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住哪间房,也不需要问,阮卿卿刚走到楼梯口,就有一个脸庞洁净收拾得很齐整的女佣模样的女孩走过来。
“小姐要休息了?今晚泡什么鲜花浴还是牛奶浴?”
“牛奶浴吧。”阮卿卿随口说,站住不走,女佣略一迟疑,越过她上楼去了。
女佣上了三楼,进了一个房间。
三楼灯光明亮,起居厅落地轻纱窗飘曳,靠着落地飘窗处,搁着一架钢琴,东面紧挨着起居厅南方一个房间,就是女佣进去的房间,北向还有三个房间,阮卿卿走了过去一个一个房间打开查看。
一间是健身房,各种体育器材。一间三面墙都是镜子,是练舞房。一间书房,占了一整面墙的书柜,满满的书,透着纸张和油墨的清香。
整个三楼都是阮卿卿的天地。
卧室很大,阳台直通,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外星火点点,楼下藤萝薜荔、杜若蘅芜,芬芳如戏文里古代小姐绣楼下的花园,室内吊灯明亮,华辉盛满角落,飞扬的窗纱轻漾出乱了调的音符,宽大的卧床,床头粉嬾的纱幔低垂,穿衣室里满满的几百上千件衣服,灯光下,明丽奢华漫天飞舞。
女佣关了门出去了,阮卿卿脱了衣服沉进诺大的浴缸,柔腻的牛奶漫过全身,泪水,也同时湿了满脸。
阮卿卿想起跟养父相依为命长大的那个家,想起养父。
低矮的泥坯院墙,老旧的嘎吱嘎吱响的木门,推开进去,约三平方的院子,地面是泥地,因年月久远,凹凸不平,院子灶房和猪圈,南面两间低矮的平房。
夏天家中永远那样闷热,有一股馊馊的味道,猪圈发出来的,虽然养父很勤,天天洗猪圈,却隔绝不了。
养父总是有些内疚地看她,在他眼里,女儿爱洁净,自己却不能给她清爽的环境,亏欠了她。
养父的葬礼上,阮卿卿没哭,痛到极处,血液都凝结了。
乡邻说,老谢白养她了,当年捡她回来时,只有两三个月大的孩子,老谢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抱着她,挨家挨户恳求有孩子的妇人喂她几口奶,当爹又当妈把她拉扯大,死了连哭一声都没。
只有三婆了解她,劝道:“你爸走的很平静,你活得好好的,他在地下就更开心了。”
她活得再好也不好了,迟来的泪水渲泻而出。
阮卿卿恨,恨为什么没有早点来到这个家庭,有钱,她就能好好回报养父。
恨,为什么不堕落,离开故乡到大都市的这三年,她碰到过的诱惑那么多,她为什么要坚持原则?
只要,接受其中任何一个男人的钱,她就能让养父过上好日子,不会那么早去逝。
那个可怜的老人,看起来六十多岁了,可事实上只有五十岁。
“莫忧,记住,咱穷,但穷得有志气,咱日子苦,但苦的乐在其中,做人要坦荡,昂立天地无愧于心。”养父恋恋不舍送她进城打工时,牵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叮嘱。
那场景,清晰得恍如刚发生在昨天。
喊曹青的人带着美容师过来了,极干练的一个中年妇女,年龄跟徐凤英差不多,比徐凤英多了几分和气。
“卿卿,你这是做什么?你妈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就别再给她添烦心了。”曹青拉了阮卿卿的手看了看,叹气不已。
阮卿卿低头不语。
“唉,你要是受过你妈当年的苦,就不会怨你妈了。”曹青伤感地道,临走前,眼眶红红的。
看情形,曹青是徐凤英的私人助理,关系很不错,认识的时间也挺长。
宴会那晚后,阮卿卿没再见阮绩民和徐凤英,阮绩民不知飞哪拍片做宣传了,徐凤英倒是在本市,这几天据说也都回家睡,不过,回得极迟,走得极早,大宅里只有佣人呆着,管家陈叔,据说是阮绩民老家的一个远房表兄弟,花匠老丁、司机老刘、做饭的张婶,还有女佣阿芹,洒扫搞卫生的安嫂。
诺大的宅子,每天静悄悄的像一座空宅,因为工资高,主人少,活儿轻松,帮佣的几个人都生怕被解雇,一个个低眉顺眼,说话都轻着气儿。
阮卿卿像是走在深浓的没有尽头的幽暗黑雾里,做着一个似醒非醒的梦境。
她就这样变身为一个豪门娇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半个月过去,里子没得到机会改变,皮囊倒是换了,一双手莹润水嫩,脸颊也更加娇艳,身体在被美容师焖蒸涂抹清洗后,也变得光滑如玉。
美容师说,第一阶段后要休养几天,阮卿卿终于得到喘口气的时间,急忙拿起手机,拔打了自己以前的手机号。
“嗨。”电话里传来慵懒的小猫咪一样的声音,阮卿卿愣了愣,拿开手机定定看,半晌,挪回耳边,迟迟疑疑,喊道:“阮卿卿?”
