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华宴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坚强,只是走出承锋宫就已经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想象到了钟离誉的反应却想象不到自己的脆弱。当她真正看到钟离誉眼中那疑惑,不解甚至是愤怒的时候她就怕了。
她浑身颤抖,身上仿佛被泼了一大盆冷水一般冰冷。在离开承锋宫的第一个转角处她就已经坚持不住了,靠着墙缓缓地蹲下,把头埋在双膝之间。她无声地抽泣着,她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胸口,那被压得快要爆炸的胸口早已夺取了她的呼吸。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那个人,那双手,那熟悉的怀抱,那个和煦的笑容,那让人安心的味道都会离她而去,她始终无法留住那个人的一丝一毫。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喘气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她的心脏,掐住她的咽喉让她头昏目眩。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胃里面有什么在翻腾着,便马上双膝跪在了地上,用手撑着冰冷的地板,干呕着却什么都没有呕出来。
“你没事吧!”那把声音仿佛飘渺在天边。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太监打扮的人在她身边看着他。
她伸手用衣袖去擦了擦嘴边的涂抹,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那小太监扶起林华宴,让她靠着宫墙坐下缓口气,然后蹲了下来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了林华宴。林华宴啜泣着,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只觉得头昏无力,看了看那鹅黄色的手帕却没有接住。
那小太监眉心一皱竟自己伸出手给林华宴擦眼泪和鼻涕,口中还一边说道:“怎么哭成这样呢?”
林华宴闻到手帕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但一时间又说不出是谁身上的味道。她边吸着鼻子边斜睨着小太监,看了一下他的脸,只见这小太监长得还算清秀,一双杏眼带着秋水正与自己四目相投。
小太监帮她擦完鼻涕就把手帕塞在了她手上说道:“没事了吧?”
林华宴还是啜泣着,可这小太监的出现让她安心了不少,说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小太监坐在了她身边陪着她说道:“你好点了没?”
林华宴点点头,不再哭了。
“那我走啦。”那小太监站起来,拍拍屁股就想走。可却被林华宴叫住问道:“你是哪里的人?”
小太监身体一僵,回头就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说道:“小的是太子府的。”
“我在太子府没见过你。”林华宴虽然还是吸着鼻子,可对于这小太监的身份竟然有了眉目。
只见小太监嘿嘿笑道:“小人平时总是帮太子殿下跑宫外,可能比较少在府上。”说着又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天说道:“天色不早了,小人要回府复命了。”说着转身就想走。
“凌一仙!”林华宴叫出了那个心中认定的名字。只见那人脚步一滞,须臾之间开始拔腿就跑。
林华宴见状也追了上去,说道:“你别走!”
凌一仙在前面火烧屁股地跑着说道:“你别追!”
两人的轻功在江湖上都赫赫有名,林华宴吵完就跑的性格自然不用说,可那凌一仙也着实不弱。当年他师傅除了给他传授了易容术之外,还给他传授了一部心法,这部心法其实跟轻功没什么关系,可凌一仙炼的时候不小心跑偏了门,结果心法没炼成可轻功则大有长进。
两人从地上跳到瓦顶,又由瓦顶追到树上,那速度之快侍卫看到也只是以为两只狸奴在追逐而已。
“你还跑!”林华宴紧追在凌一仙身后,想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腰带。可凌一仙腰一缩让林华宴抓了空,便说:“你还追!”
“我有事问你!”林华宴抓了空恨得牙痒痒地说道。
“有事不能平心静气说吗!”凌一仙跳到了一处树丫上,又踏在了黄色的瓦顶之上。
“我一直都很平静啊!”林华宴跟着他踏上了瓦顶。
凌一仙在脊瓦上跑着,没想到跑到另一边时竟看到这已经是围城边上的房子,再往前已经没有路了。他回头,只见林华宴在脊瓦的另外一头虽然气喘吁吁,但却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说道:“还跑?”
凌一仙在毫无退路便说道:“你想怎么样!”
半晌,林华宴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脊瓦之上说道:“过来,有事问你。”
凌一仙知道林华宴不好对付,但还是试探着走过去说道:“什么事!”
林华宴托着腮,扭头看着凌一仙说道:“关于你跟钟离霍的。”
“什……?”凌一仙从林华宴的眼中就已经知道了她已经看穿了自己跟钟离霍的事。他愣愣地看着林华宴,心中后悔刚刚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去理她。钟离霍让他今天进宫,说是有事跟他说,本来以前都是钟离霍出宫找他的,干嘛这次要让他进宫。
嘴上虽然说着不进,可身体还是很正直地穿好钟离霍给他准备的衣服,准时就往宫里去了。可刚进凌风门不久就看到有东西蹲在墙角哭。
凌一仙吓了一大跳,心道早有听说这皇城之内怨灵鬼魅甚多,可这不才午时吗?就这么猛?凌一仙本打算眼不见为净,心中默默念起了大悲咒,正离开的时候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想看看是何方妖孽。可竟然看到那东西突然像抽搐一样,跪在了地上干呕,凌一仙定眼一看,那不是宴华林林主林华宴吗?
