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最紧张的不是当时,而是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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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再听不见楼下的喧闹声,合该是这来源客栈已经打烊了。
扶晞侧躺在床上,背靠墙面,眼睛盯着门口,她的心里如同在打鼓,外面越是安静,她心里越是吵,总觉得下一秒,再下一秒,就会有人破门而入,或者,会有人在外面大声嚷嚷,死人了死人了…
盯得久了,眼睛都发直了,扶晞感受到一滴微咸的汗水顺着眼窝留下,划过鼻梁,她眨巴眨巴眼睛,抬手抹了一把额头。
五皇子府内,简离还未睡,他同由作一起,从晚饭过后就一直待在春照阁议事。
两年之期将至,许多事情都马虎不得。
“若无意外,两年期至当天,皇帝便会宣我入宫,再又将我闲置个把月,不出三个月,他便会再次封我为王”,案桌上平摊一副关系走向图,简离用一节一尺长的木枝条指着图上的庆帝一栏。
由作手上也有一节同样的木枝条,他顺着简离所指的庆帝一栏向下划,直到一条分支,颂安王李承锦,“颂安王封王不过两个月,但是皇帝不断的恩宠与放权,这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他要提拔另外一支能够与广明王抗衡的势力,如此看来,该不会轻易再生复你王位的意思”。
“所以我在才会说,他会将我闲置个把月,这个个把月是给我创造契机的一个时间,不过两年,谁能将当日的事情忘的干净?不过是习惯了不刻意去想罢了,我想复位,还是需要一个由头的”,简离用手里的木枝条敲了敲颂安王的地块,眼里颇有深意,“如今提前封王越发廉价了…皇帝为了打压明家的气焰,自然不会吝惜再给一个人权力”。
“颂安王也不是孩子了,他同广明王如今虽仍有私交,但不复从前,两股势力在朝堂上相斗可称胶着”,由作放下木枝条,从案桌左侧中的几张信纸中挑出一张来,看了几眼便道,“皇帝暗中抽了朝中八人给颂安王调用,其中正有两人是我们的人”。
“生在皇家,养在皇家,长在皇家,李承锦何曾是个孩子…”,简离一时慨叹,随后听到人员调用的事情,他回忆今天看过的信息,心里已经知道那两人是谁,他继而问道,“如今,我们有多少完全掌控的人在朝中,又有多少在朝外?”。
“能够直接用上手的,朝中有十三人,被调往地方任事的有六人,在这十九人中,有五人是逐渐被皇帝重用的”,由作停顿一会儿,又说道,“处在边缘的还有四个人”。
简离点点头,低眸浅思,眼睛闪过一丝凉意,而后抬头继续说道,“我不只要朝中有可以用的人,我还要一些江湖中人,他们不必受规矩限制,行事方便些,你帮我罗列一些,我们想办法招回来”。
“这个我会留意的”,由作点头。
“对了,你可知颂安王的府邸在何处,他既然封王了,也不该还住在宫里”,简离的焦点回到承锦身上,手里的木枝条也在颂安王那一块游动。
由作跳眼,侧目回忆了一会儿,答道,“在南郊乌阑里”。
“乌阑里?”,简离眯眼想了想,舌头在上齿划过,上下牙关咬合两下,缓缓抬头,定睛看向由作,正色道,“朝中武将,一半都住在乌阑里,是吧!”。
“这个,我没有想过,也不曾注意,等明天我去核实…”,由作没有留意过这些,而且颂安王李承锦从不是简离重点关注的人,他也自然不会去关注,不知道也是常理。
简离抬手拦了拦,轻摇头,“不必了,这些事情日后都可以再核实,现在也不着急知道这些,如今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出去好了”。
由作会意,点头不语。
大夜里漆黑一片,只有少许几个亮着光的房屋,春照阁本是一片暖光,没过多久也熄了,简离遣了门口的两个随从,同由作回到流云就寝。
这个时间的长街也是仅余几个灯笼还亮着,街上少有行人,来源客栈一楼也已经全灭了灯火,楼上几间屋子还有少数几个房间有微弱的光。
从屋子里的蜡烛燃尽,扶晞就陷入了黑暗中,好在她早就习惯了做一个瞎子。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静静的,紧紧的,盯着门口的地方,扶晞在等,等天亮,等退房以后,离开这里,回去复命。
在地下待了两年,扶晞早就对地下有了一种归属感,而地下的那几个熟悉的脸,也能给她她所需要的安全感。
以前没出来的时候,她一直盼望着出来,可是如今出来久了,她反倒不习惯了。
在地下还没多久的时候,她会害怕,每夜都睡不着觉,明明累得只剩下半条命,困得抬起眼皮都费力,但是就是不敢睡,在那些个日日夜夜里,她都会在心里念叨简离的名字。
如同咒语一般,一声声的念叨着,慢慢的,心安了,眼睛就合上了。
这一回,扶晞却觉得不管怎么念,念多久都没用了,她眼睛一旦闭上,就是那两父子的影子,虽然心里已经告诉自己很多次,那两父子不是好人,他们做了坏事,他们该死,他们罪有应得,但是再怎么说,她都忘不了是自己亲手用药毒死了他们。
