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侯走之前,亲口令延昌郡王代行正使职责。如今要传隼奴,自然无人敢违背怠慢。
片刻后,一个身量矮小、几如孩童,穿着下仆服饰的人,低眉顺眼的抱着一只猎隼进‘门’,与此人的矮小相反,帝赐此行所携带的猎隼矫健得紧,看那隼奴的模样仿佛抱得很吃力。
延昌郡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隼奴,他虽然不像宁摇碧那样养着一对猎隼,熟知隼‘性’,但狩猎时也用过鹞鹰,见过自己府里伺候鹞鹰的下人呈鹰上来的,此刻便狐疑的问:“如何是把隼抱进来?难道此隼还没驯服?”
听得他这话,‘侍’奉在旁的使‘女’脸‘色’微变,下意识的‘摸’向腰间,手才按到,却听那隼奴哑着嗓子道:“回郡王的话,此隼乃是御苑所出,自然是驯服了的。只是终究是扁‘毛’畜生,入夜之后难免有些凶‘性’,郡王又身份尊贵,小的为防万一,还是将它抱住了进来,免得乍见灯火扑腾起来惊扰了郡王。那样小的便是万死也难辞其罪的。”
——已经有些时候没有听过这样恭顺奉承的话了。
延昌郡王心头微微有些感慨,自从……三年前的牡丹‘花’会之后,父亲生辰的当日,皇祖父与皇祖母选择了自己那嫡出的异母弟弟,之后,自己的声势一降再降,甚至于堂堂郡王连岳家都不曾保住……
虽然身边伺候的下人不至于因此就敢不听话,可在郡王府和太子近‘侍’之外,类似的讨巧的话,基本上都是冲着真定而去,到他……到底是敷衍了。
听着这久违的奉承,延昌郡王的脸‘色’缓和下来,点头道:“倒是个用心做事的,你叫什么名字?”他今晚心情很好,不介意给这口齿伶俐又运气好的小子一个机会。
“郡王垂询,小的铭感五内!”隼奴显然也明白他问自己名字的用意,欣喜之下,抱着猎隼的手都松了松,扑通一声跪地就要行大礼,‘激’动万分的道,“小的……”
就在隼奴即将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他的未雨绸缪似乎并非杞人忧天!手中的猎隼趁他‘激’动松手的刹那,猛然一把挣开!在延昌郡王的惊讶里,这只猎隼气势汹汹的扑向了郡王身后的使‘女’!
“小娘子你头上的发簪反了光,快拔去!”隼奴飞快的提醒几乎与猎隼的暴起‘欲’伤人同时惊动了使‘女’!
隼奴提醒完后,立刻伸手入怀,似乎要取出隼奴们用来调教和指挥猎隼的哨子,他的提醒和这个动作让使‘女’犹豫了下,考虑是不是相信他?手,就松开了腰带,下意识‘摸’向鬓边。
只是下一刻,使‘女’立刻知道自己是否需要相信这隼奴了——因为隼奴从怀里掏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哨子,而是一柄小巧玲珑的匕首,刃口涂成漆黑,避免反光,一望可知是专‘精’于刺杀之人特用之物!
“郡王小心!”使‘女’大惊失‘色’,指尖在腰间机括上猛然一按,软剑弹出,顾不得猎隼的利爪正向自己的面上抓来,剑锋‘荡’向延昌郡王身前,‘欲’要不顾一切的救下延昌郡王!
不想那隼奴格格一笑,笑声脆如银铃,赫然是‘女’子之声!在延昌郡王与使‘女’的惊恐里,亦不起身,仍旧跪在地上,却倒仰上身,在身后地上一拍,借力以双膝滑向延昌郡王,匕首直奔其‘胸’口而去!
忠心使‘女’的一击,因着距离和隼奴如今尚且不到半人高,剑尖极无奈的在隼奴‘胸’前掠了个空!与此同时,使‘女’凄厉尖叫——经过训练的猎隼一击便抓得她半边脸皮开‘肉’绽、甚至一只眼珠也被啄到隼喙上去!
