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佛哥特峡谷格外凉爽。
从峡谷入口吹进来的强风,在两边峭壁的包夹之下穿过整个峡谷,吹进迷雾丛林。这里没有什么植被,又处在亚热带,所以大多是白天酷热,夜里阴冷的沙漠型气候,唯独不同的是这里毗邻迷雾丛林,所以降水量非常大,地下水域宽广。整座峡谷只有一些以昆虫为食的小型蜥蜴、蛇类活动,相比丛林安全了许多,也就成了冒险者进入迷雾丛林前最后的露营地。
头顶的星空被峡谷遮掩,像是害羞的小女孩,偷偷从门缝中观察邻居家的大哥哥,闪耀的星星就是她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彩。
九月他们在一个被人开辟过的营区露营。篝火被强风吹的摇摆不定,随时可能熄灭。外围守夜的人大概也知道,佛哥特峡谷相比丛林安全太多,他悠闲的张望一会,便在营地入口处做了一个防止魔兽进入的小陷阱,抱着大剑打起呵欠来。
依莱茵把一节木头丢进了篝火,木头中的水分烤干后发出噼的一声,燃了起来。用手头的木棍拨了拨火,就这样双手抱膝缩在火堆边,愣愣的注视着跳跃的火焰。
唉,中年剑士撩开帐篷,拿起一件披风走了过来。
“小姐,披上吧,这里的鬼天气,白天热死人晚上冻死人。”
“老师……”依莱茵默默的接过披风,围在了肩上。
一时间,峡谷的风好像吹累了,风势缓了下来。依莱茵再次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木头,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青烟从通红的火堆中冒出来。深夜的佛哥特峡谷,没有了风声呼啸,寂静异常,燃烧的树枝发出的噼啪声,像是矮人燃放的爆竹一样,此刻是那响亮。
“我这两天很快乐,我不想回家。”依莱茵还是那个姿势,默默的注视火焰。
“是因为您交到了两个朋友吧。”依莱茵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等待着亲人的安慰。中年剑士一阵心疼。
“嗯。”说到米德伦和九月,依莱茵笑了出来,跳动的火焰把她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就连她的笑容都被这火苗燃出了淘气的味道。“竟然有米德伦那样的败类精灵,别想从他身上找到一点点精灵族该有的优雅和高贵,他竟然挖鼻屎打嗝放屁。”说到这,依莱茵终于咯咯咯笑出了声,“老师你看到了么?他偷偷的把鼻屎抹在树干上呢。”
看到自己的大小姐高兴的样子,中年剑士也是无奈的笑出了声,“这简直是大陆上女性偶像的灾难。”
“是吧?我也是这样想的。”依莱茵做出了一个得意的鬼脸,继续说着,“九月这个家伙,傻傻的,除了森林和魔兽好像什么都没见过似的。今天白天他不知道从哪找到了一个女冒险者丢弃的落红带(女性专用,无特殊情况每个月都用),问我那是什么。这叫人家怎么回答嘛~”
在这每晚只有一小会能受到月光眷恋的峡谷里,有一个少女的脸映红了火焰。
“就是这样一个家伙,他却有空间装备,有好像吃不完的蓝水晶果。老师你知道吗?那可是我吃过最美味的蓝水晶果了,比父王赏赐的还美味。”咂咂嘴,依莱茵像是回味蓝水晶果的香甜一样,再度陷入了沉默。
中年剑士不是一个煞风景的人,他也只是坐到了一旁,把夜晚的寂静留给了依莱茵。
又过了一会,火堆里的某跟木头啪的一声,爆出了火星,把陷入沉静的少女拉回了现实。“我总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威严而平和,好像还有些高贵的气质。这就像是小时候抱我的父王一样。老师,我真的不想回家……”
火焰的长时间烘烤,另依莱茵施加在脸上的水系伪装渐渐失去了效果,露出了一张精致得让人不得不赞叹的美丽脸孔。可惜这样美丽的面孔上,只有着寞落的神情。
“谁有你那样的一个家,肯定也不想回吧。”中年剑士接过了话茬,“两个兄弟,哥哥被弟弟用一些手段杀死了,弟弟做的这些却一点也不隐蔽,让你的父亲发现,把弟弟打成废人发配到了远方。小姐,原谅我谈论您的家事,但是作为老师,有些道理我是要给你讲的。你的父亲流放了你的二哥,现在家里就剩你了,只有你能继承你父亲的希望了。虽然痛苦,可这就是皇家啊,依莱茵公主。”
“噢!早啊依莱茵!”九月打着哈欠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了拿着一个蓝水晶果发呆的依莱茵,“你看上去有些憔悴。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哪有,我只是在想,究竟该如何吃掉这个美味食物而已。”依莱茵翻一个白眼,继续拿着来水晶果发呆。
“我要是你,我就一口一口咬着吃,把所有果肉吃干净以后,不舍的舔舔果核,然后远远的扔出去,能砸到一只倒霉的蜥蜴更好。就像这样。”米德伦偷偷摸摸的挪到依莱茵身后,瞬间暴起,抢走了蓝水晶果,得意的咬了一口后迅速逃窜,“谢谢啦……哎呀!”
