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命左右掌掴绿姬的事情,隔日才传出来,靠近行宫又正得圣意的丹葩馆当然是第一批听闻了,因着与太子妃关系不错,卓昭节不免为此有些担心:“太子殿下十分宠爱绿姬,可要为此为难太子妃了吧?”
特意回来报信的鸾奴笑着道:“世子‘妇’但请放心,太子妃行事自有分寸,这一回绿姬挨打也是自作自受。虽然太子闻讯赶去斥责了太子妃,然而事情说到帝后跟前,如今太子与绿姬可都被罚了……太子被命禁足寝殿三日反思己过,绿姬虽然已被太子妃掌掴过,却还是被皇后娘娘下令处了十下廷杖!若不是太子一再求情,皇后娘娘简直想要直接将之打死!”
卓昭节诧异道:“她做了什么让皇后娘娘如此恼怒?”
淳于皇后厌恶绿姬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为了太子的缘故一直也任她在东宫里享受着锦衣‘玉’食。如今忽然起了杀心,肯定是有缘故。不过绿姬也不傻子,怎么会去‘激’怒皇后?
鸾奴道:“世子向宫人打听到,是绿姬昨儿个接到了唐澄从岭南捎回的信笺,内中提到在岭南过得苦不堪言,求绿姬设法‘弄’他回长安。于是绿姬就到太子妃跟前祈求了,结果中途说漏了嘴,拿咱们家大房的事儿与唐澄被流放到岭南比,又说了其他一些‘激’怒太子妃的话,这才惹得太子妃动手!”
“是吗?”卓昭节蹙起了眉,道,“这可有点不对劲儿,唐澄又不是才被送走的,即使是头一次写信回来诉苦,绿姬要心疼儿子,之前怎么没去和太子妃求情,偏偏是现在?况且绿姬难道不知道提咱们家大房的事情必然会‘激’怒帝后?而且这已经不是‘激’怒的意思了,甚至是在咒自己儿子,等若是说帝后要谋害亲孙?她之前在东宫里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这回忽然如此糊涂?”
鸾奴垂手道:“小的也不清楚,小的奉了世子之命回来,将这事情说与世子‘妇’知。另外,皇后娘娘被这事情气得不轻,太子妃着人到御前寻了世子,让世子‘妇’领了小郎君和小娘子进宫一趟,道是皇后娘娘是极喜欢世子‘妇’的,也喜欢小郎君和小娘子,见着了世子‘妇’与小郎君、小娘子,必能解颐。”
“那今儿倒是亏得我在家歇一日了。”卓昭节没想到自己又要进宫,叹了口气道,“不然你还得满山去寻我们。”这几日她一直领着两个孩子挨个到有与他们年岁仿佛的嫡出子‘女’的人家拜访,宁夷旷和宁夷徽都‘交’了不少朋友,再加上游氏出的主意,听了几个口齿伶俐的下仆诉说的添油加醋的被主家收留之前过的苦日子的故事后,宁夷旷对堂哥的同情果然是迅速淡薄。
而且照着游氏指点的,宁摇碧亲自为子‘女’讲了几个男儿当自强、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后,兄妹两个果然是对宁朗清的哭诉没了兴趣——甚至前日卓昭节故意邀了被纪阳长公主禁足曼徊山庄的宁朗清过来吃果子,提前吩咐下人任宁朗清再煽动堂弟同情自己,结果宁夷旷碍着与宁朗清之前玩的还不错,虽然皱着眉听他说委屈,本来就没和宁朗清玩耍到一起去的宁夷徽已经不耐烦的呵斥了:“我听说伯祖父这一房因为一些事情已经只剩了堂哥一人,堂哥却还不思进取,振奋‘门’庭,反倒效仿孱弱之‘女’,逢人便诉说自己的委屈与不幸,实在叫人看不起!”
