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山虽只一隅之地,对于地域辽阔又富庶的大凉来说不足为惧,然而地处西域,当年齐王煽动仲崇圣叛‘乱’,为策万全,还对西域诸胡许以重诺——只是当时苏史那执掌月氏,忌惮大凉国力昌盛,虽然答应了齐王会出兵,但事到临头却选择了观望为主、出兵为辅。
那时候月氏在西域诸胡中极为强盛,苏史那之名响彻西域,其余收到齐王请求的胡族自然有样学样。结果仲崇圣果然是独木难支,西域诸胡看到这般景象,当然不肯继续和大凉鏖战。之后仲崇圣兵败如山倒,齐王伏诛,仲崇圣退守东夷山。
大凉也不是完全没打过东夷山,只是西域诸胡见到大凉兵强马壮之后,非常担心大凉打下东夷山后,会趁势扫‘荡’西域,重开前朝的西域都护府,迁胡人入关,占据他们的桑梓地,因此相约囤兵东夷山附近,大凉本就恼恨他们答应襄助齐王,见这情形,自是飞报长安,言胡族有异心,那时候横竖大军还在西域,咸平帝自是命其时为帅的古太傅大可便宜行事——这就是大凉西征、老敦远伯重伤殁于军中、月氏等族投降、申骊歌远嫁长安、苏史那陪嫁等前事的始末了。
这样错综复杂的前事,再加上帝后打算留给子孙建功的‘私’心,东夷山之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如今再提起,少不得要反复争论,毕竟东夷山的收回,关系到朝臣们的切身利益,甚至于对于目前朝中局势的变化都是一个极微妙的引子。
帝后的态度又暧昧不明,这样一路争议到了五月初才定下来。到底还是宰相一派胜出,决定先礼后兵,派遣使者陪同义荣侯唐慎之前往东夷山中劝降仲崇圣。
对于仲崇圣投降的条件,咸平帝开的也不差,因为唐慎之这个名义上的仲崇圣故主封了侯,仲崇圣自然不能越过他,君臣商议下来,若仲崇圣决定投降,可以封其不超过伯的爵位,另赐府邸钱帛,使他可以回长安颐养天年。
至于仲崇圣的麾下,也各有封赏赦免。
本来仲崇圣至今没有投降,早先是因为齐王,加上畏惧朝廷事后翻脸。后来帝后有意留他给子孙建功,既然不理他,仲崇圣想投降也寻不着‘门’路——如今唐慎之既受了咸平帝的封侯,又考了咸平朝的榜眼,这个齐王血脉都降了咸平帝,还亲自出面去劝仲崇圣,仲崇圣不降反而就难以下台了。
而且咸平帝既然宽待唐慎之,照理也不会杀害仲崇圣,即使被拘回长安软禁,好歹比一辈子埋骨荒山好罢?
所以朝野上下都认为东夷山这次能够兵不刃血的拿下来,其可能至少有七八成。因为唐慎之毕竟是齐王之后,不可能让他独身一人上东夷山,总归是要派人陪同——也可以说是监视的,不然万一唐慎之与仲崇圣会合,一起反了大凉——这样的可能虽然不多,若是出现,岂不是丢尽了朝廷的体面?
既然劝降的事情这么有把握,这一趟去东夷山,等若是现成的分功劳了。唐慎之齐王之后的身份,咸平帝已经封了他一个侯爵,以示对齐王一脉的宽容,这回劝下仲崇圣,也不太可能给他什么好处了,那么大头的好处当然是陪他前去的使者来分。
大凉太平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有这么个立功的机会,自然是满朝文武都不甘心落后,为了决定使者的人数和身份,朝臣几次差点在御前打了起来!
还是避暑的日子近了,为了不耽搁去翠微山避暑,咸平帝几次当朝震怒,才让众人勉强议出结果。最终定下来的却是一名正使、三名副使,唐慎之占定了一个副使的身份,另两名副使的名额,一个被太子拼死替长子延昌郡王要了下来,毕竟唐慎之的身份是延昌郡王“发现”的,太子抓住这个理由死活让延昌郡王也成为副使之一。
两名副使已经一郡王一侯爵了,最后一名副使若身份相齐,也太过抬举仲崇圣,反而不美。所以朝臣提议最后一名副使不宜再遣高官厚爵之人担任,他们这么一提,咸平帝倒是觉得可以给后族的人一个机会,比如说皇后的嫡亲侄孙淳于桑野,因为长头还有嫡亲兄长,不是世子,虽然也有荫封,到底品阶不高——趁着这一回跟过去见识见识场面,‘混’份功劳,回来之后,好歹是后族的体面。
因此咸平帝直接点了淳于桑野的名,本来对此事装聋作哑置身事外的楚国公当然是喜出望外,忙不迭的出列替孙儿谢恩。
三名副使都有了着落,各方便挽起袖子争起了正使的人选。
只不过这个人选咸平帝与淳于皇后早有设想,轻描淡写的否认了众人的提议,直接点了雍城侯。理由是现成的,一来雍城侯去过西域,二来月氏族算是雍城侯的岳家,月氏在西域诸胡中算得上兵强马壮,万一仲崇圣倒行逆施,雍城侯也便于就近搬救兵,免得大凉士卒远水难解近渴;三来此去西域万里迢迢,老臣们年岁长了,雍城侯却正当壮年,来回跋涉,不会因此耽搁了事情。
咸平帝振振有辞,朝臣们虽然颇不甘心这份大好功劳就这么落到雍城侯手里,可多年积威之下,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叩谢咸平帝的体恤。
只有太子与延昌郡王心中恨意绵绵——前一日,雍城侯世子‘妇’卓氏携膝下一双子‘女’进宫陪淳于皇后说话,据蓬莱殿里的宫人传出消息,那卓氏虽然在蓬莱殿的一个时辰里大部分辰光都在和皇后说笑、逗‘弄’双生子,可快告退时,却不经意的提了一句“前两日去祖母那边说话,提到西域,祖母感慨,道那里究竟是母亲的故乡,自母亲去后,父亲一直惦记着想再去看一看呢,可惜父亲如今在朝为官,等往后致了仕,年岁既长,怕也去不得了”——由于宁家大房的事情,咸平帝自觉亏欠了纪阳长公主,这一点皇后也清楚,现下卓氏打着长公主的旗号这么一说,帝后纵然有旁的考虑,也会把宁戡换上去了!
