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闻言,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慌得旁边使‘女’端茶递水忙成一团,一直哭得俨然人事不知的卓‘玉’娘却猛然抬起头来,凄声道:“沈姑姑你不要怪我母亲了!母亲一直都在说祖母是为了我好!是我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沈姑姑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沈氏却慈目善目的道:“好孩子,你不要急,如今虽然早就换了‘春’衫了,可到底没入夏,这地上纵然铺着氍毹也怪凉的,你起来,好好儿的说,都是一家人,再没有什么事情是开不了口的,你听话,别哭坏了身子,叫你父亲母亲跟着担心,受苦的也是你自己!”
“祖母若是当真心疼我,为什么还要催着母亲让我出阁?”卓‘玉’娘却不领情,哭着喊道,“我也不过比小姑姑大了四天而已,说起来小姑姑还是我长辈呢,小姑姑都没出阁,这家里却先不要我了吗?”
卓昭节听她说的这么直接,捏着帕子的手不由紧了紧,却见大夫人咳嗽声虽然在卓‘玉’娘开口后小了点,却仍旧断断续续的不能说话,二夫人、三夫人俱是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游氏轻声慢语道:“小六娘你不要急,你祖母一向就疼你,你看你如今在这儿哭了这么半晌,你祖母也没说你什么,这要换了严厉的长辈,岂不是早就要教训你的搅扰长辈之罪了吗?亏得你们祖母慈爱才不计较,你们祖母又怎么会不要你?”
大夫人的咳嗽到这会才告一段落,正好接过了话,气息虚弱的道:“可不是?我方才就和你说了,你祖母就是怕你误了‘花’信,才要关心关心你,哪里就要赶你出‘门’了?你这孩子听风就是雨的,我话还没说完,你就往上房跑——如今听了你祖母你四婶的话你可知道真假了?难为做母亲的还骗你不成?”
卓‘玉’娘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大声道:“小姑姑和我一般大,小姑姑没嫁人,我却先找起人家来,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母亲说不是祖母不要我了,那为什么非要把我嫁出‘门’,却肯把小姑姑留着?难道不是不喜欢我,不想我继续在这家里待下去吗?”
之前卓昭节还以为卓‘玉’娘这是豁出去把话说开的大闹了,听到这里才醒悟过来——
大夫人和游氏目光轻轻一触,游氏微笑着道:“你这孩子,你怎么知道你小姑姑不要嫁人了呢?难为长辈的婚事,也要特别告诉了你?”
卓‘玉’娘一怔,道:“怎么小姑姑也要出阁吗?”
“说起来,母亲向来不轻易过问这些事情的。”大夫人捏着帕子,目光沉沉的看向沈氏,轻声慢语的道,“这会忽然想到‘玉’娘……母亲,可是怨了媳‘妇’们?”
游氏也一脸恭敬的接话道:“大嫂说的极是,母亲——妹妹也有十六了,她是正经的嫡‘女’,咱们家也有好几年没有‘女’孩子出阁的盛事了,母亲忽然想起来‘玉’娘的事情,可是也在考虑妹妹的事?这却是咱们这些做嫂子的不对,居然也没想起来,妹妹如今出落得如‘花’似‘玉’,正好年纪,是该寻觅起来了。”
转眼之间,被催促出阁的就成了卓芳甸,然而沈氏面上的慈祥却仿佛铁铸得一般,毫不摇动,仍旧带着柔和怜爱的微笑,看着众人道:“你们都有心了,按说这二八芳年,的确是该物‘色’好人家了,偏韵璃自己不小心,竟在公主的‘春’宴上吃坏了东西,亏得公主请了闵副院判及时诊断,如今虽然事情不大,可你们也知道,这笑话闹得厉害,外头那些个喜欢说长道短的人家,如今‘私’下里风言风语的可不少,韵璃到底年少,小娘子家总是面嫩的,这些日子心情都不甚好,我一时间也不好和她说这个话。”
顿了一顿,沈氏继续道,“要说小六娘的事情,倒和韵璃没什么关系,却是昨儿个晚上,沈姑姑与我说闲话,提到明年的‘春’闱,我在想,这倒是个好机会,若不是大房,我啊也不多这个嘴了,倒也不是说米娘不好,只是米娘素来管着咱们家上上下下,恐怕她忙碌起来疏忽了,这才提醒了下,倒是叫小六娘平白哭了这么一场——小六娘你放心罢,祖母哪里舍得赶你出‘门’?祖母啊巴不得你成日在跟前能够看着呢,只怕到时候你反过来怨着祖母!”
沈氏说着,和蔼一笑——米娘正是大夫人的闺名,大夫人本名周米娘的。
她压根就没有回避卓芳甸的事情,却抬出了义康公主,大夫人原本打算让卓‘玉’娘直言此事戳穿沈氏的用心、自己再以小孩子不懂事为由圆场——反正沈氏始终端着慈祥和蔼的长辈姿态,谅她也不能和孙‘女’公然计较什么,但现在这个话显然不好说了,否则就有非议或怨怼公主的嫌疑。
大夫人很勉强的笑了一下,道:“母亲素来慈爱,却是我不中用,把小六娘惯坏了,还求母亲念她年少,别和她计较才是。”
沈氏微笑:“这话说的,是你‘女’儿,难道不是我孙‘女’了?从来都说隔代亲,这祖母疼孙‘女’往往比做母亲的疼‘女’儿更甚,你舍不得说她,莫非还想说反话叫我来做这个恶人?我可开不了这个口!”
