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侍者过去搀扶,女子就自己挣扎着起身,一手顺着耳边滑落的发,面上却望着一动不动的苍希,有一种柔弱的坚强。
“苍小姐,虽然,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但从小父母也一直教我说人穷不能穷骨气。”她抬起眼,神色既屈辱又难过,嘴唇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侮辱我,我只当你年纪小不懂事,但是你不能得寸进尺地侮辱我的父母!”
她微微地抿着唇,秀美的五官在众人眼中蒙上了一层不可侵犯的凛然,一瞬间美得炫目。
众人不清楚事情的经过,但在女子的一番话中却大概地明白此事的缘故是苍希仗着身份出言不逊,侮辱了别人的父母。
相比女子的高贵形象,苍希就变得有些不可理喻了。如果疑问可以实体化,那么现在苍希的脑门上一定是个巨大的问号无疑——这是,什么情况?
宴杨天刚好向旁边的人了解完情况,闻言走上前,面上挂起了完美的外交式微笑,“俞宛,俞小姐是吧?”
俞宛勉强一笑,“您好。”
“我很理解你扞卫令尊令堂的心情,不过童言无忌,倘若小希真的无意间说了什么让你觉得不快的话,也还请多海涵。”
宴扬天语气仰扬顿挫,很艺术很技巧地强调了“无意间”三个字,小小的暗示,也算给对方一个台阶。
可惜俞宛硬霸着麦克风不下台,“虽然是小孩子,才要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避免以后再出现这样的问题。我们长辈遇到了,自然要好好教导。”她好声好气地说,看上去好似当真是那苦口婆心的长辈,“毕竟现在讲究的是人人平等,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接受年龄的解释的。”
撕掉脸皮可以这样翻译:年龄小算个毛啊,这次老娘放过她,下回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没准遇到个用拳头说理的家伙,二话不说就先胖揍一顿。为了彻底杜绝这样的可能性,我就勉为其难地牺牲一下帮着你们□一二吧。
“人人平等?”宴杨天笑意加深,“看来俞小姐的法律意识相当不错,既然说到了这份上,相信你也清楚你今天所说的话,我们是有权保留法律追究责任的。要是因为这种无根无据的话让我这小侄女将来的名誉受到了什么损失,到时俞小姐可别是说我们不顾情面,仗着身份以势压人呀。”
宴扬天的回答也不客气:你要撕破脸,咱也没啥可怕的,撕完了再戴上一个又是帅哥一枚。你要人人平等,那行,我们也保留追究权。谈得拢就谈,大不了就打官司。至于□什么的,不好意思,咱现在对你的家教深表怀疑,还是敬谢不敏了
话里话外不无威胁之意,俞宛心中冷笑,面上半点不显,“无根无据?宴先生说笑了,”她颤抖地垂了眼睫,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好像要竭力让语调轻松一点,“这又不是演戏,难道还能随身带着录音笔不成?”
不得不说,俞宛的表演很给力,起码大家明面上看着她的眼光都带上了些许赏识和不忍。
宴杨天抽出口袋中的手帕为苍希擦拭脸上的红酒,“俞小姐不也在说笑吗?我这小侄女自小没有妈妈,对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都贴身携带,谁也碰不得。她虽然才八岁,平时也调皮了点,不过对母亲两字……却是再尊敬不过了。我觉得有些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万一是当中有什么误会,岂不是很伤感情?”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手移动,随即定格在掌心那枚成色上等的平安扣上,有些褪色的红绳说明了时间的悠久。宴杨天仔细擦干净后,又将它放了回去。
从头到尾苍希都没有任何动作,本来齐整干净的发丝因为酒的濡湿而狼狈,一滴一滴地顺着刘海往下淌,黑而大的眼睛平静得让人心疼。
是啊,只有八岁,又没了娘,这样的孩子自然要比普通孩子更渴望母爱,对妈妈的遗物这么珍惜,想必本质也是不坏的。
这样一来,众人心中的天枰又趋于平衡了。
商人的战争很多时候就是口舌之争,宴杨天偶尔有点跳脱,但该犀利的时候也绝不含糊。比起苍可劲的一招必杀,他更擅长慢火炖肉。
让他几句话破坏了优势,俞宛暗恨,“您是苍小姐的长辈,自然了解她的性格。既然都您亲自出面了,刚刚就……当是误会吧。”
她咬了咬唇,转身就要走,动作端得是一个干脆。
开玩笑,刚刚那句话可不是什么大方的结束语,既暗讽了他是长辈所以偏心苍希,又示弱以人,误导众人她是因为不得已才做出让步,一语双关,更是将她自个儿的形象硬生生衬高了一层。
要是真让人走了,那这件事岂不就盖棺论定了?他宴杨天怎么可能让儿子的救命恩人这样不明不白地让人泼污水。
“俞小姐请留步——客人不愉快自然是主家的不尽责,而且……这样离开也未免不雅。”宴杨天把脏帕子随手扔到一旁的桌子上,示意一下俞宛沾上了几滴酒的裙摆,“为了聊表歉意,我会让人送上干净的衣服,还请俞小姐赏个脸。”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突然浮上众人心头。苍希只有八岁,若要推倒一个成年人,自然不可能只是挥挥手那么轻松,但从刚刚大家望过去的时候她就一直双腿并立乖巧地站着,以那个姿势根本无法发挥那么大的力气……
一时间,围观的人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宴启也终于从人群中挤了进去,急急地跑到苍希身边,上下左右地检查着,“你没事——咦,这是什么?”
