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墨(1 / 1)

燎国皇城内,空中弥漫着一阵浓稠的甜腥,行道两旁的断树了无残叶,分明是初‘春’的天,却死寂犹如寒冬一般。

大片大片的红莲盛开在城内的各个角落里,血一样地蔓延开来,洋溢着死亡的气息,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空‘洞’的,脸上透着惨白,犹如干尸一般,面无表情地游‘荡’在路上。

夜如墨,沉重的浓稠之下,竟透出了淡淡的期艾。一辆马车以几不可察的速度在寒夜中穿梭。车驶过处,了无痕迹,恍若梦一般不可捉‘摸’。

正值晌午,容国皇都内的众多商铺以及摊主们却纷纷将货物收拾停当。一副振奋‘激’动的样子。本该稀疏的街道上此时却聚满了人,而人流的方向正是近几年来在各国声名鹊起的“徕云阁”。

中原内陆自百年前晟帝一统天下起,到后来其后世在位之时,或昏庸无能,碌碌无为;或心‘性’残忍,暴戾好战;或贪恋美‘色’,误国误民。加之一系列苛捐杂税,百姓负累过重,苦不堪言。同时,一些昔日晟帝分封的诸侯国打着“救民于水火”的番号,与皇室同室‘操’戈。历经百年纷‘乱’,诸侯国之间不断吞并扩张,逐步形成如今“靛、燎、詹、容、砾、昭、玄”七国鼎立的局势。

论起徕云阁,放眼七国,上至八十老叟,下至三岁孩童,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以高雅之中透着丝丝贵气的装横,‘精’致之中携着淡淡诗意的菜‘色’闻名于世。它令皇室贵族倾心相向,亦令普通百姓望而却步。单是一样普通的菜‘色’都贵的令人咂舌,更遑论其余更为‘精’致的菜系。三年年,仅用了三年,徕云阁便如雨后‘春’笋般林立于七国皇都内,并以令人讶然的速度取代了各皇都内最为繁荣昌盛的酒楼、客栈,成了七国公认的天下第一阁——徕云阁。饶是这般的发展速度,大好前景,徕云阁的的幕后人却坚持只在各国皇都内仅建一所,再无分阁。这令七国的国君稍稍安了心,以徕云阁幕后建立人的手段,只消再五年,恐怕整个天下的经济命脉皆尽掌握在此人手中。如此可怕的力量!足以使七国之一在最短暂的时间内销声匿迹。

“爷爷,今日的皇都怎的这般热闹?”街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眨巴着灵秀的眸子看着身边的老者。

“呵呵,乖孙子,这般盛会老头子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几回喽,据说今日那几位风华绝代的大人物将在徕云阁一聚。这般盛会,怎能不值一看?”

“爷爷…”少年正要再问,却和老者一同被挤进人流中去,挤向那天下人为之向往的徕云阁。

当黑‘色’沉木的牌匾映入眼帘时,徕云阁这三个字似乎不容人去细品,这些亭台轩榭的‘交’相,却毫不显杂‘乱’无章。每一件饰品皆不像隽永的文章令人镂骨铭心,却令人忽视窗外的人影憧憧,独乘一叶舴艋,沉寂于这阁之景、壁之画中。如此典雅,幽静亦不失华贵的杰作,怎能不令人击节叹赏?

阁中有回廊,曲曲折折的回廊之侧浮入眸中的是片片妖冶的红。茎入‘花’芯极深,如同裙裾落落的美姬。丛丛落木之间,疏斜了几许朦胧的华光,有妖娆的绽着,镀一层浮光。正如一幅幅丹青,又如冷月晕染开来的淡淡光影,又如羊脂‘玉’上缀了点点通红。微风拂过,送来阵阵微凉的沁香,如同雕梁画栋之中美人抚琴之时的柔婉之音。侧目而视,凝结的‘花’骨儿亦有一丝颤栗,像雷电一般,蓦地,传过回廊那侧去了。根茎本是衣挨衣促促坐卧着,这便宛约有了簇簇血一般‘激’‘荡’的‘波’光。茎下是冷‘玉’一般流淌的墨‘色’,掩住了,不能也无法透出半点碎光,而那曼珠沙华却更显风韵了。

