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氏探望完长‘女’,再回家时事情已然闹大,卓芳甸主仆被‘蒙’了头打伤后丢进柴房,沈氏迟迟见不到‘女’儿回去,打发人来问,这边不肯开‘门’,道是卓昭节身子不好,睡得早,不敢去打扰,沈姑姑亲自到了楼下也没能叫开‘门’,最后沈氏亲自到了——权氏、詹氏这才开了‘门’,兜了半晌圈子,镜鸿楼的人才“恍然大悟”的想起来方才似乎逮了几个贼人……
镜鸿楼的人虽然是得了卓昭节的吩咐不得不为之,但究竟畏惧卓芳甸乃是敏平侯嫡‘女’,不敢不出工,却不敢下死手,饶是如此,为了能够向卓昭节‘交’差,达到“拖进柴房”的效果,到底也是把三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打得鼻青脸肿,好不可怜。
沈氏再怎么贤惠,亲生‘女’儿被侄‘女’打伤拖进柴房,身边陪嫁过去都被挡了路,自己亲自到了孙‘女’住的院子才叫开‘门’救回‘女’儿——她也不能不向四房要个公道。
偏偏这一晚卓芳礼、游氏和卓昭粹都不在,四房里只有卓昭质、卓昭节兄妹,父母不在,卓昭质这个长兄自然须得出面,随沈氏到上房代妹妹请罪。
于是游氏才进府,就见到上房方向的一路上灯火通明,顿时吃了一惊,四房早就守护在府‘门’前的下人忙不迭的上前把事情说了,游氏又气又急,既恼卓昭节做事不知道分寸,又恨沈氏没事找事,卓昭节差点被父亲误杀,这两日心情怎么会好?这个小‘女’儿是班氏抚养长大的,自小得宠,这气头上卓芳甸还要过来招惹她,当真是自己讨打!
可怎么说卓芳甸也是卓昭节的嫡亲姑母,虽然卓昭节找了种种理由借口,可长安深宅大院里头什么样的手段没有,她这点儿小算计,后院里待过来的人谁不是心领神会?
旁的不说了,如今侯府虽然没分家,但各房也是独‘门’独户,把什么夹道巷子都封住只留下了前‘门’后‘门’的,卓芳甸到四房里去,从她住的院子里到四房沿途经过有人守的‘门’户至少也有十来重,这十来重‘门’户的人能都封住嘴吗?
游氏心烦意‘乱’的到了上房,不想沈氏居然客气如前,说是过来请罪的卓昭质撩着袍子半跪在地上,正恭恭敬敬的拿了美人锤替沈氏捶‘腿’尽孝,沈氏含笑望着他,满脸慈爱,这一幅祖孙和乐图,叫游氏呆了片刻才想起来行礼,早被抬起头来的沈氏笑着免了,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到这里来?可是孙‘妇’那儿有什么事情?”
说到末了一句,沈氏脸上‘露’出关心,卓昭质也微微一惊。
游氏忙‘露’出笑容道:“母亲放心,媳‘妇’好着呢,我如今还没回房,只是一回来就听人说……家里出了点事?”
沈氏如今这么云淡风轻的样子看来她是打算继续扮着慈祥了,不过沈氏的慈祥从来都不是善堂出来的,定然要有所回报,何况卓芳甸这件事情上卓昭节实在不占理,虽然卓芳甸大晚上的跑去探望侄‘女’存心是为了不叫卓昭节好好休憩,可怎么说她也是去探病,就为了这个把她打了不说,还丢进柴房里头,大家闺秀的脸都丢尽了,告到敏平侯跟前,卓昭节也占不了理,而且沈氏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一向疼爱有加,能够叫她咽下这口气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游氏心里警惕起来。
不想沈氏居然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拍了拍卓昭质,含笑道:“好啦,我这‘腿’疼也是老‘毛’病了,晓得三郎你孝顺,但如今这三更半夜的,不能我疼得睡不着,就叫你们都跟着不得安稳,正好如今你母亲来了,你送你母亲回四房吧。”
待卓昭质起了身,她才对游氏道,“没什么事情,是我‘腿’又疼了,折腾的动静大了一些,三郎孝顺,特意赶过来替我捏了会子‘腿’,如今你正好带他回去。”
游氏一怔,沈氏虽然惯常端着铁打的慈祥和蔼,但像今儿这么好说话的还真不多,哪次不是绵里藏针的来几下?忽然一下子这么好说话了,说没玄机那才怪了,游氏狐疑道:“那媳‘妇’和三郎不打扰母亲,这就走了?”