其实宁夷徽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自己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是听着宁摇碧说的故事里都会带上两句教诲自己与兄长——到底是宁摇碧的嫡亲骨血,宁摇碧十一岁即中举,天赋奇佳。双生子年纪虽幼,然而也渐渐展‘露’出来传自他的思维敏捷与记忆力过人的天赋来。
是以宁夷徽听了几次就大致记下了这番话,索‘性’就说来与宁朗清听。
宁朗清没想到小堂妹不但不同情自己在二房受到的遭遇,反而出言羞辱自己,羞恼之余,心中更是忿忿不平,暗道:“六婶说的果然没错,二房哪里肯真心的抚养我?就连他们的‘女’儿,才这么点儿大,说话就这样的伤人了,往后我岂非每日都要活在这样的冷嘲热讽里?更不要说还会有其他的羞辱了!从前祖父还在时,我是国公嫡长孙,二房不过是侯爵罢了,这两个小东西的身份才不如我!结果祖父出了事情,我……我竟然要受他们的气?!”
他虽然在从剑南回来的路上听婶母祖氏叮嘱、祖氏走时又设法紧急教导了他一番,让他知道在二房过日子须得隐忍,趁人不注意再挑唆宁夷旷、宁夷徽向着自己,渐渐的把这对兄妹笼络住了,再图后计——可这样的打算本来就是祖氏有些想当然,宁朗清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能记下她的大部分话已经是遭遇凄惨以至于刻骨铭心了,要把她简略叮嘱的计谋具体用出来还要用的不着痕迹这怎么可能?
而且小孩子的掩饰本来就拙劣的很,此刻被比自己小的堂妹一刺‘激’,脸上的怨毒自是流‘露’出来!
宁夷旷觉得妹妹说的话没错,但他之前和宁朗清玩耍了两个时辰,到底有些情份,此刻就想接着妹妹的话劝说堂哥振奋起来,未想却看到堂哥脸‘色’骤然可怕极了,不觉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而旁边得了卓昭节的吩咐冷眼旁观的下人自是不敢怠慢,生怕宁朗清恼羞成怒之下打伤了自己的小主人,慌忙围上去把人都分开。
这件事情禀告到宁摇碧和卓昭节跟前,连曾经同情过宁朗清的卓昭节也觉得这个堂侄养大了必成祸害——但长公主还在,总归不能真的要了他的命。
宁摇碧亲自去了一趟曼徊山庄,也不知道是怎么和长公主说的,回来之后就让卓昭节不必‘操’心这件事情了。
本来如今正是盛夏,虽然翠微山中不似山脚炎热,但没有树木的地方也晒得人头晕。若非为了避免子‘女’缺少投意的玩伴被教坏,卓昭节也不想成日的出‘门’——何况带着这么小的双生子,万一在崎岖的山路上摔着碰着怎么办呢?
是以宁朗清的事情既然有了结果、宁夷旷也不帮着堂哥说话了,卓昭节就打算歇下来。倒是双生子这些日子到处玩习惯了,坚决不答应,卓昭节和普天下所有宠爱子‘女’的母亲一样拗不过他们,只得继续领着他们出‘门’。
今日是卓昭节实在乏了,硬是要在家里待一日歇一歇,倒是凑巧,恰好赶上了宫中见召。
太子妃亲口托付,又是要去宽慰皇后娘娘,卓昭节自不敢怠慢,忙命人把在庭院里疯玩的满头是汗的双生子叫到跟前,命人替他们速速沐浴了一下,换上新衣,又叮嘱了几句规矩,便领人上辇,往行宫去觐见。
翠微山的行宫不像长安城里的大明宫那么巍峨雄壮,走的却是轻巧‘精’致的风格。进入行宫,沿途都是茂盛的树木,荫凉得很。帝后所居的幽簧馆外,是一片占地颇大的紫竹林,山风拂过,婆娑作响,还可以听见竹上所缚银铃的脆响。
卓昭节在皇后与太子妃跟前都有一份体面,说起来她怀着双生子时被诊断出来,还就是在这幽簧馆。如今领着一双子‘女’再来,不免回忆起前事,感慨着在馆外等着宫‘女’进内禀告。
因为是帝后居处之外,卓昭节与子‘女’自是早早下了步辇,穿着簇新夏裳、‘精’致可爱的双生子虽然不是头一次见皇后与太子妃,却是头一次到幽簧馆,此刻不禁好奇的张望着四周,不住发问。
卓昭节瞪他们一眼,低声道:“娘娘就在里头,不许喧嚷!”