亭台楼阁的‘交’汇点,是空中一阁又似一亭,名曰:“染尘埃”。

此刻阁下人流如‘潮’,为见一眼那惊才绝‘艳’的几人,挣破了头,却无一人敢踏进徕云阁一步,怕亵渎了这神一般的圣地。

而阁与阁的‘交’汇处——“染尘埃”隐隐约约显出几个坐着的人。

一人红衣似血,素手如‘玉’,持琉璃杯啜饮,狭长的眸子微敛,斜挑的眉入鬓,‘唇’边竟比这千杯醉的酒更要流光溢彩半分,周身萦绕着庸懒的气息,时人赐曰“公子璟”。

一人身着碧海星空般的蓝衫,透着素雅,面如冠‘玉’,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令人舒适的淡雅,一双风轻云淡的眸子,仿佛能化开这世间所有的惆怅。时人赐曰“公子策”

一人身着素白长衫,袖端领口,滚着繁复的银‘色’莲纹,眸中泛着淡淡清冷,仿佛将人看到了骨子里,凉薄失‘色’的‘唇’,让人几乎以为他要随风化去。时人赐曰“公子寂”。

三人就这样,互不言语,独自啜饮,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何聚于此,仿佛本该如此,天经地义。

楼下的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互相推搡着,仿佛近一步就能看的更清楚些。

“爷爷,弃儿不明白,为何这些人对楼上那几人这般狂热,顶着大太阳,只为看几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哎,拍了拍少年的头,老者沉‘吟’半晌才道”因为楼上的人都是天下最风华绝代的几人。站在最高处的人,总是会被天下人所仰慕。爷爷希望,弃儿日后也能成为那样的人。“”会的,爷爷,弃儿会努力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呵呵,爷爷相信。“忽而,风驶过,远处似乎有什么携着铺天盖地之势席卷而来,人群不期然为其让开了一条路。

近了,近了,四匹黑‘色’的骏马绝尘而来,它们的后侧拉着一辆黑‘色’的马车,车顶垂着黑‘色’的流苏缀,车窗上悬着黑‘色’的锦帘,掩映着檀木而就的窗。转动的车轮间竟也镶嵌了软‘玉’,却不染一丝尘埃。车前坐着一名黑衣‘蒙’面的男子,虽为车夫,手中却无马鞭。

人群议论纷纷,忽有一中年男子惊讶的喊道”这不就是传说早已绝迹的绝地马么?怎么会有人用来拉车?“

立马有人应道”大哥,你今个喝多了吧?“”怎么可能,我家祖上十三代相马,到我这代虽然沦为贩马的,可看家的本事不会丢。这是绝地马,不会有错。“

围观的人唏嘘不已,用绝地马来拉车,这车中人是奢侈到了何等地步?”古有云: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宵,夜行万里;四名超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奔雾,乘云而奔;八名扶翼,身有‘肉’翅。“

绝地马乃八骏之首。

惊叹之间,黑衣车夫已经跳下了车,人群不期然为其腾开地方。紧接着,两名‘女’子前后下了马车,一名墨蓝衣衫,寒眉冷目,一名一席茶‘色’,高贵淡雅。二人皆持一柄长剑,眉目之间皆是他人无法匹及的骄傲。

更令人震撼而‘激’动不已的是阁中那三位风华绝代的男子竟伫立于‘门’前,透过人群,看向那辆马车。而公子寂,那名冷到极致的人竟不良于行?即使坐着轮椅也要前来迎接车中人,这人,究竟是谁?

没有人言语,因为这是那几人的天地。

茶衣‘女’子抱拳而言,”我家公子身体不适,这三年之约,就不扰三位公子雅兴了。“”他的意思,是说要弃约么?“一袭红衣似血的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茶衣‘女’子,声音出奇的慵懒。

那‘女’子再次抱拳”璟公子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家公子说,真正的棋局,如今才正式开始。“

呵呵,红衣男子笑道”如此,是在下失礼了。“”爷爷,人群中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向老者问道“那车中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连面也不肯‘露’?”

老者似是想到了什么,用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看着少年,“弃儿,你要记住,那车中人,是任何人都无法匹及的高点,世上人称他——天下第一公子墨”

“公子墨”少年低声喃呢,忽而松开老者的手,飞奔向马车,老者大惊“弃儿”,却已然来不及。

少年飞奔至马车前时,两名‘女’子已上了车,黑衣‘蒙’面车夫看着挡在车前的少年,眉微挑,这般挑衅的架势,这少年似乎是头一个。

围观的人惊恐不已,为这少年担忧,这是谁家的孩子,莫不是脑袋出了问题?正当人们疑虑之间,少年开口了

“公子墨,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听我讲,但我要和你打一个赌,不管历经多少年,我都会努力,总有一天,我会取代你,成为天下第一。你,愿不愿意和我赌?”