延昌郡王不是没有习过武的人!只是,习过武和经历过生死搏杀到底是两回事!他在长安与真定郡王的争斗固然也算你死我活,但那都是权谋之争、暗流汹涌!几曾遇见过这样直面锋芒的阵仗?!
更不要提使‘女’的惨叫和伤势,都让养尊处优的唐缘胆战心惊、魂飞魄散!
虽然被猎隼猝然之下抓瞎了一只眼的使‘女’剽悍之极,一面挥剑迫开试图抓向自己另一只眼的猎隼,一面扑上来救助且竭力大声提醒他坚持住,并拼命呼救——但之前两个人为了‘私’下商议太子所定之策,避免风声外传,特意让‘侍’卫远远戒备。而且如今所居的屋子由于建在山上,山间长年风声呼啸,建造时就考虑到隔音,即使使‘女’的尖声有些传出去,‘混’在风里,‘侍’卫一时间根本难以分清……偏偏之前延昌郡王严厉的吩咐过,不经召见靠近者,一律处死!
在惊慌中闪避了片刻,延昌郡王惊怒‘交’加之下到底被一张榻几绊倒在地,‘欲’要起身,却见刺客已然将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
“不要!”感受到一道温热已经流下脖颈,而满头是血的使‘女’忽然砰的一下倒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生生痛晕过去——可外头的‘侍’卫却一直不见动静!延昌郡王绝望万分,本能的叫道,“孤是太子爱子!你杀了孤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不要杀孤,孤什么都可以给你!”
“郡王何必如此害怕?”刺客吃吃的笑着,慢慢抬起了头,把脸偏向灯光的一面,悠然道,“我只是想告诉郡王我的名字而已……却又怕郡王会像从前一样对待我,所以想着还是让郡王不敢动弹了再告诉郡王更加稳妥,郡王以为呢?”
延昌郡王战战兢兢的端详了一下那张大半‘露’在火光里的脸,瞳孔骤然收缩:“你……你……你是——陈珞珈!?”
“郡王真是好记‘性’!”陈珞珈笑容天真而明媚,忽然抬脚踩住他‘胸’口,侧着匕首,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脸,延昌郡王自幼在锦衣‘玉’食和富饶繁华的长安养就的一身细皮嫩‘肉’,顿时被锋利的匕首拍出数道血痕,陈珞珈欣赏的看着他的脸,微笑着道,“郡王看没错罢?我就说,我若不先抓住了郡王,郡王听到我的名字,一定会像一起那样下令杀死我的!”
她的年纪怎么也该有二十余岁了,可容貌神态、语气声音,无一不似足了十四五岁的稚‘女’,此刻这样笑意盈盈的说来,娇俏鲜脆,若换成了锦绣明堂,大部分的男子,都不能不为之而心醉。
可认出她后的延昌郡王,却剧烈的战栗起来,战栗得如此厉害,以至于他几次险些咬到了自己的牙齿,他不敢相信的、哆嗦着道:“你还活着?”
“如今我就在郡王跟前,郡王若是活着,我自然也活着,郡王若是死了,我想必就是亡魂了!”陈珞珈用温柔而甜蜜的声音,一直俯到了延昌郡王的耳畔,悄悄的道,“不过郡王问这话,必是不能确定自己还是不是活着?郡王请放心,这样的小忙,我岂能不帮郡王?”
延昌郡王还没醒悟过来,忽的左腕传上一阵剧痛——痛到他简直不敢置信——陈珞珈只是轻轻一扬匕首,便将他的左腕齐齐切断!
“郡王疼么?若是疼,那就是还活着了。”陈珞珈举袖掩嘴,吃吃的笑着,眼神娇媚而恣意,“郡王若是还不能确定,或者我继续帮一帮郡王?”
血流如注中,延昌郡王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断腕,他居然没有立刻惨叫,第一个念头却是:“糟糕,没了左手,往后父亲成了父皇却要如何立我为储?”这个念头过后,他才感受到那种难以形容的疼痛,还有铺天盖地的恐惧,都使得他疯狂的挣扎与试图呼救!