“……哦!”双生子虽然顽皮,但大规矩上倒是听话的,此刻闻言,双双‘露’出委屈之‘色’,摆‘弄’着手指不说话了。
看这模样,卓昭节又有些心疼,正想着安慰他们,里头贺氏却迎了出来,含笑道:“娘娘与太子妃正等着呢,府上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往世子‘妇’这跟前一站,三个人都仿佛神仙也似,真是看了就叫人心头一喜——怪道娘娘今儿个心绪不好,太子妃不叫旁人,就要叫世子‘妇’与小郎君、小娘子来!”
“姑姑这话说的我可是不敢领。”卓昭节笑着与她寒暄,又命子‘女’,“快见过贺姑姑。”
贺氏道着使不得,到底还是被卓昭节拉着受了双生子的礼——如今双生子其实也行不得多么规矩的礼,不过摆个模样,但小孩子行礼怪有意思的,他们又生得好,贺氏受得也是眉开眼笑,连说到底是长公主殿下的曾孙,小小年纪就如此的知礼。
这样谈笑风生的进了殿,却见殿中不但有皇后与太子妃,赵萼绿却也在,还领着真定郡王的嫡长子、‘乳’名鹤奴的唐兴。
而且皇后此刻看起来也不像是震怒了,脸上虽然不能说喜笑颜开,到底也含着一丝笑‘色’——毕竟嫡曾孙就在跟前。
看到卓昭节带双生子进来,众人都笑着道:“你们可算来了,母子三个这么走进来,仿佛凭空就亮了一层。”
“是咱们进来觉得眼前光辉一片才是真的。”卓昭节领着双生子行过礼,皇后指了附近的席位让她坐,却招手道:“旷郎和徽娘到本宫这儿来。”
双生子从襁褓里时就见过皇后了,略能记事后也见过两回,只是这会的小孩子忘‘性’大,几个月前见的就忘记了,并没有认出皇后来,倒是像见生人一样规规矩矩的上前再次行礼。
皇后笑着把他们搂到膝前,道:“才几个月不见,怎么与本宫如此生疏?是不是把本宫给忘记了?”
虽然的确忘记了,但宁夷旷与宁夷徽却本能的含糊着不肯认,宁夷旷试图用岔开话题来避开回答,就看着下头坐在赵萼绿膝上,好奇的望着自己兄妹的唐兴道:“娘娘,这是谁呀?咱们这两日跟着母亲四处拜访,都没见过这位小哥哥。”
皇后还没回答,赵萼绿先恼了,道:“好你个初岁!领着你家这金童‘玉’‘女’的到处拜访,偏不去看我?”
卓昭节心想要不是你之前提过结亲、九郎又坚决反对,一再说不能让徽娘与唐兴当真互生好感了去,我何必要避开你?嘴上忙赔罪道:“哪儿是不去看赵姐姐?我这几日是被他们折腾得乏极了,今儿个硬是在家里歇一歇,这才接到鸾奴报的信呢!本想着缓口气再去赵姐姐那儿叨扰的。”
赵萼绿这才哼了一声,道:“偏把我排在后头!”
太子妃见卓昭节尴尬,正待圆场,不想端坐赵萼绿膝上的唐兴忽然道:“母妃,我想吃藕粉糕。”
赵萼绿就这么一个嫡子,自然十分钟爱,闻言也顾不得和卓昭节计较,亲手端了旁边案上的藕粉糕与他,又叮嘱道:“只许吃一块,啊?”
唐兴道了一声是,果然只取了一块——只是他拿着这块藕粉糕,却只在‘唇’上沾了沾,趁着自己坐在母亲膝上、赵萼绿不宜看到自己面前,居然一把塞进袖子里!
赵萼绿没看到这一幕,坐在她对面的卓昭节可看着清楚,正诧异唐兴堂堂帝之曾孙的身份,怎么会要藏块藕粉糕,却见他拢了拢袖子,便迫不及待的道:“皇曾祖母,这两位是谁呀?”
……合着唐兴是在替自己解围么?卓昭节惊叹于才三岁的唐兴的聪慧之余,越发笃定了宁摇碧的判断,这般聪慧的小孩子,若无意外必是未来九五之尊,这样的人的皇后是好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