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心瞪了她一眼,枇杷这才低一低声音,悄悄笑道:“宫中已经传出消息来了,皇上准备立敦亲王为太子,册封大典择日举行。不仅如此,恪郡王和英郡王还被封为亲王,咱们家大小姐,也要由从一品的郡王妃变为正一品的亲王妃了!”
蕊心大跌眼镜,抓住枇杷的手,问道:“你打哪儿听来的,这消息准么?”
枇杷笑嘻嘻道:“高大总管都已经派心腹太监传到恪亲王府上了,叫只等着入宫谢恩呢!大姑娘府上和咱们府上当差的仆役都互有往来,这信儿还能有假?”
虽然喜事,可蕊心还是满腹狐疑,问道:“皇后才薨了,皇上就这样急着举行册立太子的大典,是不是急了点!”
皇后毕竟是国丧,连民间都要禁上一年的宴饮筵乐呢,怎么皇家反而急着举行大典?
枇杷将沏好的君山银针给蕊心倒上,笑道:“姑娘这两日不在府里,有所不知,这也是宫里透出来的消息,听说并不是皇上急着册立太子,是因为皇后临终之前的遗言,好像还有什么隐情!”
蕊心眼皮一跳,问道:“什么隐情?”
枇杷却有些惶惑了,绞着帕子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宫里人也不是什么都往外说的。”
看来的确是有隐情了,皇后一直不得宠,不然的话,一个嫡妻,这样想让外甥作太子,却连吹吹枕边风的机会都没有!
蕊心想的是事实,皇后的确是空挂着一个嫡妻的名头,既无实权,也无圣宠,十几年来被蒋贵妃压得死死的。整日郁郁寡欢,终于积郁成疾,药罐子不离身,这样一来,小周后那一点本来就稀薄的宠爱也就更少了。
前些日子敦亲王因为靖远将军惹了麻烦,康亲王咬住不放,恪亲王和英亲王几番疏通,还是叫皇帝知晓了此事,虽然最后查明兵营哗变与敦亲王无关,但是他身为皇子,识人不明,长久以来竟与这样的人交往,才使靖远将军觉得有势可依,更加胆大妄为。
龙颜一怒,敦亲王眼看要失去圣宠,朝中大臣亦有趋炎附势之徒,趁此机会,上书请求皇帝立康亲王为太子。
皇帝开始犹疑,这样的犹疑态度传到小周后那里,就变成深深的恐惧,太医暗示过,她已经时日无多,如果她一甍逝,皇帝立蒋贵妃为后,敦亲王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小周后思来想去,决定作最后一搏。
她邀请皇帝陪她去狮虎苑散散心,皇帝面对形销骨立的嫡妻,不由心生怜悯,也就同意了。没想到那天狮虎苑的管事太监没有将铁笼锁好,帝后刚刚相携进入狮虎苑,就有一只猎犬扑了过来,由于来势太猛,侍卫又都是跟在主子后面的,眼看就来不及护驾了,千钧一发之时,小周后挡在了皇帝面前,就是这一挡,使皇帝躲过了危险,可是等侍卫上前制住猎犬时,猎犬尖利的爪子已经刺进了小周后的胸口。
皇后又惊又怒,抱起小周后直嚷着要宣太医。小周后气若游丝,抱进凤仪宫后不久就薨了。
临终之前泪落如珠,对皇帝说:“姐姐生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淙儿,把他拜托给臣妾,臣妾却没能完成姐姐心愿,臣妾如何有脸去见姐姐!”
皇帝经历生死一刻之后,唤起了对小周后的夫妻之情,又想起与大周后的结发之义,这些年来他迟迟不肯立嫡子为太子,无非是怕嫡子势大,蒋贵妃母子会受委屈,故而一直对两派相争玩平衡之术。可是方才猎犬扑向她时,身边的蒋贵妃却只顾抱头逃命,皇帝就是再宠爱她,也觉得心寒了。
皇帝当即答应小周后,择日便立敦亲王为太子。小周后见计已售出,又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给蒋贵妃母子留下一个祸患,“德妃殷氏方才因为护驾,也受了伤,臣妾觉得她品德方正,宜摄六宫事。臣妾见她胳膊上的伤口深得很,只怕要留下疤痕,请皇上日后千万不要嫌弃于她!”
皇帝忙不迭地保证:“殷德妃的伤痕是为求朕而留的,朕日后看到,只有更添喜爱,绝无嫌弃之理!”
好了,有皇帝这句话,蒋贵妃的皇后梦这辈子是没戏了,殷德妃胳膊上的伤疤,会时时刻刻地提醒皇帝,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奋不顾身去救他的,是他平时不怎么关心的小周后及殷德妃,而那个他宠爱了半辈子的女人,却在关键时刻丢下他逃命去了。
这些事当然不是人人皆知的,人们知道的是,十日之后,敦亲王就被立为太子,恪郡王与英郡王皆封为亲王。德妃殷氏晋为皇贵妃,统驭六宫。
至于狮虎苑的管事太监,在小周后受伤的当日便畏罪自尽了,出了这样不吉利的事,皇帝一怒之下,命狮虎苑所有太监宫女为小周后殉葬。
明心拔下游仙髻上的玉簪,拔了拔错金银雕螭烛台上的红烛,一簇火苗照得屋里更亮了。
她理理逶迤垂落肩头的湖绿色镜花绫披帛,笑道:“王爷和九弟别只顾着说话,尝尝小厨房里的点心。”
恪亲王冷峻的面庞浮现一丝暖意,也劝道:“老九,尝尝这翠玉豆糕,你六嫂亲手做的!”