四周寂静了,天上有乌鸦飞过,车中寂寥无声。少年的脸一下子红了,周围人的讥讽与指点让他几乎想逃。正在这时,黑‘色’的车帘微微撩开了些,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莹白如‘玉’的手伸了出来,冷清的声音道“不是说要赌么?三击掌为誓如何?”少年垂下的头复又抬起来,第一次,除了爷爷,第一次有人肯相信自己。这人的声音真好听,仿佛雪山上绽出一株温莲,沁人心脾。不再犹豫,在周围人惊愕的目光下,与那如‘玉’的素手三击掌。

“你叫什么名字?至少要知道是谁与我在赌。”

“我叫央弃”少年的声音坚定如斯,从那刻起,心中仿佛确定了什么。

音未落,马车已绝尘而去,再看时,已无踪迹。

风卷过,徒留誓言无悔。

……

“公子,前方的路马车似乎无法通过。”名唤浅语的‘侍’‘女’垂首道。

“哦?”玄衣墨发的男子推开面前的残棋,转而看向一旁的茶衣‘女’子,“赤衣,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

单膝跪下,“公子,前方那些难民无家可归,很是可怜,还请公子出手相救。”

“原来是难民挡了路,轻叹了口气,”子风“”公子有何吩咐?“车外黑衣男子应道。”换条路走“不容置疑的口气。

黑衣‘蒙’面车夫看着饥肠辘辘的难民,微微摇了摇头,调转了车头,车内,茶衣‘女’子默然垂首。

玄衣墨发的男子轻阖上眼,细碎的睫‘毛’掩映着光与影的‘交’叠,斜卧在雕‘花’檀木的软榻上,如同一幅静止的美人图。

若在旁人看来,这辆马车,不像在跑,简直像在飞,留下的仅是残影,不可寻觅。

马车驶至一处残崖,缓缓停下。车内,玄衣墨发的男子微张开眼,瞬间惺忪潋滟的眸子转瞬便幽深如泉。”公子,已经到了。“浅语和赤衣恭敬地跪坐在车内两侧。”从今日起,你们不必跟着我了,把这几件事做好。“音未落,人已了无踪迹。只是车内人手中多了一个锦袋。

……

亭周青山环绕,绿水潺潺,亭内煮酒洗茶,好不畅快。”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这次来又有何要事?“白衣‘女’子濯杯盏于清茶中,一边开口询问。”‘交’流感情。“举杯啜饮一口,”不可以么?“”呵,白衣‘女’子轻笑,这简直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楼大阁主见多识广,博闻强记,何以被在下一句‘交’流感情惊诧到这般地步?“玄衣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袭白衣的‘女’子。”够了“,白衣‘女’子嗔怒,”别左一个在下,右一个楼大阁主,我楼湮七还不知道你公子墨是什么‘性’子?呵呵,玄衣墨发,人如其名,碎血剑一出,天下谁人能及?如此风华绝代,竟然……真够可笑的。“”呵呵“,看着一袭白衣的楼湮七,”天下之间我所能相信的便只有你了。“”发生什么事了?让我们平日里清冷如‘玉’的公子墨这般伤‘春’悲秋?“”无关乎其他,只是,是时候该面对一些事情了,所以我想要你帮我。“公子墨淡淡道,”如何帮?“”以你全部的力量,下一场以天下为棋盘,七国为星子的棋。“公子墨神情依旧淡然,可眸中却多了几分倨傲。”好大的手笔“,楼湮七收起周身毫不在意的气息,无比认真的看着玄衣墨发的男子,”你会赢么?我输不起。“”会“。回答她的只有简洁的一个字。或许这是一场滑天下之大稽的戏剧,然而这个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令人下意识去相信,去臣服。哪怕为此粉身碎骨,失去‘性’命,亦在所不惜。”好,我帮你。“楼湮七复又坐下,漠不经心的气息又回到了她身上,仿佛刚才那个认真无比的人仅是个幻像。”对了“,轻啜一口茶,楼湮七问道”你来的时候,就没有遇到过什么?“”你指什么?那些难民?“”哦“?楼湮七似是极感兴趣的,身体前倾,”你遇到那些难民了?“