“我是谢莫忧,你叫错了。”女人笑道。
她好像适应得很不错,阮卿卿刚想问,那头女人高声叫:“先生,擦皮鞋吗?擦一双两元,擦完铮亮。”
什么?她在街头给人擦皮鞋?阮卿卿本来倚着阳台栏杆无意识地把玩着窗纱,霎地站直身体,焦急在问道:“我包里不是有八百多块吗?才半个月你就花完了?你现在在哪里?我给你送钱过去。”
“没花完,这半个月我赚了四百多,除了吃住还有剩,现在共有存款一千块呢,我来生意了,不说话了。”女人懒懒说,末了,补充道:“没事别给我打电话,我现在快活的很,要是老骚扰我,我就把手机号停了。”
半个月赚四百多加上原来的八百多,还剩一千块,只花了两三百块,她这几天住的什么地方吃的什么东西?阮卿卿急得又打电话过去,那头却关机了。
不行,得过去看看,或是租个房子给她住,或是让她回家来,自己做回原来的自己。
阮卿卿抓起手提包和车钥匙冲下楼冲出门。
电话打不通,阮卿卿挨个地方找,擦皮鞋一般在人流量较大的地方,火车站和汽车站都找过了,不见人,阮卿卿又来到本市最大的德百商厦。
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阮卿卿步行上地面。
呆在屋里许多天,猛一下走到阳光下,光线亮得刺目,阮卿卿有些晕眩,闭上眼揉额角。
身后突然一阵风,接着肩膀被狠撞了一下,跟着一股大力前扯,阮卿卿睁眼,只看到一个矮个子男人拿着她的背包跑开。
“站住,把包还给我,抓贼……”阮卿卿大喊,拔足追了上去。
马路上人很多,却没人帮她堵截,大毒日头底下,呼吸都是火辣辣的,口鼻在滋拉滋啦冒烟,也不知追出多远,抢包贼越跑越远,阮卿卿蹬掉高跟鞋,飞快地弯腰捡起,狠狠地抡了出去。
她的准头不错,正落在那个贼的方位,不过,抡上了另一个男人。
男人从路边刚靠边停车的一辆车上急冲出来的,他扭住抢包贼的同时,阮卿卿的鞋子也恰好飞过来,男人后背被抡,吃疼,手劲微松,抢包贼得了机会,扔了阮卿卿的背包仓惶逃跑。
“对不起。”砸错了见义勇为的人,阮卿卿又窘迫又惭愧,跑近前,上气不接下气,急忙先道歉。
“没关系。”男人弯腰捡起阮卿卿的背包递给她,两人目光对上,男人递包的手顿住,阮卿卿也微愣。
是伊莲会所长廊见过的那个男人。
“好像,每回见面你都对我说对不起。”男人唇角清浅地牵动,温淡含蓄的笑意,仿佛黑白影像的老电影画面。
“我……”阮卿卿被那笑容晃花了眼,耳朵里嗡嗡直响。
“你没事吧?”男人朝她靠近,他的个子真高,头顶*辣的阳光不见了,周遭变得模糊而微有温软,清淡的很清爽很好闻的气息沁入口鼻,像花香不是花香,像大森林里的树叶味道,又不是,分明是灯光下闪着淡淡金黄色的干邑,酒液上蒙着矜贵的冰冽之气,瑞光千条。
阮卿卿呆了一样傻站着。
“不舒服?需不需要上医院”男人又重复着问道,上下察看。
“没事。”阮卿卿说,男人往下望,阮卿卿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才觉得钻心的疼。
踩着高跟鞋追了那么远,小脚趾和脚后跟都蹭破皮了,渗着血红。
“我送你上医院涂抹包扎一下。”男人说,拉开靠着路侧的汽车车门。