明心指挥着侍女们摆好茶点,便转入耳房,守在熟睡的孩子身边,做起了针线。
英亲王喝了一口龙井,眉头依旧不展,“六哥确定狮虎苑已经没有知情者了?”
恪亲王嘴角流出一缕笑意,“本来解决了那个管事太监,我也并不放心,谁知父皇一气之下竟然命狮虎苑所有人殉葬,这样一来,就成了真正的死无对证了!只等过了这一阵,就算有人听到风声,也难以查证了!”
英亲王点点头,道:“那管事太监本就是康亲王的人,死不足惜,多亏了六哥神机妙算,竟能让人给他传递假信息,叫他不知不觉为咱们办了事!蒋贵妃母子竟浑然不觉,不然,早哭着到父皇跟前告咱们的状去了!”
恪亲王笑道:“不“借力打力”,如何能把这事做的天衣无缝!康亲王这些年也算是得意够了!”
英亲王道:“要说皇后这条苦肉计,若没有六哥全力相助,纵然她舍得性命,又如何能成事!谁知皇后临终之前竟又劝父皇叫殷德妃摄六宫事。”
恪亲王眸色一沉,道:“我何尝不知道你是一心为了母妃!可是殷德妃是无子无宠的嫔妃,她做皇贵妃,是最合适的,毕竟皇贵妃与皇后,不过一步之差——这样也好,说明在皇后心里,甚至在父皇心里,咱们兄弟是可以忠心辅佐太子的,不然父皇既立了太子,又怎能容得有人势力大过太子,日后扰得朝堂不安!”
英亲王长叹一声,道:“但愿立了太子,往后可以过几天清静日子了!”想到这里,他捏着定窑白瓷浮纹茶碗的手又紧了一紧,道,“六哥抽空也该劝劝太子了,皇后薨逝的前两日,他竟然还往咱们兄弟及几位心腹朝臣府上都送了美人过去,如今父皇念着两位先皇后,不曾过问此事,可谁知日后会不会被人拿来兴风作浪?”
恪亲王捏着下巴笑道:“反正他送的那位美人,我已经在府里给她找了个清静的院子住下,妥妥当当地把她养起来了,你府上那一个,准备怎么办?”
恪亲王顾忌到那个美人儿是太子送的,既不敢怠慢,又不愿沾手,只得把人养起来,明心手段了得,把美人儿的院子看得铁桶一般,谁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的情形。
英亲王露出一丝嫌恶道:“明儿我就给她配个小厮,打发她出去!”
“哎!”恪亲王摇摇手,道,“此事虽上不得台面,可凡事还要留三分余地,毕竟是太子送的美人,做绝了终归不好!更何况你与我不同,你尚未娶亲,留着用上一用也未尝不可,只别出了庶长子就行!对了,如今贤弟府前门庭若市,有不少提亲的人呢!”
英亲王断然道:“我都打发了,皇后热孝未过,我却先议上亲了,岂不是授人以柄。等三个月的热孝过了,再考虑亲事吧!”
皇后的国丧丧期是一年,照规矩是不得有婚姻嫁娶之事,可是天下这么大,总要有权宜之计的,民间虽不能明着娶亲,却可以低调的换换庚贴,下个定礼,或是两家先有个口头约定,待丧期一过,随即订亲成亲的,所以国丧期间,月老的工作也并不比平日清闲。
其实思淳的打算是,三个月一过,他就去求皇帝应允他和蕊心的亲事,就算先有个口谕也好。万一英亲王不去提亲,长宁侯府再与别家议了亲事,岂不要辜负佳人?如果有皇帝的口谕在,他的心上人就不会被别人抢了去。
可是恪亲王却说:“依我看,你一年之内都最好不要计议亲事!”
英亲王凝眉道:“为何?”
恪亲王只说了三个字:“严如珂。”
敦亲王被立为太子之后,原先与康亲王结成姻亲的诸首辅失势,辞官致仕,严次辅取而代之,成为内阁首辅,严首辅的女儿严如珂钟情英亲王已久,已是京中权贵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事,只是英亲王对严小姐无意,当日严首辅还是次辅之时,英亲王当然可以不理会严如珂,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内阁首辅与次辅看似一字之差,实则相差千万里。这些年康亲王以庶子身份,能与身为嫡子的敦亲王抗衡多年,除了蒋贵妃受宠,很大原因就在于诸首辅的支持。
恪亲王看到弟弟两道剑眉拧在一起,劝道:“如今敦亲王虽然已被立为太子,但是立足未稳,严首辅爱女如命,那严如珂又是块爆炭,万一她知道你定亲,做出什么事来,太子一系与严首辅的关系,将会十分尬尴,到时候若再被小人扇风点火,就更不好了。”
英亲王眉头深锁,道:“严如珂有这样厉害?她可还是十一公主的伴读呢!”
恪亲王冷笑道:“严如珂在这一点上颇有乃父之风,她在十一公主面前恭顺守矩,只一到了外面......京城的贵女谁不怕她三分!”
英亲王一拳捶在青檀小案上,恨恨道:“不想咱们堂堂皇子,连亲事都要被旁人掣肘!”
恪亲王不语,帝王家的儿女姻亲,大多是为政治联姻的,纵然他如今对自己这位正妃嫡妻十分喜爱,可当初若不是因为明心是长宁侯府的嫡长女,他又如何会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