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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四章 惟太息兮长悲哀(1 / 1)

“孩儿不知。”宁夷旷道,“反正祖父这么说的。”

闻言,卓昭节紧紧皱着眉,半晌才道:“我想你们祖父的意思未必是不告诉我,恐怕还是不想告诉你们父亲,是不是?”

宁夷旷道:“但祖父说了如今不许说。”

“那么我来猜一猜……”卓昭节沉‘吟’片刻,道,“是不是……和你们祖母有关?”

宁夷旷虽然迟疑着没有回答,但脸‘色’却已经说明了。卓昭节叹道:“你们祖父和祖母的事情复杂得很,咱们做晚辈的,一来没资格说,二来其实也不敢说完全的了解。毕竟时过景迁,何况很多事情,不是其人,如何知道全部?因为你们祖母之事,你们父亲和你们祖父颇有罅隙,这一点这些年下来,料想你们也知道了?只是到底父子天‘性’,当年你们还小,不记得了,那次你们祖父在西域中伏受了重伤,你们父亲担心的整夜难眠,等人回来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对苏史那发那么大的火!”

顿了一顿,卓昭节道,“你们祖父的为人,我这几年看下来也有些清楚了,其实,倒和你们另外两位已故的长辈颇为相似,一个是为娘的祖父,一个是为娘的外祖父……都是有什么事情都藏在心底不肯说出来的。

“为娘像你这么大时,头一次回自己家里,祖父沉默寡言,处处为了子孙考虑却不说明,反而叫晚辈们误会。后来若非你们父亲点醒,我怕是到这会都恨着他呢。那时候为娘的祖父也有过一次凶险,险些就去了……若非如此,为娘后来知道了缘故,懊悔又有什么用?你祖父说是他在生时不能说,你就忍心看这芥蒂永远都解不了吗?”

宁夷旷虽然和祖父感情好,也听祖父的话,但到底年轻,被卓昭节这么一番劝说,顿时动摇起来,道:“祖父说想以后和祖母合葬,却怕父亲不肯,所以和我说了件事儿。”

卓昭节闻言一怔——申骊歌的骨灰是送回月氏安葬的,就是雍国公还是雍城侯那会,虽然在前往月氏的路上遇伏,但后来月氏代头人到东夷山请罪和探望,顺便将骨灰带回族里安葬了。

依着宁摇碧对父亲的怨怼,恐怕当真会以母亲葬回族中,父亲惦记中原、或者不忍离开纪阳大长公主之类的托词,不使两人合葬……不过在外人看来是不会觉得宁摇碧不孝的,因为谁都知道雍国公并不喜欢他那异族的元配发妻。

可现在……

她定了定神,问道:“你们祖父和你说了什么事儿?”

“祖父说了祖母名讳的来历。”宁夷旷沉‘吟’着道,“祖母汉名姓申,其实是因为祖父当年……嗯,才被俘虏时,不想曝‘露’身份,胡‘乱’说了自己姓申,所以祖母后来起汉名也随了这个姓氏。至于祖母的名讳,却是有一次,祖母与祖父在沙丘上说话,祖母对祖父唱了一支月氏的歌曲,要祖父也还唱一支,祖父无奈,就……唱了一支《骊驹》。后来祖母问祖父唱了什么,祖父说了是骊歌,尔后祖母又问骊歌是什么意思,祖父就说,骊,是并列、对偶的意思。后来祖母就用申骊歌做了汉名。”

他道,“祖父说,等他身故之后,若父亲不肯送他去月氏与祖母合葬,就将此事说与父亲听。”

卓昭节皱紧了眉,久久未能言语——骊驹在‘门’,仆夫具存;骊驹在路,仆夫整驾——这首《骊驹》本是古时客人临去时所作之歌,此后告别之歌又称骊歌。但单独的骊字确实是有并列之意的,所谓骊四骈六……那时候申骊歌根本就不懂得中土言语,哪里会想到宁戡狡猾的只解释了一个“骊”字,“骊歌”二字却正好与她向往里的成双成对意思恰好相反呢?

卓昭节少年时候喜欢看闲书,知道胡人大抵能歌擅舞,青年男‘女’多会借互歌表达情意,所谓沙丘上说话,料想是申骊歌对宁戡一见钟情,拉了他去说话罢?

尔后申骊歌唱着月氏语的胡歌表达自己的心意,缠着宁戡回应——那时候身为俘虏的宁戡怎会有心情回应她什么?仗着申骊歌言语不通,唱了《骊驹》敷衍,这《骊驹》也是他的心声——身为俘虏,他当然盼望着早点和这俘虏自己的胡‘女’告别,最好永别才好——多么耻辱的经历啊?

而申骊歌一定要问个究竟……

但宁戡现在却把这无外人知道的事情告诉了长孙,要托长孙在自己去后转告独子,以求与这胡族发妻合葬,甚至宁可放弃陪葬帝陵的荣耀不要,埋骨到遥远的西域去——这么说来他对申骊歌是有情的?