沈氏微笑着道:“去吧,好生休憩,莫要累坏了身子。”
“……”这老太婆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游氏一头雾水,出了上房,自然就要抓着卓昭质询问。
卓昭质也无奈得很,道:“孩儿也不清楚,方才孩儿已经睡下,先听人禀告说二姑过来了,要去探望昭节,孩儿当时就起了身,但修静庭与镜鸿楼到底有些距离,且二姑是长辈,孩儿也不能不穿戴整齐了再出去,不想到了镜鸿楼,那边的权氏却说早就没事了,孩儿只当二姑已经离开,没想到了过了不久,沈姑姑和祖母相继抵达……从柴房带出二姑后,七娘身边那叫阿杏的使‘女’出来说,七娘之前喝了‘药’,如今昏睡不醒,祖母就叫不要吵了她养病,孩儿就跟到上房去替七娘请罪了,但话还没说话,祖母就吩咐左右,道今晚咱们府上的动静都是她‘腿’疼闹得,不许提二姑和七娘半个字……孩儿就替祖母捶着‘腿’,一直到母亲过来。”
游氏仔细的思索着,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劲,别说沈氏这个继室和四房有旧怨了,就是班氏对游煊或卓昭节,出了这种以幼凌长的事情,班氏帮着遮掩那也是对外面的人罢了,到底家丑不可外传,但必然要对晚辈严加管教的,沈氏这到底是在转什么算计?总不能是她现在改变策略,打算用宠坏四房的晚辈来作为报复吧?
这么一路走一路问的,卓昭质也纳闷得紧,提议道:“不如去问问七娘?”
游氏皱眉道:“糊涂,七娘喝了‘药’现在不是在昏睡吗?”卓昭节都能指使下人打伤亲姑姑还关到柴房里去,让祖母亲自赶到才能领走人,显然是清醒着的,否则没有她压阵,下人哪里有这个胆子,但后来沈氏亲自到了,卓昭节立刻就扮起了昏睡……不昏睡,她要怎么解释?
这会过去镜鸿楼找她询问,摆明了就是戳穿此事。
卓昭质讪笑道:“那明日再说罢?”
游氏想想既然没有头绪,也就点头道:“你去吧。”
他们母子这儿想不明白内中关节,沈氏送走四房的人,立刻让沈姑姑扶着到了自己院子后面的罩房探望被打伤的‘女’儿,面上的慈爱早就不见了踪影,反而如冰如寒!
卓芳甸这次吃的亏实在不小,‘女’孩子家最紧要的脸面上都被打青了好几处,胳膊、手背、‘腿’上,背上都有淤紫的痕迹,作为一个打小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委屈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沈氏最恨的是这个亏竟然还是在卓昭节一个小辈手里吃的!
但卓芳甸倒是不在乎,见沈氏过来,还能笑着问:“母亲还是慈祥的招待了他们?”
沈氏冷着脸道:“这样为丹古也太过了,到底你才是我的亲生‘女’儿!”
“母亲不必担心,我这些也不过是皮‘肉’苦,看着可怕罢了,那小七娘还没胆子敢做得更狠。”卓芳甸淡淡的笑了笑,道,“再说我才不全是为了他,我更为了咱们母子,父亲年事已高,却至今没有立下世子,帮助五哥争到世子之位才是最紧要的,咱们这些年的委屈都受过来了,如今这么点又算什么?”
沈氏叹了口气道:“我的儿,你最是懂事肯忍耐,可你长这么大,我与你父亲,何尝碰过你一根手指?如今居然在个晚辈手里被打成这个样子……竟然我还要去跟那小贱人的母兄好声好气……虽然这些年都忍耐过来了,可方才我实在是……看着卓昭质俯在膝边替我捶着‘腿’,我简直恨不得拿起旁边的小几冲他头上砸下去!”
卓芳甸低声道:“母亲不可冲动!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又有何用?”
“眼下咱们付出了这许多的代价,但望丹古能争气些才好。”沈氏深深一叹,“按说他才学相貌都好,但你说‘春’宴上看到那小贱人居然与雍城侯世子走到了一起,那世子虽然不学无术,但家世相貌都比丹古更胜一筹,小贱人这个年纪,最是爱俏,未必能看得上丹古啊!”
卓芳甸抿了抿嘴,提醒道:“咱们又不要丹古和小七娘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小七娘是不是喜欢丹古有什么关系?只要父亲发了话,小七娘能怎么样呢?难不成她还能和雍城侯世子‘私’奔不成?而且婚姻大事,长辈做主,纵然雍城侯世子一向离经叛道,当真做下这样的事情——御史不正好可以参雍城侯教子不严一本?”