公子墨单手一下又一下扣着素白的石桌,莹白如‘玉’的指节令白‘玉’制的石桌亦失‘色’半分,看向亭外,”你想问什么?“”你有没有什么表示,譬如救助,发放粮食银钱抑或…“

公子墨依旧望着亭外”救得了他们一时,救得了他们一世么?转过头来,更何况那是你琉玥阁扮的难民,在下钱财尚且丰盈,可还不至于到送钱给劫匪的地步,楼大阁主以为呢?“”何以见得就是我琉玥阁的人,如今战‘乱’四起,四处皆是难民,公子莫要冤枉了好人。“”呵呵,楼大阁主是与在下开玩笑么?难民会群起来到荒芜人烟的山路么?还是你琉玥阁的必经之地?“公子墨眉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楼湮七。”真是,咬牙切齿得令人恨呢“,楼湮七道,”每次和你辩,总是输的一塌糊涂。“”天‘性’使然“公子墨无谓道。”你……“深吸了口气,算了”真的决定好了么?你今日过来不只是为了要个空口承诺吧。“

听闻这句话,玄衣男子‘唇’微勾,”我要一个人。“”就知道是这样,楼湮七愤愤道,“是谁这么大面子,能让天下第一公子来我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

“江湖中人称公子策。”毫不计较她的态度,公子墨淡然道。

“哦,有点意思”,楼湮七收起故作愤恨的表情,“他在哪儿?”

“公子策居无定所,在下若是知晓,就不劳烦楼大阁主费心了。”

“据我所知,你今日本是可以见到他的,以公子墨的身份与那三人的三年之约,燎国世子策不是如约来了么?你。还是不想再见那人?”

“你想多了,只是还不是时候。”

“也是,给我十日,十日之后,我会给你一个答复,如何?”

“亦可”,清冷的声音萦于亭内。

亭内,一玄一白二人煮酒洗茶,仿先代闲云流水,会友人如斯。毫不突兀地嵌入这墨‘色’山水画中。京都第一客栈。

玄衣男子轻瞥了眼街市上一方古朴的牌匾,轻笑,谁人都知徕云阁乃第一客栈、酒楼。这燎国的皇都内敢这么直接与之叫板的人着实太少。这店家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没有跨入人人向往的徕云阁,反而进入了那‘京都第一客栈’,这店家倒也服务周到,刚进‘门’,便有小二上前询问,不着痕迹的上下一打量,便知来客的身家几何。

那小二瞧见这人面貌不俗,清朗俊雅,周身的气质更是贵不可言,但看那上好质地的玄衣,便知此人非富即贵,当下哪敢怠慢。

“公子,您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宿?小店一应俱全喽。”

“这儿可有什么特‘色’的菜?”玄衣男子不紧不慢道。

小二满脸堆起笑,“这回您可问对人了,这儿不但招牌菜好吃,普通小菜更是妙不可言,虽然比不上对面的徕云阁,可稍微上点档次的人都知道,来这儿,错不了。公子我们这有。”

未及小二唾沫横飞完,玄衣男子招招手,“各来一样”。

“啊”小二惊愕片刻,立刻反应过来,今日来财神了,眉开眼笑的答‘是’便吩咐厨房准备去了。

玄衣男子被小二安排在窗边,正合他意,反正想要听一听这里的事,又不想要太高调,公子墨的身份无论放在哪里都是舆论的导向。别到时菜还没吃成,就被人围了。

红木桌上,一柄玄木包裹着一柄剑,从外表看,再普通不过,可谁人又知,这柄剑便是天下闻名的碎血剑,传闻碎血剑一出,天下谁人能敌?这柄剑更是公子墨的标志。

“滚开,小白脸,从现在开始这是老子的东西。”‘门’外有聒噪声传来,客栈内的食客们皆投去鄙夷的一瞥,这等粗俗的人出‘门’也不照一下镜子。

玄衣男子向外看去,只见一个彪形大汉一手叉腰,一手拎着一白面书生的领子,那书生力小人薄,心中明明惧怕的紧,面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