“不用,小问题。”阮卿卿摇头,歉然看男人,“我抡过来的鞋很冲吧?你用不用看医生。”
“我没那么脆弱。”男人笑,视线定阮卿卿一双脚上。
出门时心急没穿袜子,十个小脚趾难为情地露着,阮卿卿缩了缩脚趾,急忙穿回高跟鞋。
“真的不用处理一下?那你住哪?我送你。”男人道,比手势请阮卿卿上车。
再拒绝就骄情了,阮卿卿笑着道谢,请男人送她到德百商厦。
男人开着宝马m6,乳白色的车身,车内铺着乳白色的地毯,阮卿卿悄悄看他,许是才参加什么聚会,他身上穿的不是会所那日所见的那种低调的方格子衬衣和休闲裤,一身正装,熨贴的乳白色西服,浅粉衬衣,暗银绣花领带,极奢侈尊贵的颜色,只有阔绰的经济和厚实的底蕴才穿戴得起。
第5章
走路路程很远,开车却只在眨眼间,下车,礼貌地道谢,男人的车汇入车流中,商厦五颜六色的霓虹广告画明灭浮动,将喧闹的世界照得更加璀璨。
找遍了所有热闹地方,阮卿卿一无所获。
她比自己强势,别操心了,阮卿卿说服自己,开车回阮家大宅。
大宅里多了人气,意外的,多日不见的徐凤英居然在家,就坐在大厅中。
“你上哪了,出去那么久?”徐凤英皱眉。
“随便走走。”阮卿卿憋了半天喊不出妈字。
“明天上班要穿白领正装,过来,挑一挑,看看喜欢哪些。”徐凤英说。
阮卿卿这才注意到,厅中还有一个陌生女人。
除了陌生女人,还有……几十个装着衣服的提袋。
“阮小姐,这些是经典职业装,端庄雅致,刚从世界各地调货过来的名牌,按你的尺码定的,你来试试。”陌生女人得体地笑,拿出一套衣服展示。
l深蓝色套裙,衣领工笔细绘似绣着金盏花,端庄里透着慵懒味色i乳白色连体套裙,金粉一圈又一圈顺时针在衫摆裙裾匀抹,碎碎烁烁,清雅高贵中不乏妩媚……每一套都是极好的,带着嚣张的金钱气息。
阮卿卿以前渴望过这样的生活,真的拥有了,心中却说不出滋味,似乎,苦涩比甜蜜更多。
“不喜欢吗?”徐凤英皱眉问道。
阮卿卿摇头,见徐凤英想把所有衣服都留下的样子,忙道:“衣服过季就不好看了,白压衣柜,我挑挑。”
挑了五套看起来简洁大方的,其他的让带走。
徐凤英本来就微皱着的眉皱得更紧,甚至打结了,阮卿卿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带了审视和犹疑。
“这几套也留下。”她又指了五套,站起来,揉了揉眉心,对阮卿卿说:“妈有的是钱,不拘什么,都能给你。”
她大踏步走上楼去,步履有力,脊梁挺直坚定,阮卿卿呆呆看着,不知道,自己刚才感受到的那份伤感是不是错误的。
“阮小姐,请你签单。”服装店经理拿了帐单给阮卿卿签字,阮卿卿看着那一长串的零,心跳几乎停止,拿笔的手啰嗦,迟迟未能写下去。
“阮小姐要是不方便,我改天再来。”服装店经理体贴道。
“没事。”阮卿卿摇头,咬牙,落笔。
服装店经理带着挑剩的衣服走了,阮卿卿在客厅呆呆坐下,忽而又猛一下站了起来。
这几天被美容师折腾,她还没学习描仿正主的字迹,刚才心不在焉签下的名字,虽然写的是正主的名,可字迹却是自己的本来字体。
拆穿就拆穿吧,顶着别人的身份生活其实一点不舒服,阮卿卿又不着急了。
服装店经理走了却没再回来,阮卿卿有些不解,她回去交帐时难道没看穿?