“简离,简离,简离简离简离简离…”,所有的痴念到了最后,只变成了一句,“我怕,真的好怕…”。
从来不知道,一个夜会如此难熬。
天初亮的时候,扶晞方才觉得安全了些,这是她时隔两年第一次感受到太阳初升,天光破晓,因为那一点点的安全感,她的困意抑制不住的涌来,她也不再压制自己,合上眼浅浅睡去。
门声响起的时候,扶晞猛的睁开眼坐起身,一手向怀中短刃摸去,故作镇定平常的问了一句,“是谁?”。
“客家,您订的一天时间就要到了,我来问问你可要再住下去”。
这人很明显便是昨夜那堂哥儿,这意思也已经很明显了,便是催人给钱,或者离开。
堂哥儿手上还端着一个大盘子,盘子里搁着几碗水,还有一排竹筒盐。
扶晞整理了面容,带好了面罩,走了两步开门,“不必了,退房好了,我还需要赶路”。
“好咧!客家你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其余的本店会有人收拾,不劳客家你辛苦了,这里是洗漱的细盐,客家你取一份去吧!”,堂哥儿依旧是昨天那个热情的样子。
扶晞点头说了声“谢谢”便取了一份洗漱品来,又对着堂哥儿点了点头便关上了门。
堂哥儿也不逗留,转身就去了隔壁,敲了敲门,说了同样的话后,又继续去了另外一个门口。
扶晞本也没什么东西带来,自然也没什么东西要拿,她只转头看了看床上可有什么东西遗漏,见是没有,她便摘下面罩洗漱起来。
简单清理过后,扶晞推门出去,路过七号门时也不作停留,只是一门心思下楼去,交还了钥匙,便离开了来源客栈。
任务完成了,时间还有剩的,扶晞也凭着理智认为,现在这个时候回去难度较大,毕竟同样的办法不能短时间内用两次。
想到这里,扶晞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了,她去了冯府。
既然想起了是哪一份卷宗上的信息,那么她就是记起了卷宗上的所有信息点。
冯府,南郊乌阑里,第一个巷口右手边顺数第五位人家。
扶晞没有想着凭借自己的腿走过去,她租了一辆马车,告知了地址以后,她估摸着时间,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到地方以后,车夫一停车她就醒了,付了一半的钱让车夫在门口等着,她光明正大走上府门去,让守门的下人通传,说是治病的大夫,最擅长的是治心病。
起初,老管家还想着扶晞不过是个小骗子,而后想,宁可信其有,若是真的,还被自己赶跑了,那就不好了,他赶忙去通传,没过一会儿就跑回来领着扶晞进去。
扶晞被引领着去见了冯玉梅,那个已经卧床不起的女人,卷宗上说她不过三十六岁,可是就如今看着,苍老虚弱得如同老者,两鬓的头发有几根白发冒了出来,想起她的遭遇,实在惹人心酸。
冯玉梅费力的看了扶晞一眼,她不说话,只是伸出一条手臂,眨了下眼睛。
“夫人不问问我什么吗?老管家也会怀疑我是否是骗子,夫人就不怕”,扶晞说话时回头看了一眼,见老管家微微红脸,她浅笑转回头,用心诊脉。
“最差不过这个样子,还怕什么…”,冯玉梅声音沙哑,懒懒的腔调。
“对不住夫人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这该是最好的事情了吧”,扶晞声音淡淡的,她知道自己语意不明,便补充了一句,“黄泉”。
冯玉梅疑惑的歪头看着扶晞,不过短短一瞬,她便明白了,登时便红了眼圈,眼里的情绪复杂,伤心,痛快,不信,委屈,欣然…她努力的反手抓住了扶晞的手,“姑娘,你这是…”。
“我这是在治夫人的心,心好了,身才能好”,扶晞另一只手给冯玉梅拍了拍手背,“我说的是实话,夫人且安定下来,让我给夫人好好把脉,我要知道,夫人所中何毒,中毒多久”。
冯玉梅清泪肆意的流,脸上一阵笑一阵哭,听了扶晞的话,她闭眼点点头。
“夫人中毒少说有小半年了,此毒慢慢蔓延开去,如今…”,扶晞皱眉,略显为难。
冯玉梅这些日子已经听到许多这样的话,她早便知道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如今听了也不觉得难过,反倒有了解脱。
心里最痛的刺已经拔出来了,再没什么会让她难过了。
扶晞放好冯玉梅的手,“好在没有完全渗透入体,我可以为夫人除了体内的毒,能除多少,听天由命,过程还会痛苦,如今我只想问夫人一句,夫人想活下去吗?”。
冯玉梅微微发怔,她没有感受到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喜悦,只是很认真的思考着对方的问题,自己,还想活下去吗?
见冯玉梅不说话,扶晞认真说道,“夫人,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切不可为了旁人自轻,也决计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而惩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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