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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已经打起了十足的精神,不料还是没挡住这刺客射的第一波箭,幸好你反应迅捷,才没被伤着。”呼延元宸这般说着,语气里居然有些愧疚。

宁渊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你一早就知道了有人要杀我?”

“不过是无意间听见的罢了。”呼延元宸想了想,也没卖关子,“这刺客应当是你那个庶兄和庶妹找来的人。”

呼延元宸这番话正好印证了宁渊的猜测,宁渊也不觉得惊奇,因为他现在在意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情,“所以,你能这么快赶到,难道是一直在跟着我吗?”

呼延元宸表情顿时不自然起来,似乎被宁渊这般挑明有些不好意思,他略微偏开目光,“我也并没刻意……”

“谢谢你。”宁渊紧接着说出的话又让呼延元宸一愣。

“不,不用。”呼延元宸居然打了个磕巴,他着实是想不到宁渊会对他说谢谢,因为他认识宁渊以来,这个少年对人总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也几乎没有和颜悦色的时候,这般忽然向自己道歉,倒让呼延元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难得碰上宁渊对他有这样态度好的时候,正想趁热打铁多说几句话,宁渊却已经转过了身,指着地上那名刺客道:“既是官府通缉名录上的人,就把他送到官府去吧,省得放在外边也是个祸害。”

呼延元宸看了闫非一眼,闫非领了命,又拎其那刺客从窗户蹦出去了。

“宁公子你吃饭了吗。”见宁渊有要走的意思,呼延元宸又出声道。

宁渊回头,露出古怪的表情,“殿下你既然一直跟着我,难道方才没看见我是从酒楼出来的吗?”

“我就是跟着你,才知道你在酒楼里就没有吃东西。”呼延元宸摸了摸鼻子,“还有,不是让你直接唤我的名讳,怎的又变回殿下了。”

宁渊摇了摇头,开口道:“我实在……”

“我却不相信你和景逸在一起时也是这般客套。”呼延元宸却打断他,“正巧我也没吃饭,你不如也留下来一起吃好了。”说完,他不待宁渊有反应,抬手拉了拉门框边一根连着铃铛的绳子,很快,便见好几名小二端着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饭菜推门进来,摆了一桌。

“我不习惯一个人吃饭,若是你真的想谢我,便坐下吧,正巧我也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呼延元宸不管宁渊,解下一直戴着的斗笠,倒是自己先坐了。宁渊站了片刻,才轻叹一口气,对周石道:“你现在外边等我吧。”然后也跟着坐下,轻声道:“呼延……兄到底有什么事想问。”

“是关于景逸的事。”没想到呼延元宸开口后,说出的却是很出乎宁渊预料的话,“景逸自从参加完你祖母的寿宴,就跑到了我那里,一脸好几天窝在屋子里面,不吃也不喝,更不说出了什么事,宁兄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宁渊收回脸上错愕的表情,“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呼延元宸点点头,“不然你以为我想问什么。”

“我还以为你是想向我打听我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或者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居然不是引人窥视就是引人刺杀。”宁渊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我既然已经知道了是何人要置你于死地,又何必再问那些。”呼延元宸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而且我知道宁兄你并非十恶不赦之人,至于别人为什么要来对付你,大周有句老话不是这么说的,‘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行了教书先生,你莫非是要在这里同我上课么。”宁渊隐晦地翻了一记白眼,二人之间的气氛也松了松,不似方才那般紧绷,“不过你大概是想错了,我真不是什么好人,你忘了上次在行宫里,我是如何设计我妹妹的?”

“我想你一定有你的理由,而且你的这位妹妹,我从第一次见到开始,就觉得她不似好人。”呼延元宸冷声道。

“你都不认识我妹妹,怎能下这样的决断。”宁渊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我的萍儿妹妹,一贯是天生丽质,冰雪聪明的贵小姐,怎么可能不是好人。”

“不过是直觉罢了。”呼延元宸道:“我的直觉很敏锐,我会想与宁兄你结交,便是觉得你是个值得结交之人,至于你的那位妹妹,我第一眼瞧上去便有些俗恶,再天生丽质不过也是一副红粉骷髅罢了。”

宁渊扬眉看着呼延元宸,见他神色端凝,似乎也不像是故意说来讨好自己的。

“你不是要问景逸。”宁渊转了个话题,“他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被我的茉儿姐姐拒绝了,受了些情伤,想来过个三五日也便好了。”

“怪不得。”呼延元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带着笑摇了摇头,“这小子但凡来了江州,心心念念的便是你的姐姐,我原以为他这样锲而不舍一定能抱得美人归呢。”

“这种事情可不是锲而不舍就有用的。”宁渊也笑了,“太过一厢情愿,而没有体察到对方的心意,到最后也不过是在庸人自扰,可悲的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宁兄对情爱之事好像颇有见解。”呼延元宸略微侧过身子,单手撑着下颚,“莫非是也遭遇过同景逸一样的境地?”