带着疑问,阮卿卿上了三楼进了书房。
她在书房柜子里看到正主的毕业证,b大艺术系今年的毕业生。
20岁就大学毕业,上学真早。
阮卿卿有些失神。
她上学迟,十七岁才初中毕业,养父瘸着一条腿,没有工作,又是那个村的外来人口,没田地耕种,平时靠帮乡邻做些短工赚点工钱,养活她很是不易,到她八岁时,才省吃俭用供她去上学。
她没上学前班,直接读才小学一年级,成绩却一直极好,村里人都说,老谢是文化人,女儿也教得好。
养父对自己的过去只字不提,她想,养父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养父跟农村庄稼汉不同,多才多艺。
夏日的傍晚,父女俩吃过饭,拿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她在一旁靠着矮桌做作业,养父拿出他那把老旧的口琴,悠悠地吹,如诉如泣。
养父字写得极好,非常有味道的柳体,点划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过年时,村子里的人都拿着红纸过来请养父帮忙写对联,养父不仅字写得漂亮,肚里墨水也多,每年写那么多对联,就没有新春颂语重复的。
“你在发什么呆?”突如其他的声音打断阮卿卿的回想,阮卿卿一震,回头看去,又急急转回抹脸。
不知何时,竟是满眼的泪。
“怎么啦?”徐凤英走了进来,高跟鞋落在地板上,答答脆响。
“没,我在看以前的东西。”阮卿卿有些慌乱,收起毕业证,胡乱拿过书桌一旁的一迭东西,低头看时,整个人呆住。
那些微有发黄的泛脆纸张上的字,竟然是柳体,匀衡瘦硬之势,和她自小习的养父的字体,一模一样。
“你的字习得非常不错。”徐凤英拿过那迭纸,声音有些低,阮卿卿觉得也许是自己泪眼模糊了,她竟然看到,徐凤英眼里有透明的水滴滑落,掉到那迭纸上。
也不知是对和富通的合作不在意,还是对自己的团队和女儿有信心,阮卿卿第二天没见到徐凤英,她连叮嘱教导阮卿卿几句都没有。
老刘送她去腾飞公司上班的,气派奢华的办公大楼,端重严谨的办公室环境,还没等她熟悉,就被喊和小组其他成员一起前往富通。
小组一行六人,徐凤英的业务助理季承翰是此次合作案的负责人,他带着阮卿卿和设计部经理一位叫何姒的女人上了一辆奔驰商务车,其他三人则上了另一辆车。
何姒扎着马尾巴,戴着厚重的墨镜,相貌普通,性格似乎也有些木呐,上了车后,便低垂下头一言不发。
季承翰开的车,阮卿卿从司机的后视镜看到,他在悄悄观察自己。
五官深邃,炯亮的眼睛,阮卿卿有种被他一觅无余透视的感觉。
这个自己没接触过的环境,似乎每一个人都很精明,一个个天生成居高临下俯览众生,阮卿卿微有感叹。
看看身侧坐得腰板笔直一丝不苟的何姒,阮卿卿油然生出一种亲近之感。
虽是同城,腾飞离富通不近,车子经过无数个红绿灯,走了约一半路程时,何姒突然坐立不安起来,阮卿卿发现,她本来坐得笔直,端端正正,此刻却往前滑,一只手扶住前面的驾驶座靠背,几乎是半蹲着的。
她的样子像是怕弄脏了座椅,阮卿卿怔了一下,有所悟,朝她笑了笑,打了个手势,无声地问道:“是不是亲戚来了?”