听说她半年前嫁给了五皇子钟离誉,两人还算恩爱,怎么就哭成这样上气不接下气的呢?
凌一仙叹了口,心道只怪自己多管闲事,便走到林华宴身边坐下说道:“有什么想说的?”
“你跟钟离霍……是真的?”林华宴还是带着疑问去问道。
凌一仙扬着下巴抱着胸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跟你说的?”
林华宴说道:“那天晚上你们在宫道上拉拉扯扯,还……亲了……”
凌一仙一听,那小脸都涨红了起来说道:“你偷看!”
“你们在那里拉拉扯扯挡住我回宫的路,我还能不看吗?”林华宴骂到,顿了顿又说到:“你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凌一仙红着脸想了想便说:“应该是武林大会之后没多久吧。”
“那不都差不多两年了!”林华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便说:“你们就一直是这个状态吗?”
凌一仙皱着眉,半晌却叹了口气说道:“我跟他就这样挺好的。他是未来的国君,我只是一个生意人,根本不可能光明磊落地在一起。”
凌一仙咬了咬唇又道:“他已经答应了我,他能做的就只有为我悬空他的后宫,终身不娶一人。我明白对他来说,这个决心有多大,他要承受多少流言蜚语甚至可能是后世史书对他的不实记录。”
林华宴接触凌一仙的时间并不多,可是她突然明白他,因为他们俩都爱上了一个不可能与自己厮守的人,爱得无可救药可以给对方付出一切。林华宴看着凌一仙眼里闪烁的泪花便说:“你太爱他了。”
凌一仙苦笑一声,道:“我凌某人以前的愿望是只有挣钱,可没想到啊,最终竟然误在了一个大男人身上。”他扭头去看林华宴说:“你呢?你又怎么哭成刚刚那样啊?”
伤疤被人重新揭开,林华宴的心不由得抽痛了一下便说:“我问你,如果你很爱某人,可有一天你发现你所谓的爱只是因为那人给你下药造成的,你会怎么想。”
“你给钟离誉下药啊?”凌一仙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华宴,说道:“你真是可以的林神医,什么时候也教我给钟离霍下下看。”
林华宴翻着白眼,说道:“我不是故意的,那都是意外。之前我还一直跟自己说是我配的药出错了,他根本不是因为那药而爱上我。可是我错了,我忘了他一开始是为了什么而娶我,又是为了什么需要我。我想起来之后就清醒多了,所以我给他做了解药让他自己选择。”她吸了一口大气,说道:“如果他爱我,那自然会选我。如果他不爱我的话,我就履行婚约,半年后就回宴华林。”
“那既然你想得这么透彻还哭什么呢?”凌一仙挑着眉问道。
林华宴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一时间脑海里一片空白。
凌一仙哼了一声笑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太爱他了,第二种情况只是你一厢情愿绝对就不会发生。我问你,你舍得回宴华林?你舍得这辈子不再见到他?”
凌一仙灵魂拷问以后看着林华宴,只见林华宴一副被问得懵逼的样子便又继续说道:“我帮你回答了,不会和不会。我太明白你这种人了,你爱一个人爱到了极致,就是那个人即使不爱你,你也要待在他身边默默地受着他,护着他。不允许别人伤害他,也不允许别人说他半句不好。”
说道这里,凌一仙的心也隐隐作痛,他何尝又不是这样的人呢?又说:“所以别想着逃离了,你这一生都只能在他身边,即使看着他与别人成亲生子,即使与他白头偕老的人不是你,你也不可能从他身边逃走了。”
林华宴抬头看凌一仙,她是搞不清凌一仙说的这些话是说她还是说他自己了,可只见凌一仙的眼角有着些许的泪光,她便知道凌一仙与她其实有点像,都是如此的死心眼。凌一仙其实拆穿了她一直以来伪装的那份潇洒,她以为她可以了然离去,她以为她可以回到从前。
可是她的心底深处是知道的,这根本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人就已经在她心中生根发芽,最后成了她赖以生存的大树。可能百年之后她可以笑着与他道别,可是现在,现在不能。
她想到这里便站了起来,看着偌大皇城说道:“我明白了,无论他爱不爱我,我还是会在他身边守着他,这个是不会变的!”
凌一仙抬头看着林华宴脸上的笑便知道这人已经想开了,便也站了起来一起看着皇城。
林华宴想了想,突然心生玩意便说道:“钟离霍可说了,如果阿誉不要我,他可以给我个名分的,你们别想反口。”
凌一仙抱着胸冷笑了一声道:“是你的话我可以。顺便还可以跟你请教一下如何给自己伴侣下药。”
林华宴半眯着眼睛盯着凌一仙,凌一仙也不示弱,也用着同样的眼神看着林华宴。
良久,两人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林华宴觉得阔然开朗,原来自己的心才是最重要。无论那个人爱不爱她,她都只想留在那人身边,护着他守着他,哪怕没有回报,哪怕那个人根本不回头看她一眼。她跟自己说,没事的,自己会习惯的,会习惯那个人不再对自己笑,不再抱自己,不再亲自己。
她想好了以后便回到承锋宫等钟离誉,打算把自己的心意都告诉他。可没想到一直等到子时也还没见钟离誉回来。她想回榻上睡,可想想不知道钟离誉是不是还喜欢跟自己睡一起便把被褥铺到以前的位置,就在地上睡了。
迷糊中,她感觉到有人撩着她的鬓角,低声地说道:“很快就完了。”
可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她坐起来,连榻上都没有睡过的痕迹,可能是他昨天根本没回来?