“以我的年纪哪能有这些经历,不过是书读得多了,会嚼两句舌根而已。”宁渊轻咳一声,尴尬地喝了杯酒,又道:“说到见解,我觉得你应当比我更懂才是,毕竟你好歹还曾经有过未婚妻。”

“我可不觉得我的境况同景逸一样,自从那天晚上与你说过我未婚妻的事后,我回去细细一想,对于差点成为我妻子的那个人,我发现我对她到底还是青梅竹马的感情要多上一些,毕竟当我知道她嫁给了我的皇兄时,我心中仅有不甘,却无心痛。”呼延元宸叹了口气,“我与景逸认识多年,知晓他是当真喜欢你姐姐,看他这幅浑浑噩噩的模样也是不忍,景逸这人虽然瞧上去不靠谱些,但人品正直,相貌家世也不输他人,若是你姐姐……”

宁渊知道呼延元宸想说什么,他是想请自己去帮景逸当说客,其实宁渊心里又何尝不知道景逸人品不坏,但这件事的隐情哪里是能明说的,宁沫的身份毕竟是秘密,于是还不待呼延元宸说话,他当即便道:“他们两个没可能的。”

呼延元宸愣了愣,想来是不明白为何宁渊会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并且宁渊的第二句话又让他陷入了困惑,“而且我也觉得,如今景兄应当也没有再执迷于我那位姐姐了,此事你不用太操心。”

宁渊最后还是没有吃什么东西就走了,呼延元宸却也坐着没动,双眼望着桌上已经凉了的饭菜,似乎一直在思索宁渊的话,而闫非跳窗子回来后,看见的便是自家少主这幅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发呆的画面。

闫非其实觉得很奇怪,他自小陪在呼延元宸身边,对这位少主的性子也是知道的,呼延元宸自小便有些孤僻,虽然年纪渐长后那种孤僻的感觉淡了些,偶尔也会打抱不平,但绝对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对待他人也算不上热忱,在大周呆了好些年,除了那些场面上的泛泛之交,正儿八经的朋友也只有景世子一个,还是景世子在一次旁观了自家少主神乎其技的箭术后,跟在他屁股后边死缠烂打了许久,才磨出来的交情。

可对于这位宁公子,少主的反应显然太过了,接二连三像做贼似的往人家府上跑不让自己跟着,又不知从那听来了有人要刺杀宁公子的消息,带着自己偷偷摸摸跟在那宁公子后边好几天,更夸张的是,如果那位宁公子当真与少主有交情还好说,可看状况,竟然是他家少主像当初景世子缠人那般,缠着这位宁公子,在死缠烂打地磨交情。

难道是跟景世子混在一起久了,自家少主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转了性了?

宁渊平安无事地回到宁府,着实吓了宁湘与宁萍儿一跳,当他们发觉找来的那位刺客销声匿迹没有消息后,便也多少猜到事情已经败露,但他们摸不准是刺客收了钱不办事,还是宁渊已经识破先一步将刺客收拾了,为了不太过显眼,他们也没有继续动手,而很快,就到了宁萍儿出嫁那天。

司空旭在江州没有府邸,之前一直是住在行宫里,可大皇子司空钺却说,皇子成婚没有一个府邸说不过去,加上行宫里也不方便,于是自掏腰包,在江州城一处较为繁华的地段置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府邸,放出话去送给司空旭当别院,好让他有个成婚的地方。

这番看似兄友弟恭的行为,司空旭不光从中领不到丝毫情分,甚至还恨得牙痒痒,原因便在司空钺买下的府邸上,那府邸占地不小,地段又很是繁华,按照正常的价格来算,在江州这样的大城,这样一处府邸是决计不会便宜的,但是这府邸的卖家在衙门挂出来的价格却低得让人发指,而且价格明明如此之低了,却一连好几年都无人问津,有些外地人来了江州,看见这宅子如此便宜,想要买下,也会被周围的居民劝阻,为什么?因为整个江州的人都知道,那处宅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凶宅。

