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心对这些事当然是一点记忆也没有的,不过她为了打掩护,两根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说道:“你这样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将府里的财物递回家去确是犯规矩的事,却不是最要紧的,你只管往下说。”
荔枝继续道:“奴婢陪姑娘在园子里逛着,心里着急得不得了,想着那个时辰哥哥应该到了,就跟姑娘说要去小解,姑娘并未疑我,就叫我去了!奴婢才走出园子,就碰到了二姑娘屋里的赤金,我跟赤金是一起入府的,平日算是有些交情,我就求她帮着看护姑娘一会子——留下姑娘一人在园子里,奴婢终究有些不放心!”
看来荔枝还算有些责任心,蕊心问道:“那后来呢!”
荔枝道:“也不知赤金到底有没有来陪着姑娘,我才把东西交给哥哥,就听说园子里出事了,姑娘掉进了印月池,奴婢当时吓得魂儿都没了,樱桃姐姐问了我几回,我怎么敢说实话?害怕为着这件事连累了表姐,她是二爷的通房,要是撵出去也难以嫁人!”
蕊心舒了口气,问道:“后来你去问赤金了么?她又是怎么说的?”
提及赤金,荔枝脸上忽而显出一层恨意,道:“她对奴婢说还没见到姑娘,就听旁人说姑娘落水了,奴婢总觉得这事不大对头!”
其实蕊心也觉得不大对头,荔枝是才出园子就碰到了赤金,侯府的园子再大,也不及从园子走到角门的距离长,荔枝是把东西交给她哥哥之后,才听说谢蕊心落水的,那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赤金在做什么,总不能在园子里玩躲猫猫吧!
可是蕊心更想听荔枝的解释,问道:“为何你会觉得不对头呢!”
荔枝忿然道:“赤金伏侍了二姑娘五六年,一直是个二等丫头,姑娘落水不过四五日,她就被二姑娘提为了一等丫头,姑娘您知道的,那时琉璃还没走,二姑娘又提起她来,馆娃阁就有三个大丫头了!”
馆娃阁是锦心的院子,在琉璃走掉之前,院子里确实有三个大丫鬟,琉璃,赤金和水晶,蕊心当初还以为是平氏偏疼闺女,才会放任锦心违例,现在看来,赤金算是半道得宠的。
荔枝又道:“况且赤金跟奴婢一样,是外头买进来的,不比家生女儿,有背景靠山,怎么一下子这样得二姑娘重用?如今想想,当初不就是因为落水,姑娘入宫做伴读的事,才作罢的么?”
有道理!如果是这样,那赤金岂不是拿蕊心当了讨好锦心的投名状了,仅仅这一点就可恶至极!
蕊心问道:“你后来又发现赤金有什么不妥没有?”她知道荔枝是个缜密的人,必然不会轻易作罢,必然要从赤金身上寻找蛛丝马迹的。
荔枝不屑道:“从那天起,赤金就一直躲着奴婢,奴婢看她行为举止,知道她一定是做了亏心事,奴婢算瞎了眼,才会与这样的人来往!”
蕊心想起一事,她打听过,荔枝,赤金和素心身边的芭蕉是同时被府里买进来的,都是由葛继善家的,也就是樱桃的娘负责教养的,后来荔枝和芭蕉都做了大丫头,只有赤金还迟迟得不到升迁,这叫争强好胜的赤金情何以堪哪!参加同学会都没面子的有木有!
蕊心沉思片刻,问荔枝道:“你还记得当时给你哥哥的都有些什么东西么?”
荔枝知道这是三姑娘在查验她有没有说谎,忙说道:“那里头有二爷的五两银子,表姐的两个金锞子,奴婢还记得那锞子是‘岁岁平安’的纹样,还有两件半旧的素底暗花褙子,好像一件是铁锈红的,一件是深绿的,另有一件宝蓝织金掐牙棉背心,还有奴婢给哥哥做的一双鞋,是用奴婢做衣裳剩下的秋香蟒缎做的鞋面。”
蕊心满意地点点头,道:“我会遣人去问你表姐和你哥哥,若是对得上,倒也可证明你说的是实话。”
荔枝面色笃定,似乎这些日子压在身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御下来了,蕊心又道:“擅离职守只是小过,你最大的过错是出了事还瞒着我,竟还想要拉着樱桃一起替你瞒着!”
荔枝羞愧满面,低头道:“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也是心存侥幸,只想在姑娘院子里多伏侍一日是一日,能得一个月的月例,就够爹娘过一阵子的。”说着说着,已是满脸通红。
蕊心拉起荔枝,指了指榻边脚踏叫她坐了,正色道:“若是能证明你所言属实,你可有什么打算么?”
荔枝咬了咬牙,道:“奴婢有过,不敢妄求姑娘宽恕,只求姑娘能饶了表姐和樱桃。”蕊心点点头,荔枝又鼓起勇气,道,“还有一件事,奴婢想要将功折罪!”
“哦?”蕊心挑眉,问道,“什么事?”
荔枝黛微拧,道:“赤金她......她胆大包大,竟与人私通!”
哇噻!蕊心惊喜,她正愁想不出法子解决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丫头呢,遂问道:“是跟哪房里的小厮?”
荔枝摇摇头道:“不是小厮,是——侯府总管蔡忠!”
蔡总管!幸福来得也太快了吧,刚才她才跟崔嬷嬷犯愁呢,蔡忠是平氏的锋利爪牙,不拔了他,平氏就有的是机会来找二房麻烦。与府里的丫头私通啊!赤金的身契可在侯府呢,那就是侯府的财产,除非主子把人赏了他,否则蔡忠的行为形同偷窃主子财物,一经发现,最轻的惩罚也得被撵出侯府。
蕊心的小心肝乐得砰砰的,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蔡忠不是有老婆的吗?”