林华宴抱住膝盖,告诉自己没事的,他可能只是太忙了,没时间回来。
可是接下来一连几天钟离誉都没回来过承锋宫。林华宴左顾右盼不知道钟离誉去了哪,让人去太子府问了又说不在,去中书省问了也不在。盼来盼去人没盼回来,却盼回来内务府众人的到来。
内务府的大太监高诸远带着人过来布置的时候林华宴还是一脸懵逼,拉着高诸远到一旁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诸远看着林华宴心道,这五皇子妃该不会是什么都不知道吧……他低着头,恭敬地说道:“回皇子妃,这个……殿下要纳妾……让我们过来打点一下,场面不会……”
林华宴听到纳妾二字已经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仿佛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痛得无法自拔。她扶着栏杆缓缓坐下,良久,竟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难道不可笑吗?
那人终于清醒过来,而且刚醒就迫不及待地要把人纳过门,难道不可笑吗?
不,这件事并不可笑,可笑的是自己。自己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那人会原谅她,会继续爱她。可事实说明那人只要一想起以前的事就会后悔,恨不得跟她的缠绵悱恻根本没有发生过。她知道的,她知道这一天回到,可没想到会这么快。
钟离誉,你就这么着急要把那女人纳入门吗?
就在这么想着,突然一双手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她,那温暖的气味瞬间就围绕在她的身上。她都不用看就知道那人正是邬寄芳。
邬寄芳低声地跟她说道:“累了吧?睡吧。”
随即一股莫名的味道就从她鼻子钻了进去,她突然觉得身体轻轻地便没有了知觉。
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夕阳西下了。邬寄芳在她榻边上爬着睡着了。她挪了一下身子坐了起来,只见床头的一只小香炉正飘着袅袅的青烟。她拉起身边一件袄子轻轻地披在邬寄芳身上,可动作再轻还是惊醒了邬寄芳。
邬寄芳揉了揉眼睛,只见林华宴看着自己便说:“你醒了?”
林华宴点点头,说道:“你怎么来了?”
邬寄芳想了想便说:“本来想给你送点新的焚香的。”
什么焚香,她邬寄芳就是被吓到而跑过来的。她早上的时候回到太医院,脚都还没踏进去就听到两个小太监在聊天说道:“听说了没有?”
另一个小太监凑过去问道:“怎么了?”
那小太监故作神秘地压着声音细声地说道:“听说五皇子要纳妾啊!”
纳妾?邬寄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就在门口那里愣住了。又听见另一个小太监说道:“可五皇子和皇子妃不挺好的嘛?怎么突然要纳妾呢?”
“不就是那个事嘛!”那小太监还在卖关子,卖得连邬寄芳都好奇得恨不得把头凑到他身边跟他说赶快说了。那小太监顿了顿,看了四周一早便说:“就是皇子妃跟邬先生的事啊!”
“你们在说什么!”邬寄芳忍不住跳了出来,两道秀眉已经像麻花般拧在了一起。两个小太监看到邬寄芳突然跳出来当场吓了一大跳,马上就跪下来说道:“没有没有!”
“我问你们在说什么!”邬寄芳平日寡淡,两个小太监都看过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都不敢抬头,低着头战战兢兢地便说:“宫……宫里都在传您……您跟皇子妃在太医院日……日久生情……还惊怒了皇后娘娘……五皇子生气便要……便要纳妾……”
“你们……”邬寄芳总算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这宫里面传的都是什么几把玩意儿?做事的时候没见你们手脚这么快,传谣的时候但是按都按不住!邬寄芳气得胸口都有点痛,不对,纳妾?难道是?她回头又问两个小太监道:“五皇子纳的难道是姓阮那个戏子?”
两个小太监本来都打算起来了,听到邬寄芳又问自己话便吓得又跪在了地上说道:“好……好像是……”
邬寄芳心中大惊,林华宴究竟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啊!她一转身便向承锋宫跑去,在远处已经看到内务府的队伍进了承锋宫,心道这次完了!便拼了命地又加快了脚步跑进承锋宫。
一进承锋宫就看到林华宴在跟礼部的官员说话,一边说,那脸色就越发苍白。这时候的她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她跑过去一手抱住林华宴的运起了诡香术,在那内务府官员面前直接迷昏了林华宴。幸好诡香术还是没什么人知道,所以那官员也只是单纯地以为林华宴只是激动得晕倒了而已,完全没有起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