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人们极重誓言,己身不得好下场已经算重誓了,何况祸及子孙!这等毒誓,固然这里没人想叫白子华将来再和屈夫子有什么纠缠,就连白子华也慑于伍夫人,不敢再打屈夫子的主意,可也不敢轻易发下来。
场面一时间僵住,卓昭节和游灿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有些恼火。
平嬷嬷不由不豫道:“伍娘子,你这话可是过了,不过我家‘女’郎年少糊涂写了那么封信,你当时骂也骂了,吓唬也吓唬过了,你瞧‘女’郎如今成了什么样子?这还是她不几日就要出阁!可见早就后悔得狠了,还要发这样的毒誓做什么?莫非我家‘女’郎如今还会放着好好的夫婿不体贴,再做什么事吗?说起来谁没个不懂事的时候呢?伍娘子长我家‘女’郎数岁,想也晓得人总有行差踏错之际的,是不是?”
听出她语气里的威胁,那伍夫人极轻蔑道:“嬷嬷既然说了往后白娘子不会再与拙夫联络什么,却又为何还要担心应誓?”
游灿气不过,就道:“尊夫也不过一个庄上教导孩童的夫子罢了!我表姐当时年少无知,如今将嫁高‘门’佳婿,胜过尊夫不知凡几,再说我表姐往后也是出阁为‘妇’的人了,甚至不在本城,难道还能特意再跑过来吗?”
“既然白娘子不日也要为‘妇’,那么想来更加明白为‘妇’之人发现有高‘门’大户之‘女’觊觎自己夫婿的心情了?”伍夫人神‘色’不动,冷冷回道。
因是白子华自己做下错事被人拿了把柄,游灿顿时也没了话,这伍夫人拿着白子华的软肋,根本不怕几人威胁,卓昭节略作沉‘吟’,轻声慢语的道:“伍夫人,你也看到了,这一回,陪着白姐姐过来,除了平嬷嬷外,就我与表姐两个年少小娘,论年纪,还没白姐姐大,皆是因为我们想着,那封信被伍夫人拿了一年多,也没传出半点风声,方才夫人一来就唤白姐姐为白娘子,显然是早就知道白姐姐的身份的,可见伍夫人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也是存着给白姐姐改过的机会的,是也不是?”
那伍夫人听了她这好言好语的说着,面‘色’才微微缓和了下来,淡淡的道:“这也是我知道自己夫婿对白娘子并无他意的缘故。”
“白姐姐也与我们说了,屈夫子从来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白姐姐当时年少,自小在闺阁里也没见过旁的男子,偶然和屈夫子多说了几句话,不免就糊涂了次。”卓昭节柔声道,“她也是极后悔的了,这形销骨立的模样,伍夫人也望在眼里,其实,这世上,谁一辈子没做过几件错事呢?做错了事,事后幡然醒悟过来,没有不懊悔的,只是有的事能改,有的事却只能徒然悔恨,伍夫人既然心存仁念,何不再高抬贵手,原宥白姐姐这一次?”
见伍夫人抿嘴不语,她又道,“我观夫人眉宇之间自有巾帼‘女’雄之气,料想屈夫子也非寻常的夫子,将来未必没有金榜提名的时候,白姐姐就要嫁的夫婿,并白家,将来总也有人要走仕途的,夫人年岁比白姐姐长几岁,权当宽恕了不懂事的妹妹一回——以后屈夫子与白姐姐的夫婿,指不定还会同朝为官,也免得届时尴尬呀!”
伍夫人听着,看她一眼,淡笑着道:“这位小娘话说的倒是好听!只是你道我当初留了那封信,仅仅是为了不叫白娘子继续去寻拙夫吗?”她哼了一声,“我与拙夫,不过寻常之人,怎敌白家家大业大,想要我夫妻身死,不费吹灰之力!固然拙夫对白娘子无意,可白家又不可能把白娘子许给他,若是发现,定然反怪拙夫勾引白娘子!这样的事情,世上也不是没有,这种飞来横祸,我岂能不多留一手?”
卓昭节听了,也有些尴尬,但随即道:“夫人所虑自有道理,正如如今我们想跟夫人寻回旧信一样,毕竟这一年多来,夫人从未利用那信损害白姐姐的闺誉,但不寻回来,白姐姐也好,白家上下也罢,都是没法安心叫白姐姐出阁的,只是纵然如此,我们还是相信夫人,所以平嬷嬷取信被拒后,仍旧按着夫人的要求,白姐姐亲自过了来,若是要加害夫人,但看白姐姐见了夫人这惧怕的模样,我们又怎么会还叫她见到夫人呢?”