只是陈珞珈没有给他醒悟过来之后呼救的机会,干脆利落的卸了他下颔,让他拼尽一切的叫嚷都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匕首在他‘胸’膛上漫不经心的雕刻着,陈珞珈江湖出身,自然不会有什么匠作手艺,她也不在乎,横一刀、竖一刀,鲜血飞溅、皮‘肉’翻卷,延昌郡王痛得几乎要昏过去,可每次都被陈珞珈按住大‘穴’,刺‘激’着他清醒。
这样残酷的场景,陈珞珈的声音却依旧温柔:“当初郡王说,我立下了大功,必保我一生富贵,甚至做个诰命夫人,荣华一世也不在话下!可转过头来,郡王却下令杀了我!”
她骤然之间,变得冷冰冰的,毫无人气,“像我这样刀头‘舔’血的人,杀人和被杀都是理所当然……若只如此,今日我也不是不能给郡王个痛快!只是郡王是怎么对我的?我怎么也是为郡王做过事情的人!一旦没了用,你就将我‘交’给你那个连畜生都不是的弟弟唐澄……等他用那些龌龊的手段玩过了,你再杀了我?”
延昌郡王心中惊恐万分,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他感觉到自己腰间忽然一凉,心中如入冰雪,“不要”两个字在舌尖疯狂的咆哮,却怎么也吼不出去!
意料之中,下体剧痛,即将昏‘迷’的刹那,陈珞珈准确的将匕首刺入他一处大‘穴’,悠然道:“我好容易才讨了这个差使,说要将你千刀万剐……你若就这么昏了过去,我这是报仇,还是切着一头猪?所以郡王,你还是勤快些,醒着罢!”
匕首转到大‘腿’,利落的转了个‘花’,碗口大的‘肉’块,被生生割下,鲜血如泉涌,然而陈珞珈显然早有准备,从怀里取出‘药’包撒下去,鲜血流淌的速度顿时遏止。
她重新吃吃的笑,“只是郡王一定想不到,我为什么没有死?”
延昌郡王确实想知道——
只是陈珞珈才说,他就又后悔了!
“说起来也要谢谢郡王,若是郡王直接杀了我,我能有什么法子?倒是郡王把我‘交’给了唐澄,后来要杀我了,唐澄却还没把我玩腻,偏郡王你催促得急,所以啊,他就另外‘弄’了具尸体,把你糊‘弄’了过去!”陈珞珈笑得很开心,“郡王你一定想不到,自己的亲弟弟会为了一个玩物欺骗你?”
匕首这次直接挖去了延昌郡王的一只眼珠,“甚至于后来我把他哄高兴了,他还会听我的话……你知道他被流放去岭南是他自己‘私’下向太子求的罢?可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求么?”
陈珞珈微笑着道,“因为我知道他会离开长安后,告诉他我师父在岭南隐居的村落里,有好些个极有意思的小娘子……郡王这金尊‘玉’贵的弟弟,就这么信了!”
延昌郡王仅存的一只眼睛骤然满了血‘色’!
“没错,一直到岭南,他都带着我。”陈珞珈笑容如刀,匕首毫不客气的捅破了这只血红的眼珠,欣赏的看着延昌郡王在自己脚下疯狂的挣扎,也不管唐缘如今是否还有心思注意自己说的话,慢条斯理的道,“也亏得唐澄平素荤素不忌,玩物众多,又没太多人管他,我假扮少年内‘侍’‘混’在其中,居然无人察觉!到了岭南,我便留下暗记,汇合了当年闯‘荡’江湖时的同伴,把我救了出来……”
“哦,是了,你之前那么急,是想问你这弟弟?”陈珞珈仿佛才想起来一样,温柔的道,“你放心罢,我走之前,特意给他留了一包好‘药’……别这样,对他来说,决计是好‘药’,因为,我听说他这些日子,从来没断过‘女’子?不然,他怎么会不告诉你我不见了呢?自然是他忙着夜夜御十‘女’,早就把我忘记到脑后了……差不多你的死讯传回长安后,他的死讯,也该叫太子与绿姬晓得了……二子偕亡,甚至无一孙辈,多干净?郡王你说是不是?”
素白的手上,漆黑的匕首飞旋如风,落下处,又一抹血‘花’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