何姒点了点头,脸庞一下子涨得通红。
“前面德百商厦停一下。”阮卿卿喊道。
“我可能不能下车。”何姒咬了咬嘴唇,小声说。
“我下去帮你买,再买条裙子内裤过来,你一会再下车去商厦卫生间换上。”阮卿卿笑着低声安抚她。
阮卿卿拿了日用和夜用各一包,正想离开,忽闻到一股神秘的味道。
不是平时经常闻到的糖醋和汗水等物品人流气息,像薰衣草、迷迭香、佛手柑、兰蔻,都不是,阮卿卿摇头,觉得自己幻觉了,然而那气息虽然不浓烈,却又不是她臆想出来的。
气味渐次清晰又远离,阮卿卿愣了愣,忽然想起来了,这是那偶遇了两次的那个男人身上的味道。
身处的这一排货架只有她一个人,阮卿卿走到尽头往货架那一侧看。
空荡荡的不见人,走过去,气味隐隐约约,似乎还在空气中徘徊。
阮卿卿又寻了几个货物走道,不见人。
自己这是怎么啦?遇上了又怎么?说上几句话?自失地摇了摇头拍拍脑袋,阮卿卿拿了东西去收款台付款。
出了这点小意外耽误了时间,再等何姒用裙子遮着到商厦卫生间换妥衣服,一行人到富通时比约定时间迟到了十分钟。
“黎总说,他讨厌不守时的人,洽谈会议时间另约定,希望几位下回准时。”富通的工作人员一板一眼说,把阮卿卿等人领到富通临时整理出来的办公区后就走了。
“这是什么作派,合着像我们上门乞讨的?”工作组里的卓妍怒道。
“是我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对不起。”何姒低下头小声道歉。
“都别说了,打开电脑连上网,该干嘛干嘛,把前期准备工作做好。”季承翰说,声音平静无波,宠辱不惊。
也许是因为临时合作,办公区没有上下级办公室之分,一个一个隔子单位,铭牌高高挂着,阮卿卿看到自己的名字前加的职务是商务代表。
不知徐凤英压根没交待什么,还是交待了,季承翰也没交给阮卿卿工作。
阮卿卿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整个小组要做的什么,一无所知的感觉糟透了。
第6章
众人低头忙碌,键盘敲击声响起,间或,低声问个问题,更多时候,整个办公区寂静宁谧,只有中央空调嗡嗡动转的声音。
阮卿卿对着电脑怔神,许久,忍不住站了起身走了出去。
她要到茶水间给徐凤英打电话问一下,即使工作指派下来她什么也不会做,有个学习的方向总比无所事事强。
茶水间却不安静,很是热闹,阮卿卿离得有好几步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嘻笑声。
“喂,你们看着,那位阮氏千金怎么样?”
“漂亮,比阮绩民年轻时更具风采,跟大少挺般配的。”
“从腾飞过来路程那么远,路上随便一个路口堵车就会耽误了时间,只是十分钟,大少就取消了碰头会,她连吱声都不敢,绣花枕头罢了。”
“我发现,做女人难,做豪门千金更难,清风霁月一笑对之,是软骨头绣花枕头,要是揪着不放问个清楚明白讨公道,是小肚鸡肠,上不了台面。”一人笑道,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
进富通大楼时一路上也没遇见什么人,原来在不经意间,已被人像看猴子一样看了个遍,阮卿卿苦笑,正想转身离开,茶水间的门突地拉开,门里门外的人突兀地进了对方眼帘。
几张如花笑靥成了大红脸,阮卿卿也尴尬不已。
略愣了片刻,阮卿卿笑道:“不知阮氏千金这会儿怎么说才完美,才能无可挑剔?”