“马上就要到镇子了!我们说好的,九月我请你吃一顿美味的大餐,来报答这些天你无私的献上蓝水晶果。”依莱茵乐呵呵地走在队伍的中间,兴奋的对九月说。他们所说的镇子就是佛哥特村,以神选的战士名字命名的村庄。
说是村庄,那只是以王国行政单位而言,这个村子因为临近迷雾丛林,冒险者大量聚集,其规模早就超越了村子,几乎和一个小城市差不多大了。而且村子里的村民和冒险者都称它为小镇,说话间也是小镇什么什么,小镇怎么怎么样。
“那我呢!那我呢!”米德伦凑了上来,讨好之意浮于脸上。英俊的精灵就算做出讨好的样子,也是闲的英俊高贵。可惜他鼻子里塞着的那卷布条,完全的破坏了这样的美感。这是九月捡来的其他冒险者丢弃的东西,当初他还问过依莱茵这是什么,结果换来无尽的白眼。早晨米德伦抢走依莱茵的蓝水晶果畏罪逃跑,却不幸踩到了对付魔兽的陷阱。鼻血狂流不止,依莱茵的随从又不敢背着小姐给他纸,无奈之下,精灵只好问九月讨要那块布条。
“你?我不打算和用这样的布条塞住鼻子的精灵共进晚餐,那会让我毫无食欲的。”依莱茵比划了一下那布条的长度,优雅提速,留给精灵一张火辣的背影。
队伍中间响起了精灵怒不可遏的声音,“是哪个混蛋把陷阱设在营地口的,我的鼻子摔得现在还流血呢!站出来,我要和你决斗!”
一个背着大剑的随从,吹着欢快的口哨旋律,平静的走过米德伦,向着队伍的最前面昂首阔步而去。
“看见了吗!”依莱茵在十几米外单手扩成喇叭,远远地冲九月喊着,另一只手指着远处隐约的城镇,兴奋地垫着脚尖高深喊道,“是佛哥特村!我们到啦!”
九月也是难以压制心中的激动,嗷嗷叫喊着冲向了村子。看着片刻就和队伍拉开距离,迫不及待狂奔而去的九月,米德伦嘟囔道,“这家伙疯了吗?”随后,他拔出带血的布条,发现鼻血还有些外渗,轻轻的吸两下鼻子,再度把布条塞了回去。
“这就是佛哥特村吗?这就是异世界的村子吗?这就是阿里提斯文明的形态吗?”终于飞奔到了佛哥特村的边缘,九月的脚步放缓,看着这个斗气和魔法文明催生出的社会,心中的、梦境中的一幕幕渐渐和现实融合。
小镇不是城市,没有城墙护城河。正对佛哥特峡谷的这一边是村子的集市,临近傍晚,各种小商贩即将结束一天的买卖,回家清点今天的账目。大多小商贩没有卖完货物,正卖力地向过往的每一个人推销自己的商品。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是冒险者,也有一部分村民,从衣着打扮上很容易区分。
小镇的房子大多都是石料建成,厚实的墙壁、窄小的窗口、半圆形的拱顶、逐层挑出的门框装饰,这无一不向九月展示着阿里提斯的特色。
喃喃自语的九月,被一股香气和一阵叫卖声拉回了魂。“猪猡肉饼!今天最后几个,两个铜币全部拿走!”
这,这不是几年前米提斯给我带回来的那种肉饼吗!而且,这个老板正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中年人,九月立刻跑到这个中年大叔的饼子摊前,“我要了!”
“好嘞。”独眼老板拿出几片干净的宽大树叶,准备给九月包起来。
这个肉饼摊老板身后不远,是一张石凳,上面坐着一个长发而衣着华丽的女人。桌子上摆着好几个空酒瓶,显然是这个女人喝掉的。听到有人买饼,扭过头看了看九月。“哼,只是一个普通冒险者罢了。”说完扭过头去,继续喝酒。
察觉到异样的目光,九月自然循着目光望了回去,一看他吓了一跳。女人的身材很好,纤细高挑,头发也像丝一般柔顺,在这无风的村子里,都有些飘逸的感觉。
“对了大叔,你一直在这里卖饼子吗?”付了钱,一个金币,对他这种生意而言,这个整钱太大了。中年人正踌躇着怎么给他找钱的时候,九月问了一句。
“是啊。”
“那你还记得三年前一个大胡子从你这里买走了几个饼子么?”
九月说出话的瞬间,中年老板脸色变了,仿佛听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他有些惊恐的扭头看看酗酒的女人。那女人继续喝着酒。中年老板这才吞了口吐沫,点了点头。
“三年前他忘了付给你钱,我是来替他还账的。”
这下,老板彻底被吓着了,哆哆嗦嗦的把金币塞到九月手里,“不用还,还我了,我收摊了,哈哈,哈哈。这些送你了。”说完,老板一溜烟消失在某条小巷中。
九月有些发愣,他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老板已经无影无踪了。“这是怎么了,他害怕什么啊。”
“哦呵呵~”那个酗酒的女人手背掩嘴,发出了女王般的笑声,“让我来告诉你这是为什么吧。”
女人起身走了过来,熏天的酒气逼得九月连连后退。“您好夫人,请问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知道,我当然知道了。”
九月发现异常了,女人咬牙切齿像是和他有大仇一样,缓步而上的气势像是要杀掉他。
“夫人,您等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女人停了下来,活动着手腕和脖子,“你今年多大了?十六?很好,米提斯连雷霆印章都给了你,我猜,你是他的私生子吧。”
啊?九月这时才想起,米提斯告诫过自己:别人,尤其是女人问道自己和他的关系时,九月一定要说不认识,不然下场会很惨的。他一向不是都吹牛的吗,什么大陆上的女孩为他流血又流泪,染红朗宁利内海……这些不都是他吹牛的吗?好像我临走时,米提斯严肃的重复过,有人问起他时,要及时划清界限。
看着露出满口黑牙,左边嘴角狰狞的扯向她高耸的颧骨,直角梯形般的眼睛露出的凶光,抖动的皱纹纠结成一张充满即将复仇成功的快意笑脸。九月退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