沈氏道:“纪阳长公主在呢,雍城侯哪里那么好参?”
“那可不一定。”卓芳甸笑着道,“其实雍城侯倒不倒都不打紧,最紧要的是满朝都晓得他是帮着真定郡王的,圣人顾忌着长公主,不对宁家二房怎么样,但在延昌郡王和真定郡王之间,岂能不有所偏向?”
她道,“前两日延昌郡王妃不也是先受了雍城侯世子的辱骂,又被长公主联合诸位长公主、公主送了‘侍’妾到郡王府?甚至还牵累了祈国公夫人,但郡王妃硬生生的忍了,一来圣人还在,纪阳长公主确实是动不得,二来却是为了要叫圣人和皇后都看清楚了延昌郡王夫‘妇’的委屈和顾大局呢!郡王妃能忍那样的委屈,我今儿这点牺牲,叫父亲看到咱们愿意与大房、四房和好的心意,这样父亲才能放心的将世子之位传给五哥啊!”
沈氏面上现出一丝苦涩:“都是我没有用,笼络不住你们父亲的心,倒要你吃这个苦头!”
卓芳甸轻声道:“母亲说这个我不爱听,其实父亲也不是不顾惜咱们,到底大哥和四哥也是他的骨‘肉’,还是元配嫡子,父亲又是太子詹事,不能不顾忌着外人的想法……尤其是,淳于皇后!”
提到这位皇后,沈氏也微微一凛,指尖颤抖了下,嘿然道:“这些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哪里会想到咱们这些人的苦楚……若不是当年卓芳华那贱人在皇后赐宴命‘妇’时把事情闹了出来,皇后偏帮着元配嫡妻,敌视于我,我这些年又何必来做低伏小的扮这场贤德?皇后自己是圣人做皇子时的元配嫡妻,就一心一意帮着所有的嫡妻,哪怕梁氏是梁家之‘女’,哪怕她已经死了,卓芳华空口无凭的怀疑我谋害她——那时候我可还没踏进这侯府的‘门’来呢!皇后也帮着她!”
卓芳甸羽睫扇动,轻声道:“母亲,咱们不要说皇后的事情了,你想皇后的意思这样的明白,显然是喜欢父亲立大哥的,可父亲到这会都没立世子,父亲这样的拖延,为的是什么?我猜父亲多半是中意五哥,可当年有大姐那样的话在前头,如今皇后还在,固然这些年来皇后也没理过咱们府里的事情,但当年那番怀疑母亲的话是大姐在宴上公开说出来的,若是父亲立了五哥,难免要有父亲宠爱咱们、亏待了元配嫡子的话传出去提醒皇后!到那时候,皇后记恨……一旦影响到了延昌郡王,这样事情可就大了!”
沈氏叹了口气,道:“这些年咱们过的也太苦了,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须得过到什么时候……”
“终究会有那么一天的。”卓芳甸眯着眼,慢慢的道,“不只父亲年纪大了,圣人与皇后年岁不也长了吗?等延昌郡王登基,这侯府、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这长安,又有几人敢招惹咱们?”
她抿了抿嘴,忽然问道,“对了,母亲方才可忘记和游氏提汪氏并小十郎的事情?”
说到朝政沈氏不是很清楚也不是很有兴趣,对于卓芳甸提到延昌郡王的事情沈氏也不怎么‘插’得上嘴,但说到后院,沈氏立刻道:“我是故意没提的。”
卓芳甸皱眉道:“为什么?咱们不跟他们翻脸,总也要给他们添个堵,再说小十郎与四房的罅隙已生,他一个庶子,料游氏也没心思再去笼络,不拘将来有什么用途,他总归是四哥之子,咱们哄过来总能够叫四房里不痛快的。”
“这个你就要学一学了。”沈氏缓缓道,“我若是说了,一来游氏还道这是我不追究镜鸿楼里那小贱人的条件,虽然我什么条件都不提,她也不可能感‘激’我,但落在你父亲眼里却大不一样;二来卓芳礼与游氏向来同心,那小子和卓芳华一样恨我恨得紧,我若说了留下汪氏和小十郎,不拘理由多么充分,他定然要想方设法的反着来,反而更加怨怼汪氏、小十郎,那样他们纵然被留下又怎么样呢?”
卓芳甸吐了口气道:“是我想差了,还是母亲做的对,那这件事就先这样吧。”
“先这样?”沈氏冷笑,“这怎么可能?我明着不能让四房不要送人走,暗地里还不会点拨他们几手吗?总归四房别想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