看向那大汉背后背着的双斧,心头惊惧,却仍是强迫自己盯着大汉的眼睛。

“你这人怎么这样,古人云‘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先人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后又有路不拾遗,如今又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书生摇了摇头,“这位兄台,你要知道,这请帖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得来的,拿着请帖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参加世子策举办的宴会,以兄台这副凶神恶煞的面相,是进不了世子府的‘门’的。”

“小白脸,你瞧不起老子是不是?”那大汉大怒,“老子今日就抢了你的东西怎么了?老子不但抢,老子还要将你打一顿。”那大汉果真说到做到,当下松了手,那书生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大汉上前举拳就打,两拳下去,书生一半的脸已经肿了。

“哎哎,二位客官,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别打了,别打了。”许是有人看不过眼叫了店老板,那老板也不是普通人,眼见店小二的劝阻不起作用,当下走上前去,伸出一双手,抓住了大汉的臂膀。那大汉正打得起劲,岂会理其他,用力一甩,本以为会将店老板摔到一边去,但是没有想到,这一番努力没有任何作用,那老板的手却是在他的肩膀上纹丝不动,仿佛生了根。

大汉微诧异,一时松了手,那书生就地一滚,到一旁去。野蛮人,果真是野蛮人。

玄衣男子微微一笑,店老板的这手法,果真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

那大汉偏不信这个邪,多年来在市井里横行霸道,凭着一双斧子,打遍地痞无压力。谁知今个竟这么栽了跟头,他不甘。

强壮的身躯竟丝毫不显笨重,向右翻身过去,一掌劈向那店老板,那店老板也不恼,笑着接下那一掌,微微发福的身子没有被大汉撼动分毫,反而震得大汉后退几步。

那大汉似乎没想过自己会不敌,‘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双手后抓,拿起双斧,在空中抡了几下,竟是无风也虎虎生威。

店老板微皱眉头,“这位客官,我们这儿不是耍威风的地方,客人还在吃饭,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想多管,可是扰了店里的清净便不好了。”

那大汉顿时哈哈大笑,“你是看了老子的双斧,心生惊惧,才不敢与老子过上几招,还说些这样场面话,唬老子呢。”

“你这大汉,好不讲理,拿了我的请帖,却还要大闹客栈。”那书生好不容易‘插’上话,不惧刚才被打,反而更是无所畏惧。

那大汉一听,火气蹭的上来了。正‘欲’跨入客栈的脚一顿,就要折身回去接着打。

玄衣男子眉微蹙,轻拍桌面,玄木包裹的剑横空而出,一击正中大汉左肩。

轻轻缓缓的一击,却是夹杂着铺天盖地之势,大汉未来得及出手,便被击倒在地,嘴角渗出了血,那剑却仿佛通了灵‘性’,复又回旋回去。

狼狈的爬起来,那大汉双目猩红,转身望向一副不关己事的玄衣男子身上,嘶吼道,“是不是你小子干的?”

玄衣男子抬头“抢了别人的东西,还这般聒噪,影响本公子用膳,心情不好,自然略施薄惩。”

“你…”那大汉平生还没见过这么张狂的人,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说什么好,气愤自己嘴笨,看向玄衣男子桌边的剑。

“这把剑老子要了,就当作赔礼,老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倒是可以饶你一条命。”大汉走近,被桌上的剑吸引,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只要剑。

“呵呵。”玄衣男子轻笑,“这把剑有些年头,自不是普通人能够使唤的起的。不过你要是想要的话,倒可以试试。”

那大汉听出了这男子的话外之音,忙不迭道,“怎么试?你和老子打一架?”

“不必那么麻烦。”玄衣男子抚了抚桌上的剑,道“你若是拔得出,此剑归你,拔不出,就自认输,尽早离开这里。”

那大汉也是个豪爽人,一听男子这话,知他定有些本事,不由内心信了几分,也不愿欠人,便答“这位公子倒是出手阔绰,只怕等会儿老子拿了剑,结果公子反悔,老子脾气暴躁,一气之下做出些什么,倒也正常。就怕公子你后悔没处说理去。”

“呵呵,后悔?本公子的世界里没有‘后悔’两个字的存在。”玄衣男子虽是随口一言,但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压力所在。

“行,老子也不和你玩那些弯弯道道,”大汉也直接,“拔得出,老子收了你的剑,今后在这燎国的皇都,自有老子罩着你,拔不出,老子这张世子府的请帖便是你的了。”

玄衣男子闻言,微微挑了挑眉,他要的正是这个结果,“悉听尊便。”

