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生辰这日,天还没亮,卓昭节就被阿杏叫醒,阿梨捧进泡了玫瑰‘花’瓣的热水来,伺候着净了手和脸,起身着了大夫人与游氏一起选定的藕‘色’细绢中衣,初秋、立秋点起七八盏灯来,将内室照得通明,阿杏和阿梨才理了理卓昭节的妆奁,底下庭院里就传来说话的声音。
不久后,装束齐整的游氏带着人上了来,看到卓昭节已经起身,点一点头,道:“先上妆罢,冒姑你来。”
阿杏和阿梨闻言,忙退到一旁。
冒姑先叫人重新打进水来再次替卓昭节浣了面,又命跟着游氏来的人取出一只‘玉’钵,轻轻揭开,‘露’出‘色’泽嫣红的凝脂来,散发出淡淡的馨香,冒姑姑将‘玉’钵放在桌上,自己拿雪白的巾帕擦了手指,才从卓昭节的妆奁里挑了支圆头‘玉’簪,拿簪头沾了那红脂,轻轻在卓昭节面上点了点。
卓昭节鲜少严妆,对这些脂粉不是很在行,被冒姑要求端坐镜前,不得移动,眼角瞥见‘玉’钵里赤红一片,被烛火照着微微反光,还道是胭脂,心中暗奇与从前上妆的顺序不一样,就低声道:“不上粉直接用胭脂吗?”
冒姑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游氏面‘色’一窘,轻斥道:“这是太真红‘玉’膏,极滋润的,莫看是红‘色’,涂开了就没颜‘色’了,和你素日用的紫雪都是面脂,不是脂粉……这东西是宫中御赐,别处买不到,论滋润与紫雪差不多,只是清香更甚,你大伯母给你择用的香囊是装荼芜香的那个,怕冲了味道,这才换用这个。”
卓昭节一吐舌头,笑道:“我拿眼角看的,只看到一抹红,还道是脂粉来着。”
冒姑笑着圆场道:“七娘天生丽质,这东西用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其实七娘就这么出去谁又能不赞上一句如‘花’似‘玉’呢?”
说话之间,冒姑手势轻柔的替她‘揉’开了红脂,卓昭节从镜中偷看一眼,果然抹开那脂粉后除了面‘色’更显白嫩外,并不见胭脂的红‘色’。
接下来冒姑才拿了粉,只是往卓昭节面上扑了几下,旁边游氏就摇头,道:“不成,太厚了,过于苍白。”
冒姑忙叫人拿条干净的帕子来擦去少许,不想游氏看着还是觉得太多,这么试了几回,冒姑就建议:“七娘肌肤晶莹白美,不如就不要上粉了,上了粉反而不及就抹一层太真红‘玉’膏呢。”
游氏叫人拿了灯火到附近,仔细端详,点头道:“就这样。”
去掉了敷粉这一环,冒姑又和游氏商议几句,拿着各‘色’胭脂在卓昭节颊边比了几回,最后选定了偏于酡颜的一种,游氏以为还是太红了,让人取了少须收集的‘花’间‘露’水来化了化,轻轻拍在卓昭节颊上、腮边,游氏退后几步观察,满意道:“拿螺子黛来。”
螺子黛千金才买得一斛,不是真正富贵的人家根本用不起,冒姑接过后,也是仔细端详了片刻卓昭节的眉形才下笔,她描眉的手艺很好,整个人连肩都不必动,只靠手腕轻转,两道秀美的远山眉就已描成,丝毫不必再补,笑着道:“娘子的眉生的好,只需照着加深些就成。”
收好螺子黛,阿杏机灵的捧上‘花’钿盒,游氏在里头翻了片刻,道:“还是照昨儿个大夫人的建议,用翠钿罢,就用这个杏‘花’的。”
翠钿是翠鸟羽‘毛’所制,游氏说的这个杏‘花’形的翠钿却是以翠羽为‘花’瓣,一颗米粒大小的宝石为‘花’蕊,冒姑呵开鱼胶贴到卓昭节的眉心,但见那宝石折‘射’烛火的光芒,与卓昭节明亮的眸子相映,赫赫生辉。
游氏又替‘女’儿择了一对星靥,冒姑将星靥拈在指尖,柔声道:“七娘笑一笑。”
趁着卓昭节嫣然一笑‘露’出一对梨涡,冒姑眼疾手快的贴好了面靥,跟着又叫阿梨到底下书房里取了一支没用过的紫毫来,沾了丹‘色’的胭脂,在卓昭节右眉后、鬓前的位置,绘了一枝‘艳’丽华美的海棠。
画完右眉后,冒姑叫阿梨把笔洗净了还回去,道:“如今长安时兴只画一边的斜红,夫人看如何?”
