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魔怔了,回到园子依然浑浑噩噩,呆呆盯着自己脚面,如梦初醒,又似懵非醒。贾氏来园子里看小女儿,着实被她发痴的模样惊诧到。
阮琳珠怔怔望着娘亲,想着娘亲那时候发狠将她锁起来,只留她和方嬷嬷在屋里,然后方嬷嬷给自己裹脚,如同今天巧儿那般。
“啊,我不要裹脚,不要,管它三寸金莲,不要!”
阮琳珠突然爆出一声尖叫,把贾氏吓了一跳,眉眼染上焦急之色。贾氏赶紧上前抱住女儿,拍着女儿后背,试图放松她紧绷的情绪。
“不要,不要!”阮琳珠一下子发了大力气,甩开猝不及防的贾氏,小小的脚丫子,却是健步如飞,小跑着奔回里屋,掀被子把自己藏起来,裹得严严实实。
贾氏追着跑进去,身后跟着妈妈丫鬟,看着把自己裹成小山的女儿,贾氏又心疼又愤怒,转身甩手就是一巴掌。
崔妈妈被打得半张脸通红,却是不敢喊痛,慌慌张张跪地。
“我把四小姐交给你,你就是这样给我照顾的。”
嗔完崔妈妈,贾氏又呵斥后头跟着崔妈妈跪下的一排丫鬟。
“四小姐今天做了什么,你们一五一十道来。”
崔妈妈临时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阮琳珠就已经不在屋里,具体什么情况,她一无所知,只能噤若寒蝉,乖乖伏首认错。而后头的丫鬟们,你一句我一句,拼拼凑凑讲故事。
阮琳珠的决定,丫鬟们劝不住,只能跟着。阮琳珠不喜欢一大群丫鬟围着她,她觉得不自在,玩起来不够尽兴,所以但凡出院子,她只带一两个丫鬟。她带得最多的丫鬟是秀月,秀月性情绵软,易拿捏,阮琳珠的话,无条件遵从。
这次阮琳珠玩出了事,秀月成了众矢之的,贾氏眼刀子冷冷射向她,恨不能将她大卸八块。
“四小姐是个拎不清的,她若是想玩水,你难道也顺着她。不长记性的东西,不打一顿,你就不知道怕。”
秀月被拖下去,杖责二十板子。人拖下去了,贾氏吩咐嬷嬷,“拉到垂花门那里,让二房也听听。”
贾氏这会连二房的两个庶女都怨上了,尤其是阮琳琅,身为姐姐,不知道劝着拦着,而是任由妹妹胡闹,端的是怎样心思。
到底是隔着肚皮,姐妹,还是一母同胞的靠谱。
处罚了失职下人,贾氏又叫管事去请大夫,没有刻意瞒着,很快其他院的也得知四小姐染急症的事。
温氏听到消息,十分担忧,披了件外袍匆匆过来看望阮琳珠。
大夫在屋里诊脉,丫鬟看到温氏正要向里头禀报,温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由方嬷嬷搀扶着,放轻脚步迈进屋。
只见宝榻上隆起山包包,阮琳珠身上裹了层湖蓝色叠丝薄衾,整个人微微颤抖,表情呆讷。崔妈妈和丫鬟一前一后搂抱着,又哄又拍,试图让人平静下来。
另有丫鬟专门拉着阮琳珠的手腕,从被子里探出来,腕上铺了层丝帕,大夫隔着丝帕给阮琳珠切脉。
大夫专心切脉,神情凝肃。
架格上摆着镶红石熏炉,一炉沉香袅袅,轻烟朦胧,人心忐忑。
贾氏早已红了眼眶,拿着帕子不住拭泪,见到温氏,正要迎上去。温氏抬手制止她,亲自走过去,拉过贾氏轻拍,安慰,“我都听方嬷嬷说了,别难过,幸好只是受惊,没有伤着磕着。”
贾氏哎哎叹气,“往日就是个没规矩的,吓一吓兴许是好事,让她有所顾忌,省得三天两头儿到处跑,又惹出祸来。”
顿了顿,贾氏颇为无奈道,“她那些姐姐,哪里管得住她。”