“大家请继续,无视我,我只是长得跟阮氏千金一模一样,但是,我不是。”走在前面的一头利落短发的女人笑着接口,声音爽朗清越,正是刚才最后调侃的那人。
众人再次大笑,不过,是善意的,阮卿卿也忍俊不禁,笑得眼泪微溢。
“你好,我是阮卿卿。”笑了半晌,阮卿卿笑着走近前,朝那女人伸出右手。
“阮小姐你好,我是富通地产部总经办的袁可立。”女人朗笑着伸手回握。
地产部总经办,这么说,她就是黎俊柏的助理了,阮卿卿想起宴会那晚那声嘶哑的吼声,有些微走神。
袁可立之后,其他人都主动伸手和阮卿卿握手并做自我介绍,阮卿卿微笑着一一回握。
这么一打岔,众人走后,阮卿卿也放弃了在茶水间打电话的念头。
弄不好,自己说什么都给人听个分明。
午休两个小时,城市拥堵的很,腾飞过来的六个人都不打算回家,相约到大厦附近的餐厅用餐,阮卿卿想抽空给徐凤英打电话,笑着谢了邀约,自己一个人吃。
正午饭点,各家餐厅生意极好,中低档餐馆更是人满为患,阮卿卿本来不打算大小姐作派的,没办法,进了装潢清贵的四季春酒楼。
黄金地带的黄金消费场所甚是与众不同,进了拱门是院子,院中栽着一棵五六人环抱才能围拢的榕树,闹市喧哗中静寂如水,浓密的榕树叶遮蔽春绿荫浓浓,阮卿卿视线扫过,愣了愣。
榕树下一堆人众星拱月陪着的人,是有过两面之缘的那个男人。
男人这次穿的是纯黑色西服,唇角抿得很紧,面容严肃,浑身上下透着冷锐的锋芒,然而,看着庄重,其实有些漫不经心,空茫和落寞勾兑在风骨里。
围着他的群人不知热情地向他介绍着什么,阮卿卿脚下略一迟顿,越过人群直接往里面大厅走。
阮卿卿刚迈步,男人飘忽的视线恰转到她身上,几乎是下意识的,男人伸手拔身边的人想追过去。
“黎少,你看这龟怎么样?”一人问道,阻住了男人的脚步。
“不错,就要这只吧。”榕树下有一个鱼缸,水草荗盛,里面龟鳖慢爬,用餐的客人戏完龟鳖后现捉,算是一个比较有趣的用餐前节目。
“黎少……”那人还要再问什么,男人抿了抿唇,勉强压下不耐情绪,说:“随意就好。”
哪随意得起,看完海里游的爬的,还有天上飞的,榕树枝上挂着大小不一的鸟笼,里头各种鸟儿像等候帝王临幸的妃宾等着挑选。
阮卿卿进了大厅,要了个桌位点了客套餐便往洗手间去。
铺着枣红色厚地毯的长长走廊两头是包厢,光线晕暗,尽头才是洗手间,大理石盥洗台边靠着一个女人,许是喝醉酒刚吐过,脸颊绯红,香水和酒味混杂,气味很不舒服。
阮卿卿焦急着打电话,看看隔子间里没人,女人一袭华丽的火红长裙,不似是富通的职员,也不等她离开了,摸出手机给徐凤英打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那头才接通,人声喧哗,碰杯敬酒声,像是在酒桌上,阮卿卿憋了半天喊不出妈字。
“怎么?有事?”徐凤英许是离开了酒桌了,嘈音小了些。
“季承翰没给我安排工作。”阮卿卿闷闷说,有些委屈。
“工作?”电话那头传来刺耳的笑声,尖锐像钢划过玻璃,“我徐凤英的女儿用不着工作,你只管享受生活好了,唱歌跳舞,购物旅游,嫁人后,生个孩子给人传宗接代是最辛苦的事,别的,不用操心。”
阮卿卿一口血噎在喉咙,冲口而出道:“那你让我到富通做什么?”