游氏笑容满面道:“我素日常和人说,要论做晚辈们的福气,再没有比咱们家的孩子好的了,凭是怎么淘气,只要叫母亲晓得,母亲定然是护着的。”
“虽然坊间有话说,慈母多败儿。”沈氏和颜悦‘色’道,“我也不是不知道一味的宠溺反而是害了他们的道理,可究竟是膝前看着长大的孩子,这如珠如宝一样宠进了心里,再叫我管教,前两年也许还能说上几句,如今年纪上来,越发舍不得,毕竟,看他们一日,是一日了。”
“母亲如今‘春’秋正盛,看着比咱们也长不了两岁,说这看一日是一日的话,可是叫人笑话。”游氏抿嘴一笑,柔声道。
大夫人也笑:“母亲这话说的越发显出咱们不孝了,都是咱们没把小孩子管教好,使得他们打扰到母亲,叫母亲跟着心疼‘操’劳。”
沈氏满含怜爱的摇头而笑,道:“你们呀!”
二夫人、三夫人见气氛缓和下来,心头都是一松,也跟着赔笑不迭。
这么婆媳融洽的说笑半晌,大夫人和游氏又问了卓芳甸的近况,沈氏并没有隐瞒的意思,道:“闵副院判开了‘药’调养几日,毒是早就解了的,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能怪公主手底下的人,到底今年‘春’宴开得早,人又那么多,厨子和宫人也不是太医,哪里能分得清楚那些个草‘药’?席上旁人又没事,偏这孩子与晋王小郡主运道不佳——不过这世上谁没经历过几件尴尬事?公主也解释了,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只是小孩子家难免喜欢钻牛角尖,再者你们父亲的政敌也有些借机生事的意思,我想叫她继续在庄子上散几天心也好。”
大夫人叹道:“这一回韵璃实在受委屈了。”
“人谁无一时疏忽?”沈氏极宽容的道,“这孩子也没大事,无非自己心里一时间羞恼着想不开,过些时候就好了。”
游氏含笑道:“这话若是旁人说,我是定然不相信的,但母亲说来,我却不能不信——毕竟妹妹是母亲亲自抚养长大的,有母亲这样宽容慈爱的生母言传身教,我想妹妹定然过两日就能回来府里头了。”
沈氏和气的笑了笑,没有回答卓芳甸什么时候回来,却道:“如今事情说清楚了,小六娘还要和祖母生气吗?”
卓‘玉’娘心里叹了口气,也闹不下去了,就着卓绛娘的搀扶起了身,怯生生的道:“祖母,我……我方才想差了,还请祖母责罚!”
“你是该罚。”沈氏一看就是徉怒的嗔道,“你有什么话,好好儿的说就是,祖母跟前,难道连你使些‘性’.子还容不下吗?你看看你方才哭得!听得祖母心都要碎了!且早就叫你起来,你非要跪着……过来叫我瞧瞧,膝盖肿了不曾?”
卓‘玉’娘红着脸到她跟前,沈氏亲自俯身掀起裙子看了,略松了口气,道:“亏得没有肿……但也不可不防,沈姑姑拿盒‘药’来,回去立刻擦了,这两日就不要跑跑跳跳的了,知道吗?”她一举一动,都极雍容又极尽怜爱,怎么看,都是个满心关怀孙‘女’、丝毫不计较方才孙‘女’言语无礼的祖母。
“是!”卓‘玉’娘乖巧的点头——看着沈氏包容温柔的笑容,她心里却有些莫名的寒意。
四个媳‘妇’都是一迭声的赞沈氏慈爱宽容。
沈氏的目光,依次从卓绛娘、卓‘玉’娘、卓昭节看到卓昭姝,‘露’出感慨之‘色’道:“都说我一味宠着晚辈,竟不管教,可要我来说,看着你们这‘花’儿朵儿的样子,怎么叫人忍心说得了重话、更遑论旁的呢?”
“祖母!”孙‘女’们一起羞嗔的喊。
大夫人含笑解围道:“母亲再这样宠她们,越发的要有小‘性’.子了,可不能这样,须得叫她们知道尊敬长辈的道理,不能往刁蛮上去了才是。”
游氏微笑:“母亲向来就是这心慈手软的好.‘性’儿,最见不得旁人受苦,别说家里的孩子们了,我可记得才过‘门’的时候,有下人犯了错,母亲也不舍得重罚的,就是叫罚,也不肯在跟前……如今说到家里的小孩子,母亲哪能不更加不忍心?”
沈氏看向卓绛娘,目中流‘露’出一丝惋惜,大夫人见状眉头一皱,还没说什么,沈氏却又看住了卓‘玉’娘,道:“要说小六娘的事情……我也知道,这两年米娘你没提,多半是人选难定……”
大夫人和卓‘玉’娘同时‘露’出丝凝重之‘色’,大夫人不等沈氏把话说完,便含着笑道:“母亲放心罢,‘玉’娘是我亲手养大的,我啊,虽然远比不得母亲心慈,可怎么也不能亏待了她去的!”
游氏在旁道:“大嫂这话我却是信的,这府里府外,谁不知道大嫂素来拿小六娘当眼珠子似的看待?”
妯娌两个与沈氏‘交’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听这话声,哪里不清楚今儿怂恿卓‘玉’娘到上房来闹却是正中沈氏下怀——落了沈氏圈套里了?是以根本不肯让沈氏把这所谓的人选的话说下去。
只是沈氏端定了长辈的架子,慢条斯理的道:“我知道你们疼小六娘,所以呢,我这儿有件事情,要与米娘、霁娘你们商议一下!”
她虽然面上慈‘色’不减,但淡淡一眼看下来,却有一种掩藏的凌厉,她温言道:“娇.娘、夕娘,带孩子们先下去罢,让米娘、霁娘留下来就成。”
语气温和,态度却强硬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