那大汉放好了双斧,呸了一口,搓搓双手,暗暗运力,已是蓄势待发。只见他双目紧紧盯着桌上的剑,心中双手抓起玄木,就要‘抽’出。周边吃饭的邻桌们也围过来看热闹。

玄衣男子但笑不语,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绪,人群兴致勃勃看着那大汉拔剑,店老板此刻也不敢赶他出去了,毕竟这是犯众怒的事情,吃力不讨好,便也与伙计围观在一旁。

那大汉眼中透着‘精’光,双手同时用力,对此剑势在必得的样子让周围的人为这玄衣男子叫屈,白瞎了一把剑,被这莽撞的大汉拿去,可惜了。

可是,好一会儿的时间过去了,大汉的头上早已是热汗连连,那玄木中的剑却纹丝不动。大汉着急,暗暗加重了内力,但明显力入海棉,高深的内力仿佛被这剑完完全全吸收掉了,如果单凭蛮力,恐怕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围观的人渐渐看出了‘门’道,没有人嘲笑那玄衣男子脑袋出了问题,或是大汉欺负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大汉与那剑作斗争。

那大汉明显已经到了油尽灯枯力竭之时,浑身使不上一点劲,却不得松手半分,对上玄衣男子悠悠然的笑意,大汉痛苦万分,心中更是追悔莫及,这绝对是高人啊,自己这一辈子就这么了结了。

大滴大滴的汗水自额头流下,大汉的粗糙的手指渐渐发白,嘴‘唇’泛起了青‘色’。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揪着他的心脏,力量被源源不断的‘抽’取。

周围的人群却压根没发现大汉的异样,只有那店老板复杂的眼光看向坐着喝酒的玄衣男子。

“好了,你也玩够了。”玄衣男子停下酒杯,‘唇’角的光泽不只是对那大汉说的,还是对那把剑。

奇迹出现了,那剑居然发出嗡鸣的声音,似刀光剑影的打斗声,又似不满于这样的结果,流连一会儿,剑的啸气渐渐低了,金属的碰撞声如同冲撞在每个人的耳朵里,泛起巨大的‘浪’‘花’。

剑陡然一转,离开了大汉的双手,回到男子的桌上,一人一桌一椅一杯,男子依旧笑意盈盈。

只是那大汉却像失了全身的气力一般,‘噗通’坐在地上,紧紧揪着自己的领子,大口大口的呼吸。

周围人懵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大汉变成这番模样,却也知和那剑脱不了关系。

喘了一会儿,大汉爬起身来,‘咚’地一声跪在玄衣男子面前,“这位贵人,谢您不杀之恩,老子,哦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然在您面前充胖子。您绕过小的这一回吧。”(难道您老不胖?)

玄衣男子轻轻一笑,“无妨,兑现你的承诺便是了。”

大汉急急掏出怀中的请帖,“这位公子,这就是世子策的请帖,请您笑纳。对了,小的还听说了,这次世子大宴宾客,就是为了招募一些有本事的‘门’客,公子身手不凡,一定可以成为我燎国世子的座上客卿。”

“起来吧,多谢你吉言。”男子起身,那大汉丝毫不敢怠慢,立刻起身。

围观的人皆惊奇不已,这,这哪里是这大汉平时的‘性’子啊。

玄衣男子未语,只是行至那刚被大汉胖揍了一顿的书生面前,将手中的请帖递给因不支靠在桌边的眉目清秀的男子。

那书生一愣,看着面前是自己朝思梦想的世子府的请帖,大喜过望,正‘欲’接下,蓦地,瞥见拿捏着它莹白如‘玉’的手,愣了几愣,避开那只手,捏了请帖的一角,将它‘抽’了出来。

“谢谢你。”书生感‘激’的道谢,心情更是‘激’动的不能自已,以为今日不会有人管这件事,以为他的大好前程就这样毁了。

玄衣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了桌角的剑,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迈出了京都第一客栈的‘门’。

燎国世子策的父亲是燎国维安王,早年时候,守边有功,被燎国先帝亲封了‘维安王’,虽是英雄儿郎,却不曾料到,天妒英才,早早便因病过世,徒留下一子,赐名,‘策’,希望他能够权策天下,帮助新帝一统河山。