游氏打量半晌,点头道:“那就这样,‘唇’妆就用‘露’珠儿注罢,小娘子家用‘露’珠儿最俏皮不过。”
所谓‘露’珠儿,就是不将胭脂涂满嘴‘唇’,只在正中点一点,望之犹如‘唇’上含着一点红珠。
既然要俏皮,这胭脂就选了明媚的丹‘色’,恰好与鬓前的海棠呼应。
这样隆重的上完了妆,冒姑叫人把东西收拾起来,拿牙梳替卓昭节梳起了发,发式是昨日大夫人做主定的,是常见的双螺,大夫人‘私’下里这么和游氏说:“虽然七娘进宫到底为了什么咱们心里清楚,但怎么说咱们也是‘女’方,本来长公主的爱孙,雍城侯世子,这‘门’楣比咱们家就略高了点儿的,又是在宫里觐见,不打扮,未免无礼,打扮太隆重,倒显得咱们家惟恐七娘不被接受一样,到底没有面子,我看一切照着规矩来,比平常装扮郑重些,但也不能处处都究其新奇隆重,反正,皇后既然只说了着七娘进宫是要向太子妃贺太子生辰,咱们就当就是为了这个,至于旁的,权当什么也不知道。”
游氏很赞成大夫人这番话,所以这会冒姑不必询问,就手脚麻利的替卓昭节绾了双螺髻,束上两缕簇新的五彩丝绦,又各簪了一朵粉‘色’宝石攒成、缀着绿松石的樱‘花’短簪,这对短簪一个模样,宝石樱‘花’的‘花’萼下各有三串绿松石垂下,恰恰落在耳畔,若有动作,便随之摇曳,所以耳坠就用了一双碧‘玉’蝉,‘玉’‘色’极好,是游氏当年出嫁时压箱底的东西了,不过指甲那么大的坠子,硬生生的将卓昭节脖颈都映成了一片森森碧‘色’。
冒姑拿篦子沾了浸泡着茉.莉.‘花’的水,将几缕碎发都抿好,又将几朵茉.莉.‘花’别进发髻里去,如此觉其香却不见其‘花’,再端详一回,才问游氏:“夫人看看是不是可以请娘子更衣了?”
游氏吩咐卓昭节:“起来转一圈与我看。”
卓昭节依言起身转了一圈,游氏打量过了,这才点头,命阿杏、阿梨:“昨儿个叫你们收着的衣裙呢?”