伍夫人淡然道:“小娘很会说话,只是我还是那句话——白娘子不拿子嗣身家发誓,我是不放心的。”
游灿‘性’.子急,又觉得若不应誓,发了也没什么,就对白子华道:“她既然一定不放心,你就发个誓好了!”说着又狠狠瞪了眼伍夫人,啐道,“四表姐的夫婿不知道比个夫子强了多少……”话还没说完,就被卓昭节瞪了一眼,这才住了口。
就听伍夫人也不恼,淡淡道:“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了,拙夫虽然出身寒微,却是我之良人,我也很不愿意旁人总是来觊觎他的,几位都是‘女’子,现在不能明白,将来也总有感同身受的时候。”
“我……我往后若、若是再纠缠屈夫子,或者因此报复你们,我……我……”白子华被游灿催促,鼓起了勇气,结结巴巴的按着伍夫人的要求发誓道,“我便子孙都不得好!”
平嬷嬷皱紧了眉,到底誓言已发,也不能说什么,只琢磨着回去如何与吕老夫人‘交’代,就见伍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含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彼此之间再无瓜葛。但望白娘子记得这次的教训,往后也莫要再犯了!我也在这里祝你出阁之后与夫君琴瑟和谐、恩爱不疑!”
说着,就要离开。
卓昭节、游灿并平嬷嬷都叫了起来:“信呢?”
就见伍夫人回头一笑,道:“嬷嬷你走的那日,我就把那信包了,藏到这别院‘门’外左起第三块石头下了,我想白娘子若是要来见我,自然没有亲自到屈家庄的道理,自然是到这离屈家庄最近的白家长媳的陪嫁别院来!”
见她这般料事无差,几人都是苦笑不已,平嬷嬷赶上去道:“夫人慢走,老身送你一送……”
游灿对卓昭节道:“咱们去……”
“咱们去翻石头?”卓昭节道,“平嬷嬷不是送伍夫人去了吗?那封信嬷嬷自会取回来的。”
过了盏茶功夫,果然见平嬷嬷急步转回,趁着使‘女’还没被召回来的光景,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白子华道:“四娘快看看!是不是这封信!”
白子华匆匆擦去了泪水,接过仔细一看,又是难过又是释然的点头道:“正是这封!”
“是这封就好!”平嬷嬷松了口气,当下就进屋去取了个火折子出来,直接当着三人的面把信点燃,剩一个角时丢在地上,看着连角都烧没了,用力跺了几脚,拿帕子拂到下头‘花’丛里,这才庆幸道:“谢天谢地!如今可算是一颗心放进肚子里了!四娘,如今你出阁在即,嬷嬷也不说你了——你就好生调养罢,别事情都解决了,还在出阁因着身子虚弱出事,大喜的日子可是不好的!”
白子华含着泪道:“我晓得了!”
见她神‘色’之间虽然有伤心,但更多的还是劫后余生,加上方才也发下了那等誓言,游灿与卓昭节也松了口气,心想屈夫子这件事情可算是了结了。
因此重新叫了使‘女’进来伺候,白子华没了顾忌,卓昭节心里却还有件事,拉着平嬷嬷到旁边,小声道:“嬷嬷你方才跟上那伍夫人……可是……”
平嬷嬷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就笑了:“卓小娘是担心什么?老夫人给老身那些人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不然不说四娘喜事在即,就是咱们白家也不是那等随意草菅人命的……”
卓昭节就尴尬道:“对不住……我却是误会了。”
“小娘这个年纪,都是格外心慈手软的。”平嬷嬷含笑道,“老身追上去却是想给那伍娘子些财帛,那屈夫子不过一个秀才功名,还没中举的,家中甚是清贫,不过那伍娘子不肯要,也只得罢了,就这么取了信回来。”
说话之间平嬷嬷也有些唏嘘,“这伍娘子倒是一副好骨气,原本老夫人准老身凭她要千金也是肯给的,没想到她竟是分文不取。”
卓昭节听出白家没有怀恨报复的意思,也暗松了口气,她到底年岁还小,‘私’心里又觉得这事无论屈夫子还是伍夫人都冤枉得很,无非是白子华自己动错了心,若是因此被白家害了——当初却是自己坚持要告诉白家长辈的,到底自己也担一份责任。
此刻听见平嬷嬷这么说,就放下了心。
便听见那边游灿劝说白子华:“咱们出来说的是要散散心,如今才隔了一日就回去,旁人岂能不猜疑?如今你也没什么急事了,婚礼诸事,自有长辈并大表嫂‘操’心,你又何必一定要立刻回去呢?”
白子华道:“我就是觉得……离她远点好!”
“那伍夫人又不在这里住,她在屈家庄,离这里也有一里多地呢!何况也不是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你这么怕她做什么?”游灿道,“两日,至少再住两日,请平嬷嬷回去与外祖母说了,使个人来催促,咱们才好走,免得叫人怀疑!”
白子华抿了抿嘴,道:“一日不成么?”
游灿瞪她一眼:“不成!再说这里哪里委屈你了?吃的东西都还比在白家新鲜呢!”
卓昭节过去也劝说道:“如今事情已毕,住哪里不是住?只要婚期之前回去就是了,白家也不是头回有喜事,孟大嫂子能干着呢,还有吕外祖母并伏大舅母看着,白姐姐还担心自己出阁会忙‘乱’不成?再说白姐姐你回去也帮不上手的,你那些绣件不是早就做好了?”
这么劝说着白子华才怏怏的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