温氏笑了笑,点头赞同,“是该约束了。”
贾氏听了温氏的话,原本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表示应和,扭头,继续关注女儿。
温氏前脚刚进来,姬氏带着二房的姑娘们后脚跟到。温氏最看重的孙女生病了,就是做做面子,也得走这一趟。
问安什么的都免了,温氏也没心情个个受过,叫她们自己找地方坐下,自己则一门心思定在阮琳珠身上。
姬氏陪在贾氏身旁,语气颇为内疚,“四娘到二房玩,我是事后才知道。原该给三娘五娘提个醒,要她们照顾好四娘,是我疏忽了。”
贾氏闻言,心里隐约不悦。
这话听着真是刺耳,难道我家四娘不如你家两个庶女懂事,还要庶出的多加看顾,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家琳珠不懂事,横冲直撞惯了,弟妹多体谅。怪我做母亲的太溺爱,往后一定要严厉约束,以免带坏弟妹家的姑娘。”
阴阳怪气,姬氏听着不是那个味,她诚心过来赔礼,贾氏怎么这个态度。
热恋贴冷屁股,姬氏自觉没趣,又不甘心,妯娌间因为这些小事生嫌隙,姬氏认为不值当。姬氏眼神搜索琳琅和琳玲,琳琅收到,感觉自己就是个箭靶子,有事没事都来戳戳。戳完了,你舒服了,我满足了,于是言归于好。
琳琅拉着琳玲,两人走到贾氏面前,屈膝行礼赔罪。琳琅满怀歉意,无比真诚表达愧疚之情。没有尽到姐姐的责任,不该被妹妹牵着鼻子走,妹妹做得不对,应该及时跳出来指正,而不是听之任之。
贾氏听着听着,这味更加不对劲了,感情都是她女儿的错了,你们就没一点责任。
可是看阮琳琅那异常愧疚的表情,又不是作假的。那唯唯诺诺,生怕说错话的可怜模样,叫人看了心疼。若她疾言厉色,倒显得她斤斤计较,没有长辈的风范。
哼,二房就没一个吃素的。
好比吞下恶心苍蝇,吐不出咽不下,贾氏只能暗自懊恼。偏偏阮琳瑜还来火上浇油,“依我看,三妹妹和五妹妹有错也是小错,她们的身份本就和四妹妹差着在,四妹妹找她们玩,就是刀山火海,她们如何拒绝。”
阮琳琅低头,当自己不存在。
大姐啊,你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时时把嫡庶有别挂在嘴边遛遛。虽然是帮她解了围,但以她对阮琳瑜的理解,帮忙只是顺便,更多的是拿体统说事。
反正一句话说得几个人都不痛快。
无关紧要的口舌之争,温氏向来采取漠视态度,不理会。
贾氏干脆不接这茬话,只拿眼守着女儿。
“咳,咳咳!”
这时,突然响起声声急促的轻咳,众人侧目望向声源,是阮琳玢。
默不作声的温氏终于发话,关切说道,“不舒服就先回去,熬些姜汤暖暖,可别两姐妹都病了。待会大夫诊完了,我再叫他给你看看。”
阮琳玢依言,给长辈们行过礼,三步两回头,频频担忧望着榻上的妹妹,直到出了屋才径直而去。
温氏叹道,“二娘倒是赤诚。”
其他姐妹听了,均是低眉顺目,不再吭声。
回到闺房的阮琳玢,遣推了丫鬟们,只留初蕊在屋里服侍。
阮琳玢抬手把初蕊招到身畔,放低声音道,“东西都处理了?”
初蕊点头,信心十足,“连着茶水,一起扔到后面池子里了。”
阮琳玢满意笑了笑,拿起绷架继续钻研她的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