直白的疑惑瞬间吸引了围观者的目光,掩盖在衣领之下的,是一道长长的红痕,在脖颈白皙的肤色映衬下更显触目。
在场的人哪里会看不出那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出来的伤痕,一个女人忽然道,“刚才我看到了,那位小姐在说话的时候伸手摸了那个孩子。”她的声音有点尖,里面有浓浓的鄙视。
宴杨天一下子冷了脸,态度强硬,“俞小姐,不介意解释一下原因吧。”
俞宛悄悄握紧了手,“那是……意外。”
“意外?你刚才怎么就不说是意外了?”那位声音尖尖的女人又开口了,“我看没准是你这恶女避着大家下毒手,人家小孩子受不了才反抗的,结果你还倒打一耙,说什么人家侮辱你父母。说真的,能把女儿教成这个模样,那父母估计也不怎么样。”
这话说得刻薄,但却没有人反对。这回俞宛一张脸才是真的白透了,瘦弱的肩膀微微发抖好不可怜。
宴启还围着苍希转来转去的,看着那红痕想碰又不敢碰,只好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这是怎么弄的?疼吗?”
苍希摸了摸,脖子上便一阵微微辣辣的刺痛,在酒精刺激下更扩大了数倍。她摇头,“没事。”
宴启却不大相信,大他一岁的堂姐每次破一点皮就哭得呼天抢地,现在这么长一道伤痕,怎么可能没事?
苍希拨了拨黏在一起的刘海,将事情梳理了一遍还是不大明白,于是很是虚心地向小孩请教,“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
宴启调皮过头的时候,保姆总是又心急又担忧,有时会忍不住说,小祖宗,你再这样下去我的血都得呕干了。
之前他不明白什么是呕血,但自从认识了苍希,他不仅明白了,甚至已经……习惯了。
敢情之前他爹和那女人在口枪舌战,这货不吭声完全是因为不明所以?!
一口血闷在心头,宴启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气急败坏,“她在说你坏话,是坏女人!”
小孩的逻辑就是:他爹绝对是正确的,跟他爹呛声的一律是错误的!犯了错误还不肯承认的就是坏蛋,而是还是大大的坏蛋!
“为什么?”
宴启皱着眉头想了想,自发地脑补了一个答案,“可能是因为你长得比她好看。”
“哦。”苍希点头,毫无保留地相信了。师傅说过,女人一旦嫉妒起来是很可怕的,因为你完全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
“你们刚刚发生了什么,才让她变成这样?”
苍希言简意赅地解释,“说了莫名其妙的话,摸我,掐我,我不让,她就倒了,然后酒洒了。”
“……”
宴启已经不知道作何反应了,宴杨天则是听得好气又好笑,他转向俞宛,“看来俞小姐还有些事情没有交代清楚啊,既然不愿意对我说,那就上警察局说吧。”
刚要让人带走俞宛,苍希却意外地阻止了。
她走到俞宛跟前,仰起头,“你刚刚是故意泼我的?”
事情败露,宴家和苍家自然不可能善罢甘休,承认和不承认又有什么区别,俞宛索性不再伪装,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苍希,“是又怎么样?”
苍希点点头,忽然爬上一旁的椅子,接着踩上餐桌,再站起身时已经由仰视变成了俯视。
“你想干什么?”
回答俞宛的,是苍希刚刚顺手抄起的一杯酒。
冰凉的液体顺着头顶往下淌,本来就狼狈的女子躲避不及,顿时被浇了个透心凉。围观者不妨她这么一招,有几个低低地惊呼出声。
苍希还保持着手持杯子往下倒的姿势,语调是从头到尾的平静,“以后,不能再这样了。”那样子就如同在教训顽劣的小辈说,要是再调皮就打你屁股哦。
形象霎时逆转。
众人哑然,望上去只看到孩子头顶水晶灯的璀璨光芒,背光处,眉目沉静如水。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今天坑爹作者回家了!!!
这是存稿君哟~~
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