世子策,全名‘皇朝策’,早早便已建功立业,修水堤,改新政,协助新帝治理国策,一直以来受燎国上下万民敬仰,时人赐曰‘公子策’。

宴会么?还是公然打着招募宾客的旗子,新帝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帝王家哪有孩童可言,不会有所猜忌么?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世子策,在燎国,怕已是只手遮天,待再过几月,行弱冠之礼,继承维安王的爵位,怕是连新帝也不放在眼里了。

……

燎国世子策府。

屋顶上,一袭玄衣的男子坐在屋顶上,一壶酒,一柄剑,一方人。

这四周都是亭台轩榭,楼阁‘玉’宇,没有一笔不是浓墨重彩,入目,满是漆金雕‘花’,极尽奢华,却毫不显庸俗。充分体现了皇朝策还不赖的品位。

后‘花’园里皆是来这里的客人,寄希望于这一次可以和皇朝世子一见,从此踏入仕途,步步高升。然而来客毕竟太多了,连前厅都挤满了人。皇朝世子却一直都没有出现。渐渐地,众人都坐不住了,逛‘花’园的逛‘花’园,或是参观这里恢弘的建筑。仆从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

玄衣男子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中却无半分笑意。‘迷’离的眼,抱枕着手臂,看着天边的繁星。

“公子孤寂一人在这里喝酒赏月,原是皇朝招待不周么?”

皇朝策深深一偮,轻轻开口,似是怕打扰了那人小憩。

玄衣男子闭着的眼缓缓张开,瞬时,双眸的潋滟仿佛吸引了天地间的浮华,深邃的如同曜石。

皇朝策呼吸微滞,这人,好风骨。

玄衣男子懒洋洋的起身“皇朝世子能够亲自前来,也算是在下的一番际遇。”

拍拍玄衣上的灰尘,毫不在意那里站着的是这燎国最尊贵的公子,倾身拿来酒壶,就要灌下喉去。

一双手搭在了酒壶上,玄衣男子侧头看去,正对上皇朝策萦着笑意的眼,“这酒,烈得很,不比小家,少喝一些。”

“呵呵,公子策果真有趣,哈哈。”玄衣男子拨开皇朝策的手,笑得夸张。分明是清明的眼,却让皇朝策又是一怔。

趁这个空挡,玄衣男子举壶灌下喉中。皇朝策看着毫不在意的男子,微微皱了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这刻意灌醉自己的模样,让皇朝策心中被紧紧一揪。

“为何要来这儿赏月呢?”皇朝策试图转移话题让自己的想法不这么奇怪。

玄衣男子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细长的眉微微蹙起,如幽泉般的眸子仔细端详月‘色’下的皇朝策。

男子有着很好看的侧脸,棱角分明,一双眸子明明看的极透彻,却仍是风轻云淡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皇家礼仪,清贵公子。

顿了顿,“本公子没有在赏月,而是赏星星。”复又躺下,目不转睛的盯着天上的繁星看。

皇朝策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怎么这样?自己竟是这么容易被人忽视么?

无声了良久,皇朝策学着玄衣男子的样子,也枕着手臂躺在他旁边,这才注视到,这满天繁星竟是这般美得令人震撼。

半晌,皇朝策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一旁的玄衣男子,才发现这人已经阖上眸子,笑着摇了摇头,这叫做赏星么?

一人影突然跳上屋顶,“世子”。

皇朝策皱皱眉,对来人使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人立即缄默不语,向着皇朝策示意大厅中的人已经焦躁不安了,让他尽快去看看。

皇朝策回头看了眼仍闭着眼的男子,向来人点点头,随他下去了。

二人走后,玄衣男子缓缓张开眸子,冷冽的眸中竟无半分困意,在黑夜中,缓缓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将笑意挂在嘴角,慢慢从屋顶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皇朝策去了正厅,不出他所想,受到了好多人的热烈追捧,虽是阿谀奉承的话,信不得真,皇朝策却还是笑着对待每一个问候他的人。只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脑海中老浮现出满天繁星的样子。

……

等处理完了那些人,皇朝策来到那方普通的屋顶,心中竟是有些欢喜的,只是不知道这欢喜是自哪里来的。

可等他人到了屋顶后,却发现那里早已是空无一人,只留了一个空酒壶,还有漫天孤寂的寒星。

身后的黑影低头道,“世子,要不要查?”

皇朝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是不查的好。

闭上眼,脑中又浮现出那玄衣男子清明的眼,细长的眉。一切仿佛像个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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