当初这宅子建好之后,第一任主人搬进去还没多久,就惨遭仇家灭门,后来又接连有三户人家搬进这处宅子,不是妻离子散,就是家破人亡,渐渐的,即便这宅子价格压得极低,也没有人敢买下,而司空钺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将这宅子买下来送给他,不是当着全江州人的面在诅咒自己吗。

可司空旭虽然恼怒,长兄所赠的东西,他却不能不收,如果他以凶宅的名义推脱掉,还不知会额外生出什么事端来,其他暂且不说,他们的父皇就极其厌恶这些巫蛊邪妄之说,如果司空钺借着这个由头在皇帝面前生事,他司空旭的日子将会更加难过。

宁萍儿天不亮就已经起来梳妆了,穿上柳氏特地为她准备的桃红色喜服,整个人看上去无比的明丽娇艳,衬着她红扑扑的脸色,倒也没有辜负天生丽质的名头,几个丫头在替她打扮好之后,都接二连三跪了下去,齐声恭贺道:“参见皇子妃娘娘千岁。”

宁萍儿被这声“娘娘千岁”喜得险些没有晕过去,她高昂起脸,伸出兰花指,拖长了声音道:“平身——”

几个丫头又接二连三站起来,咯咯笑成一团,此时柳氏也领着宁湘与宁萍儿进来了,她看着已经准备好的宁萍儿,喜声道:“好看,真是好看,果真没有辜负皇子妃的名头!”

“不过是个侧妃,娘你怎么也跟着瞎起哄。”宁湘嘀咕了一句。

“怎么,你难不成在嫉妒你妹妹吗。”柳氏伸手戳了宁湘的额头一下,“你有什么好嫉妒的,如今你妹妹成了皇子妃,说不定等你高中状元后,她还能帮你牵线搭桥,让你娶个公主当上驸马,到时候咱们一家权贵,便再也不用受任何人的气了,要收拾什么人,更是手到擒来。”

宁湘摸了摸额头,却担忧地看着宁萍儿,他已经在外边听到了许多对宁萍儿不利的谣言,虽然眼看着宁萍儿就要一步登天,可也怕她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反而连累自己。

此时一个丫头走进来,对众人福了福身,“三夫人,迎亲的队伍已经到府门前了,还请萍儿小……请皇子妃出去吧。”

柳氏点点头,因为无人做媒,因此宁萍儿的婚事没有送亲的媒婆,柳氏这个高堂便挑过了这个担子,亲手取过红盖头来将宁萍儿的脸盖住,然后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迈出了屋子。

宁府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除了迎亲队伍,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司空旭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脸色僵硬地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柳氏喜上眉梢地扶着新娘子出来,送上他身后的花轿,竟也不向自己行礼,就大摇大摆地上了另外一顶轿子。他狠狠地瞪了已经坐上轿子的宁萍儿一眼,抖了抖马缰,身下的马儿便迈开小步子向前行去。

一路上司空旭郁闷非常,别人娶亲都是喜气洋洋,唯有他,不光一肚子憋屈的火气堵在肚子里没地方出,就连迎亲的这一段路,他都感觉像是自己犯了什么罪而被押着游街一样。

这一切都要怪那个小子!司空旭不禁又想到了宁渊,直恨得牙痒痒,若不是为了收拾他,自己何以会变成这样一种境地!

至于那处原本是凶宅,此时已经变成司空旭别院的府邸,已经在司空钺的授意下被修缮得焕然一新,但即便修缮得再好看,也改变不了这处院子的历史,更改变不了如今在院子里等着的人的心情。

府邸的前院挂满了红色的大花与灯笼,已经布置成了喜堂,但是这火红的喜气却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在场的所有人,前来贺喜的宾客们大多是眼神古怪地扫视着这处院落,然后用一种略带悲悯的眼神看着高坐在主位上的宁如海与沈氏。

沈氏脸色已经青得不能再青,外边那些说他们宁家攀附权贵,指使女儿爬上皇子的床的流言已经让她够生气的了,没想到今日到这来一看,这处用以拜堂的新房居然是江州出了名的凶宅,只要想到周围那些人的眼神,她怎么能不生气!

