜里沙沙作响着,并不吵人,还别有一番韵味。
春雨洗过的竹叶更加青翠碧绿,蕴含着蓬勃生机。
一盏孤灯,冷青竹披着外衣,坐在敞开的窗下看书。他从来不喜欢宫中灯火辉煌的奢华,这偌大的寝殿里,也真唯有这一盏灯而已。
“皇贵君,这样会淋到雨的。”流风走进来,见状放下手上的托盘,就赶紧替他关了窗子。
冷青竹抬起头,摸了摸鬓边的发丝,果然触手处有些微的潮意。
“皇贵君,这是今天的药。”流风一转身,将托盘移了过来。
冷青竹打开盖碗,不禁皱了皱眉。
洁白的瓷碗,更衬得里面的药汁黑不黑,绿不绿,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不说,还冒着古怪的泡泡,怎么看都觉得像毒药胜过解药。
若非知道叶紫苏跟着沐千雪去了承州,他几乎都要以为这是叶紫苏的手笔了。
要说这几日送来的药也越来越奇怪,每天都不同,有时候很漂亮,有时候一看就让人倒胃,有的味道好得可以当甜品,有的简直连他这般隐忍的人都差点吐出来,竟是从来没有重样的。
明明主药就是一味万年火焰珊瑚,怎么就能变出这么多花样来?
流风在旁边看着也布巾脸色白了白。
冷青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端起碗,一饮而尽。
“呯!”以他的动作,放下瓷碗的时候竟然发出了一声脆响,瓷碗都不稳地颤了颤,可见他的不平静。
“皇贵君。”流风赶紧送上另一盏蜂蜜水。
冷青竹一口喝下去,随机脸色一变,一扭头,第一次全部吐了出来。
“皇贵君,你没事吧?”流风吓了一跳。怎么会喝那么恐怖的药没事,蜂蜜水反而有事了?
冷青竹捂着嘴,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忍不住苦笑。
海若烟配出来的这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绝了,看似恐怖,其实味道还不坏,只是纯粹的苦而已,还可以忍受。可问题是,后面那碗蜂蜜水一冲,原本的苦味一下就变了质,酸甜苦辣涩,五味俱全,说不出来的怪异。
“皇贵君,是不是要请顾太医过来瞧瞧?”流风小心地问道。
“不必了。”冷青竹摇摇头。顾影的医术是不错,但也没办法挑剔海若烟配的药。
“那皇贵君早点歇着吧,已经夜深了。”流风踌躇了一下,还是劝道。
“我心里有数。”冷青竹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上一次沐千雪不在,至少还有凌蓝和夜无殇在,可是这一次……留下的海若烟,还真没夜无殇有默契。
再想起白日里进宫拜访的那些官宦男子,他又不禁头疼。
现在沐千雪的后宫空虚,没有凤后不说,连侍君都没有,也确实不成体统,死人选秀的事呗暂时搁置了,但可以想象,只要女皇一凯旋归来,立刻就会旧事重提。作为女皇唯一的皇贵君,这些日子香葱他这里探口风,或是干脆直接把人送进来的可不在少数,又不好全部不见,应付下来还是很耗精神的。
纵然名满天下,在这些时代官宦出身的男子眼中,他冷青竹依旧不过是一介江湖匹夫而已,便是如今这个权摄六宫的位置,那些人也只是表面的恭敬,眼中完全掩藏不住轻蔑之色。
冷青竹自是不会跟这些无知男子计较,只不过,一笔笔的帐就记着,等女皇陛下回来慢慢清算便是……
“皇贵君。”刚走到门口的流风和正过来的浣月说了几句,又折回身,轻声道,“海统领求见。”
“这个时候?”冷青竹一怔。
就算是禁军统领,到底是男女有别,海若烟这么晚了还不避嫌疑地进宫,莫非出了什么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