“去吸引黎俊柏,让他动心动情。”徐凤英傲然冷笑,“我女儿天姿国色,能歌善舞,身娇体贵,哪个男人能不倾倒。”
阮卿卿按断了电话。
她总算明白了,正主为什么宁愿跟自己这个穷酸交换身份。
在这样强烈的控制欲一味自以为是的母亲手下,哪怕三年没见过面,也让人无法忍受。
盥洗台前的女人在阮卿卿说到富通两字时霎地朝她看过来,阮卿卿没注意,挂了电话,颓丧不已往外走,才刚出了洗手间没两步,背后一阵大力冲撞了过来,阮卿卿踉跄了数步,堪堪扶上墙壁稳住身体,未及回神,软骨蛇一样的一个身体贴了过来,湿漉漉的一只手按到阮卿卿胸-脯上。
那只手竟是攥着一团湿纸巾的,阮卿卿这天穿的是白色套裙,湿纸巾糊上衣服,霎时间里外通外,不由得气得秀眉倒竖。
跟个醉鬼扯不清,阮卿卿咬牙狠狠推开女人,复又进洗手间。
白色最不经脏,更怕湿,擦掉湿纸巾的碎末后,里面的蕾丝罩更加清晰,一无遮蔽,真真丢脸。
阮卿卿气得红了眼,一时半会走不出去,站到干风机前,半蹲下烘烤衣服。
醉酒女人在阮卿卿走进洗手间后霎地站直身体,妩媚的眼眸尖锐如刀,哪还有半分醉意。
推开紧靠着洗手间的包厢,女人媚笑着朝里面坐着的胖冬瓜一样的男人招手。
“李导,旁边洗手间里有个雏,像是酒店的服务小姐,纯情高贵,你要不要去玩玩?”
“在洗手间里玩?好刺-激,萧冬采小心肝,回头我再来疼你。”胖冬瓜两眼放光,淫-笑着搓着手冲出去。
阮卿卿刚吃过亏,胖冬瓜冲进洗手间时,她不等弄明白怎么回事,立即一闪身,兔子一样避过胖冬瓜往门外冲。
有人迎面走来,阮卿卿慌不择路,一头撞进那人怀抱。
坚硬厚实的胸膛,是一个男人,阮卿卿后退,退得太急,脚下趔趄,男人伸手拉她,两人抱了个满怀。
很清新很独特的味道扑进鼻腔,像是进了夏雨后的森林,满目的青翠,明净淡雅,阮卿卿忽然就不怕了。
“跑什么啊?玩s-m?”胖冬瓜追了出来,看到男人怔住。
“我不认识他。”阮卿卿抬头,果然是认识的那个男人。
男人的瞳眸透着幽淡的亮光,那里面是小小的她,湿漉漉的楚楚可怜。
“咱们走吧。”男人眸色幽暗,微微挑眉,看也不看胖冬瓜一眼,揽着阮卿卿往外走。
理所当然,睥睨天下,目若无人的狂妄和骄矜。
背后没有脚步声追来,胖冬瓜许是被男人的气概唬住了。
重见大厅的朗朗日光,阮卿卿长舒出一口气,微仰头看男人,感激地说:“谢谢你。”
“总算有一回不是说对不起了。”男人微笑,秀润狭长的眼眸里漾起春水一般的暖流。
阮卿卿微有失神,见过几次了,可每一回看,那样一双眼睛都让她忍不住惊艳。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男人问道。
“不用了,你还有应酬,抛下客人不好。”阮卿卿笑道,有些难堪地举起背包挡到胸前。
男人眼神忽闪明灭,朝服务生招手,“给我拿几个别针。”
男人修长干净的一双手拔开阮卿卿的背包,将自己西服上衣口袋里的爱彼褶型丝帕抽出,展开,提着一角,丝帕呈菱型,捏住顶端,细折,手指旋转,须臾间,丝帕上端现了多彩花状,下端飘展,一根别针定住顶端,两根双侧,底下任意飘扬。
暗红色丝帕因褶折,色泽有了浓淡变化,浸润斑驳淋漓,和上衣红白相互辉映,飘曳如流云飞瀑,轻灵秀美。
水渍不仅遮住了,白色的套裙还因这一别致的装饰,更加光采夺目。
“真棒!”阮卿卿情不自禁赞道,喜笑颜开。
“希望下回看到你时,你没那么狼狈。”男人笑,朝阮卿卿伸出右手,“很高兴认识你,我叫……”
男人的说话被打断了,刚才围在他周围的那些人走了过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