可为什么当年申骊歌在时却留下来冷淡发妻致其红颜早逝的恶名呢?若说外人污蔑,那时候已经记事的宁摇碧,亦因此对宁戡深怀怨怼……

她抿‘唇’许久,忽然想起数年前去世的祖父敏平侯曾写过那两句:“纵知纵悟身已老,惟太息兮长悲哀”。

……也许宁戡并非不爱申骊歌,长安城中曾经轻浮的高‘门’子弟,长公主心爱的幼子,生长于繁华锦绣的长安,打小阅遍环‘肥’燕瘦各‘色’美人,然而在申骊歌之前和之后,也没见宁戡恋上过哪家娘子。

那些‘侍’妾,也不过是‘侍’奉他罢了……

可宁戡与申骊歌的开始却太过戏剧了些,倘若反过来,是宁戡俘虏了申骊歌,也许这段结发之缘不至于以悲剧收场……到底宁戡是男子,是长公主爱子,在贵人如云的长安,他这个天子嫡甥亦是地位非凡。

……却在长公主为他争取到的上战场捞军功的机会里,头次上阵就被俘虏,还是被个‘女’子俘虏。

一直记挂着这一次的耻辱,年少时候料想骄傲叛逆一如宁摇碧当年的宁戡,试图用对申骊歌的冷漠和疏远、无视与放.‘荡’来证明自己的尊严。

可申骊歌却没能等到他明白自己心意的那一天……

独子宁摇碧毫不掩饰的怨怼,让宁戡也无法放低身段说出真相。

好些年了,宁戡默认着长安的议论,默认着谣言里都说他利用发妻封了侯,最终却冷眼旁观发妻的死……也默认着宁摇碧心目中他的冷酷与残忍。

也许申骊歌去了,旁人,哪怕是独子的怨怼他都不在乎了。只是如今病倒,想起身后事,为了能够与发妻合葬,宁戡才不得不吐‘露’一二——这看似沉默的国公其实内心的骄傲并不比宁摇碧差多少,他宁可与宠大的孙儿‘交’代此事,也不肯和独子敞开心扉。

卓昭节沉‘吟’了很久,才道:“这事情为娘自有分寸,你在你祖父跟前不要提就是了。”顿了顿又道,“你们祖父其实也没有病得非常厉害,你还是劝他往好的想。”

“孩儿是这么说的,但祖父说他只是叮嘱一句。”犹豫了下,宁夷旷又道,“祖父说他近来时常梦见祖母,又说当年他送过一支珊瑚簪给祖母,祖母喜欢的很,后来传给了母亲……”

卓昭节皱着眉,道:“珊瑚簪,就收在那边的箱子里头,好好儿的。你们祖父惦记,还回去也没什么,只是就怕他睹物思人,越发的不想用‘药’。”

宁夷旷忙道:“那还是不要拿过去了。”

“唉!”卓昭节叹了口气,道,“就这样罢,回头我和你们父亲好生商议商议,总要叫你们祖父放宽了心才好。”

次日卓昭节寻空和宁摇碧委婉的说了,宁摇碧同样沉默良久,才怅然的道:“如今再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呢?母亲是早就去了。”

“父亲这些年来也不容易,就这点心愿……”卓昭节有些不忍。

宁摇碧淡淡的道:“不过是走一趟月氏,这没有什么,我只是替母亲觉得不值罢了。当年母亲放着一族之首不做,万里迢迢、言语不通,带人远嫁长安,难道她没有顾虑吗?可为了父亲她什么都不怕……然而父亲若有她一半的气魄,也不必如今躺在榻上对孙儿说往事了。”

又道,“母亲也糊涂,当初父亲被俘虏后连真姓也不敢报,这样懦弱的人哪里能够托付?”

卓昭节觉得这评价对宁戡有点苛刻了,但知道宁摇碧为了母亲抱屈多年的心情,就岔话话题道:“说到被抓了不敢说真名,当年林鹤望也是这样。不过他的嫡长‘女’林瑰娘倒是个好的,前两日八娘从江南写了信来,说章老夫人去世后,林瑰娘在灵堂上丝毫不惧族中长辈的威‘逼’欺哄,伶牙俐齿迫退众多想趁着章老夫人去后沾些便宜的亲戚,这事儿如今传遍江南,都说林家娘子厉害得紧,林家郎君亏得有这么个姐姐才能够一直专心读书……”

宁摇碧对什么林鹤望林瑰娘都不感兴趣,但听出妻子安慰和转移话题的意思,便也不再说宁戡的不是,道:“四月份的时候才给旷郎定了亲,现在父亲就不好了,恐怕阮家有些不安。明儿个打发人过去说下情形罢,别叫他们胡思‘乱’想了,到底是亲戚。”

——宁夷旷定的是阮家嫡长‘女’阮穗娘,卓昭节嫡亲姑母卓芳华一手教导出来的娘子,父亲阮云舒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母亲谢盈脉虽然出身不高,但也是个爽利人。阮穗娘本身当然是很出‘色’的,用卓芳华自己的话来说,那是:“没有一样拿不出手的!”

谢盈脉和卓昭节多年‘交’好,两家时常来往,孩子都是彼此看着长大的。阮穗娘容貌端庄又能干识大体,把子‘女’当宝、连‘女’儿嫁给皇太子都不允许的宁摇碧也对她很满意,所以四月里赶着避暑之前,两家把婚事敲定,约好了后年再成婚。

结果避暑时雍国公就开始生病,虽然知道宁摇碧和卓昭节不会因此胡‘乱’责怪阮穗娘命不好,然而雍国公是宁夷旷的祖父,宁夷旷又是承重孙,若宁家因此遭遇了丧事,那可是一守就要三年的……阮家不会因此悔婚,可总也要事先告诉一声,以示尊重。

卓昭节道:“这个自然,不过,徽娘你打算怎么办呢?太后已经明着提过了,太子也是三不五时的往咱们家跑……年初皎娘都出阁了,皎娘也才比她大几个月罢了,她的婚事可是还没影儿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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