“这便是你生的好女儿!”沈氏跺了跺手里握着的拐杖,“自己不检点便罢了,还要老婆子我跟着一起丢脸,当真是可恶!”

“老夫人,您消消气,无论萍儿如何,至少她是皇后亲自下旨,赐婚给四殿下的名正言顺的侧妃,可是大喜的事情,你何必管别人怎么说,他们是嫉妒,在嚼舌根呢。”坐在旁边的严氏轻抚着沈氏的背,宁如海也陪着笑道:“是呢,外边那些谣言竟是乱传的,老夫人若是当真听进去,岂不是遂了传谣之人的心思?咱们只要顾着自己的体面就好,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

“唉,你们不知道,我这一颗心总觉得不安宁,你们都觉得这是喜事,可我总觉得是件坏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想事情也变得瞻前顾后起来。”沈氏叹了口气,朝坐在不远处的宁渊招招手:“渊儿,你过来。”

宁渊立刻恭敬地上前。

“祖母腰疾又犯了,你给祖母揉揉吧。”自从宁渊有一次用体内真气帮沈氏疏通经络,舒缓他愈发剧烈的腰痛病后,每当腰疾发作,沈氏都会让宁渊近身侍候,心底对这个小孙子也越来越喜欢。

宁渊在沈氏背上轻轻按摩着,双眼却一直没离开过大门的方向,在一些来来往往的下人当中,周石忽然从外边走了进来,隐晦地对他点了点头,宁渊眼神闪烁了一会,给沈氏按摩得越发用心了。

几刻钟后,随着一阵敲锣打鼓的乐声临近,在这处院子里等着的人也知晓应当是迎亲的队伍到了,司空钺第一个起身,带着一阵朗笑迎了出去。

他身为皇长子,在这样的皇子婚礼上,皇帝皇后都不在,他便打着“长兄如父”的幌子,前来当了司空旭的高堂。沈氏他们见状,也相继起身走出去迎接,毕竟他们虽是长辈,可也是臣子,司空旭身份摆在那里,他们也不好摆长辈谱。

司空旭跳下马,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正迎出来的司空钺,双手抱了抱拳,“参见大皇兄。”

“哈哈,四弟,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就不用拘礼了,快些拜堂,为兄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明明是司空旭的婚礼,司空钺看起来却比自己的弟弟还要开心,完全是一副眉飞色舞的表情,“对了,新娘子呢?”

柳氏也从自己的轿子里钻了出来,见司空钺居然也在,还问起新娘子,竟连行礼也忘了,忙不迭道:“大殿下别急,在这呢。”然后走到喜轿边上,撩起轿帘,扶着宁萍儿的手,将她从里面领了出来。

今日日头很好,所以即便隔着红红的盖头,宁萍儿也能大致看清楚司空旭的轮廓,见那个长身玉立的美男子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并且很快就将成为自己的丈夫,宁萍儿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司空钺笑道:“哈哈,弟妹这般漂亮的人儿,四弟你能娶到,当真是你的福气,如今时辰已经快到了,你便快些背了新娘子进去拜堂吧。”

大周结婚时的习俗,便是新郎要背着新娘跨过门槛,然后才能行拜堂里。盖头下宁萍儿的脸色羞红一片,司空旭背她,那不就等于是二人有了肌肤相亲了?看着司空旭宽阔的背,想着自己趴在上边的感觉,宁萍儿就觉得一阵阵酥麻感从心底深处升了起来。

司空旭深深地看了司空钺一眼,目光又扫向路边早已聚集起来的围观百姓,在宁萍儿面前半蹲下了身子。

不远处的府邸门口,沈氏等人都站在那里,宁渊在沈氏背后半步的距离,目光却没有落在呈焦点状态的二人,而是摇摇望着街角,心底计算着时间。

宁萍儿嘤咛一声,就要往司空旭的背上扑过去。

便在这时,宁渊心道一声“来了”,却见在街道尽头响起了一阵喧哗声,有一群穿着家丁服的下人不断高喊着推挤开围观的人群,百姓们猝不及防,被硬生生挤开了一条通道,随即一个衣着华贵,长相富态的老头扑哧扑哧钻了进来,望着司空钺的方向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大殿下,娶不得!娶不得呀!这宁萍儿肚子里怀着我鲁家唯一的骨血,怎么能让她带着我鲁家的骨肉嫁给四殿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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