毕竟帝后即使对宁家将来有所提防,但长公主还活着的时候,除非宁家丧心病狂,否则对雍城侯府是只会扶持加恩决计不会打压算计的。
问题是卓氏这理由说的也太荒谬了点儿!
满长安谁不知道雍城侯当年是被迫迎娶申骊歌那胡‘女’的?他会不会想念申骊歌都是个问题,更不要说申骊歌的故乡了——英雄救美人那是千古流传的佳话,美人救英雄……咳,雍城侯当年由于纪阳长公主的缘故跟着大军去捞军功,不想头次上阵就被俘虏、甚至被‘逼’婚的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即使他真的思念申骊歌,也决计不会思念西域的!
这等于是摆明了告诉众人,这件功劳宁家要了。
而太子竭力推荐的古博,最终只得到了官复原职以作安慰——这也算是帝后看出太子对于自己势力已经不如真定郡王后的安抚了,帝后的底线也看出来了,他们并不相信太子会对真定郡王多么慈爱,倒更相信真定郡王会是个孝顺的孙儿。
所以即使为了安慰太子,避免父弱子强、子弑父的情况出现,帝后对太子的支持……也就是还给他一个古太傅。问题是古博这么大年纪了,即使在军中威望很高,可最多保证真定郡王不敢兵变,在朝上可说不上太多的话,到底是被贬过一次的人,何况朝上武将说话的分量本来就不如文官。
古太傅的官复原职,所能够起到的作用还不如帝后此举的作用大。
对于这场前后耗费了四个月的争议投入颇多的太子当然很不满意。然而他不满意也没办法,纪阳长公主活着一天,不是涉及社稷民生的大事,帝后就会迁就她一天,更何况长公主向来有分寸,难得提了这么一次要求,几个两朝重臣都不愿意拂了长公主的面子的。
远赴东夷山劝降仲崇圣,若是事成,正使的功劳当然是最大的,副使等人,没有正使的首肯,功劳当然就要小得多。想也知道,雍城侯是绝对不会说延昌郡王什么好话的,此去西域,延昌郡王还得防备着被雍城侯挑刺,届时一个不小心,那就是有过无功了——所以虽然雍城侯如今得了人人羡慕的位置,但宁家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卓昭节蹙着眉道:“恐怕太子会从中做手脚!”
劝降顺利,雍城侯拿大头的功劳,劝降失败,担主要责任的也会是雍城侯——尤其是被证明失败的缘故在于雍城侯的情况下。在这儿太子不‘插’一脚才怪了,如今就一个古博哪里能够让太子放心,不起烽火,太子一系如何起复?
“放心罢,圣人‘私’下有口谕,劝降归劝降,若仲崇圣执‘迷’不悟,打下来也一样。”宁摇碧微笑着道,“苏伯这回会与父亲一起去,届时若劝降不利,那就从月氏族中调兵……本来这也是圣人当殿说过的。”
“要给父亲预备什么吗?”卓昭节问,本来这事儿应该是婆婆来做的,然而她的婆婆去的早,如今侯府是她当家,但公媳之间多有不便,总归要通过宁摇碧来转话。
宁摇碧不在意的道:“你不用管父亲,父亲身边用的都是老人,有几位是从前伺候着父亲去过西域的,他们都会预备好。”又道,“家伎里头挑两个能歌善舞又会得说话的,最好亦有几分姿‘色’。”
“还要带家伎?”卓昭节惊讶的道,“会不会太过儿戏了?”
“不是父亲他们用,到了西域,劝降了仲崇圣,总要就地庆贺下,若是要打,召聚胡族为先锋,赏几个人下去也热闹些。”宁摇碧道,“横竖去了人咱们可以再补,你挑两个好的。”
卓昭节不清楚军中情形,不过就两个家伎也没有什么,便记下此事,等得空就叫了夏氏到跟前——本来许镜心齐王余孽的身份出来后,这夏氏也被大理寺拷去拷问了,然而许镜心与夏氏都说夏氏与齐王毫无关系,之前夏氏想替许镜心也推荐到雍城侯府来任教习,不过是念着都是醉好阁里出来的情份。
没有证据,再加上夏氏正当韶华,众多恩客帮着说话,不几日就赎了出来。卓昭节本不想再要她,可又怕唐慎之知道后生出芥蒂,想着横竖如今帝后对齐王一路都是宽仁的,夏氏又没被定成余孽,加之她确实是个不错的教习,就让她仍旧留了下来。
这会把她叫过来,就将宁摇碧的要求说了,夏氏思索片刻,道:“若说能歌擅舞,家伎本就是学这些的,奴家教导的这些人里头都会得。不过论到口齿伶俐,倒也就那么七八个,姿‘色’都是好的,虽然世子‘妇’绝‘色’,她们到了世子‘妇’跟前便灰扑扑的了,若单独来看皆有几分颜‘色’的。”
卓昭节便道:“那你回去让她们收拾一下,明儿过来叫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