荔枝道:“蔡忠的老婆病了十几年了,且膝下无子,蔡总管这几年没少刮侯府的油水,在外头比正经的官老爷都威风阔气,难怪赤金想攀这个高枝!”
原来是等着元配咽气,好叫小三转正啊!
不过惹到她谢蕊心头上,赤金这个小三只好永远当小三了!
蕊心八卦地眨眨眼睛,问道:“你可抓住她们的把柄没有?”
荔枝眼神一凝,道:“现成的把柄是没有,但奴婢知道他们是如何互通讯息的。”
“好!”蕊心拍案道,“从今儿起,这屋里屋外的活儿你都不用做了,把这两个人给我盯死了,若是人手不够,我再给你添!”
新仇旧恨,她要一起报!
到了八月间,翁二先生入京,他几个儿子都已成家入仕,身边只带着一位老妻,子晟在长宁侯府后头的小青烟巷找了一座三进的宅院,供翁二先生夫妇居住,兼作学堂。
翁二先生是个淡泊之人,如今在闹市中得了这样一个清幽的所在,甚是欢喜,谢子晟邀的子弟也不多,除了宣城侯府的长子沈云飞,还有令国公府的嫡幼子宋珩,刘阁老的嫡子刘伯凌带着他的庶弟世凌,另有老太太娘家姜氏的一位旁枝子弟姜长礼。谢子晟幼时是长在老侯爷和老太太身边的,故而对姜氏族人也多有照拂。
时已入秋,第一抹秋光已经停驻在侯府园中的几脉若显枯萎的紫藤上,飞雪流霜般的凉意沉沉,
子晟他们搬进小青烟巷,最不高兴的是谢子昂,这回他得每天生活在兄长的阴影之下了,谢子晟除了自己读书,课余时间还要检查弟弟的学业,这个哥哥的威严,比他老爹谢墀差不了多少,弄得子昂童鞋的小心肝天天都打颤。
当然小青烟巷的一切变化,暂时还影响不到侯府小姐们的喜怒哀乐。
锦心这几日异常得烦躁,母亲答应她的十六幅的百蝶穿花细褶湘裙,还有一整套的碧玉点翠嵌珠头面,都化为了泡影。
都是那个谢蕊心,引了那个老妖婆回来,坏了她的好事!她怪自己当初粗心大意,只顾着出门去玩,竟想不到谢蕊心还有这等心计!
老太太在栖霞庵虽然足不出户,却尽知侯府事,前日已遣了狄嬷嬷来传话,说世子夫人陈清如也该学着当家理事了,叫平氏将管家权将给她。
老太太的话,平氏不敢不听。
哼!锦心越想越觉得可笑,大哥那副身子骨,能不能拖上三年五载都是个问题,那个陈清如到如今都没生出儿子来,等她大哥一命归西,陈氏还不是要改嫁,叫她当侯府的家,笑话!
不过一想到谢子昆只要归了西,长宁侯的爵位就得归她兄弟谢子昱,锦心还是比较欣慰的,但愿到那个时候,长宁侯府不至于蛀成空壳子。
平氏因为在宫里举哀时,哭得过过于入戏,不小心将凤冠摔在了地上,其中一扇博鬓上的一颗南珠,滚落不见了,平氏回来才发现这个问题,又不好再去找内务府修缮,只好命人去珠宝铺子寻找相配的南珠。
那人回来说了一个足以令平氏跳脚的价格,无奈之下,平氏只好去馆娃阁求助宝贝女儿,她记得锦心曾经有一条攒珠水苍玉的金项圈,上面的南珠正好可以与凤冠相配。
“母亲说什么?项圈上那朵珠花是一百二十颗南珠攒成的,若少一颗,我还怎么戴得出门去?”锦心急咻咻道。
平氏只能好言相劝:“乖女儿,娘给你配一颗东珠在上头,是一样的?”
锦心一扬头,“那怎么能一样呢?看着就碍眼!”
平氏无法,只得道:“这只项圈这样名贵,难道你忘了是怎么来的了?如今咱们只得俭省些,,不然,就凭你父亲,整日又没个正经差事,咱们一颗南珠也买不起啊!”
锦心当然没忘这只项圈的来历,府里的小姐每一季总要做新衣裳,打新首饰,平氏每次都会理所当然地将份例多匀出一些来,给锦心开小灶。可如今没了管家权,她上哪里揩这样的油水去?
锦心也是恻然,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平氏从项圈上挪一颗珠子,镶在凤冠上,顺便逼平氏答应三个月之内给她再补一颗南珠。
水晶的爹在珠宝铺子当过伙计,她也多少会些镶补的工夫,平氏便一发连镶补的工钱也省了,只叫水晶镶好了给她送来。
过了两日,水晶把补好的凤冠拿给锦心,锦心看了看,还算说得过去,就说:“行了,咱们给母亲送去吧!”
赤金一溜小跑地赶上来,满面堆笑道:“这凤冠非同小可,水晶捧着不稳当,还是叫奴婢陪您去吧!”
水晶前几日才打了锦心心爱的一只玻璃盏,当然,其实是赤金偷偷撞的,但水晶一向老实,不会在锦心面前取巧卖乖,辩白了半日只被锦心赏了一巴掌。
这时锦心听赤金这样说,便点点头道:“好吧!”
赤金就喜滋滋地捧起凤冠,随锦心出门了,临走还不忘得意地瞟了水晶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