原本是为卓‘玉’娘所裁、不及上身却被借过来的这套‘春’衣是水‘色’联珠团窠青鸾纹越罗窄袖短襦,襟袖用绀青‘色’蜀锦为缘,衣上绣着洋洋洒洒的藕丝缠枝莲‘花’,水‘色’、藕丝、绀青都是清淡的颜‘色’,下头就搭了一条丹‘色’曳地留仙裙,上无彩绣,明明朗朗的大片丹朱之‘色’鲜‘艳’夺目,看得人心情都要开阔起来,折枝莲‘花’织金紫棠披帛却是卓昭节另一套‘春’衫上的,还不及用过。
三四个使‘女’随着冒姑和游氏的指挥,上前按序替卓昭节穿戴好了,阿杏又取过托盘,里头姹紫嫣红的足足有十几条宫绦,款式亦不同,‘色’彩鲜‘艳’,让游氏挑选。
游氏选了一对五彩丝攒‘花’串珠的,亲手替卓昭节系上,道:“这宫绦恰好和你头上的彩绦一样。”
接着又挑璎珞圈、配镯子、‘玉’佩、香囊、荷包,甚至连帕子都选了又选,如此忙到天‘色’将明,才将卓昭节打扮停当,经过这么一番,卓昭节已觉劳累,无‘精’打采的站在屋子中央,让游氏、冒姑等人四面八方的端详过了,没有不好的地方,这才放她下去用早饭,自然又要被叮嘱不要用汤汤水水,阿杏拿帕子小心的替她擦去了‘唇’上的胭脂,伺候她吃了一小碗碧梗米饭配小菜,阿梨拿随身带的胭脂盒出来补了妆——冒姑在旁点头,道:“不错,就是这样点。”
“这‘露’珠儿是极简单的。”阿梨甜甜一笑道,“若是圣檀心、天宫巧注一类,婢子就不太会了。”
游氏又向卓昭节强调了一遍进宫中须留意的地方,看看辰光也差不多了,这才领着她往上房去。
上房里沈氏和卓芳甸都已经准备好了,沈氏绾着宝髻,簪‘玉’饰翠,穿着檀‘色’深衣,衣襟上‘露’出指宽的藕丝中衣,腕上拢着寸阔的羊脂‘玉’镯子,她本来风韵犹存,又气度慈和宽容,这会收拾得更是雍容华贵、端庄慈祥。
卓芳甸在她下首,穿着群青广袖对襟绉纱上襦,领口‘露’出一抹翠绿底儿绣月季的绸缎诃子,下系柳绿并荼白的间‘色’裙,梳着飞仙髻,发间一溜的玳瑁光辉。
游氏带着卓昭节进去见了礼,又替卓昭节赔罪:“小七娘头一回进宫,不免着紧,倒叫母亲与妹妹等待了。”
沈氏含着笑道:“不打紧,如今也来得及。”
卓芳甸自上次被卓昭节“误作贼人”打了之后,就一改从前对卓昭节热络亲近的做派,一直冷冰冰的,这会也不理睬游氏,只是随着沈氏的话站了起来。
游氏少不得要和沈氏托付几句,沈氏安然而笑,道:“你就放心罢,皇后素来慈仁,今儿个又是太子殿下的生辰,这样的好日子贵人们都不会计较的。”又解释道,“本来应该带上米娘或者你的,偏偏米娘掌家走不开,你也要照顾媳‘妇’。”
“母亲这是体贴咱们。”游氏面上带着笑,“这回可要母亲‘操’心了。”心里却暗骂沈氏故意的,虽然皇后只提了叫卓昭节今儿个随家中诰命进宫,但沈氏也是老夫人了,进宫时带上一两个媳‘妇’‘女’儿照料亦是顺理成章之事,淳于皇后不会计较进宫去多那么一两个人,偏偏沈氏一个媳‘妇’也不带,只肯带自己的亲生‘女’儿同去,话说的好听,怕大夫人进宫府里会‘乱’套,怕游氏走了赫氏有事寻不着。
大夫人又不是昨儿个才当侯府的家,进宫连夜都不过的,难为这偌大的侯府都是木头人、没有大夫人发号施令什么事都做不了吗?至于游氏这边,赫氏如今气‘色’都恢复了,再说游氏前两日成天往居阳伯府去跑,那时候赫氏还不是好好儿的?
奈何沈氏占着长辈的身份,她这么说了,这份体贴不能不领受,游氏暗捏一把‘女’儿的手,郑重叮嘱道:“进宫之后不可任‘性’,凡事须得恭敬谨慎,知道了吗?”
卓昭节恭敬的道:“是!”
注古代‘唇’妆的种类之一,根据资料,晚唐时‘唇’妆尤其的多,都有名称,‘露’珠儿、天宫巧、圣檀心都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好几十种,文中用到再注。实际上,其他的‘唇’妆名除了名字外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就看过‘露’珠儿的描述,让我用白话文来解释,就是嘴‘唇’正中点一点——所谓樱桃小口妆的那种,叫‘露’珠儿,没错,你们一定在日(本)艺(妓)的电影画像什么的里看过,还有一种‘唇’妆称半边娇,我推测应该是只涂半边……应该是上下的半边吧,就是不知道是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