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株梧桐,浓密的叶子开始发黄,轻轻的,慢悠悠的从树干脱落,卷着秋风一片片飘落。
如灿黄的蝴蝶,飞舞在郑少轩眼前。郑少轩看着这美丽的景象,渐渐的出了神,思绪随着落叶飘飞。
若欲逍遥度,且往青云山。云青山水秀,美景深处寻。深山人罕至,唯有桃花绽。桃花逐春风,回首亦嫣然。
回首为何?
寻寻寻,寻芳踪。芳踪何处寻,蓦然回首,娇客观中藏。叹叹叹,缘聚缘散,此生何解。
倚靠窗边的男子轻叹了声,低头微微一笑,笑自己的多愁善感。
怎就突然矫情起来了,郑少轩,你是不是太闲了。
郑少轩抬手打算关窗,关掉他的诗人情怀,手碰到窗户,男人眼眸轻扫,扫到手里攥住的帕子。
攥了有多久,他竟然无知无觉了。
郑少轩摊开手帕,柔滑丝绢质地,帕面脏乱明显,暗红偏黑的干涸血污,还有泥渍斑斑。污渍陈旧且凌乱,一看就是洗再多次也洗不干净那种,郑少轩惊奇自己的忍受能力,这样脏的帕子,居然到现在都没有扔。
而这位帕子的主人,他破天荒好心了一把,救了她一命,差点把自己搭上。尽管他和她曾经共患难,但严格说起来,她充其量只算个较为眼熟的陌生人。
两年之内,他和她,五面之缘。
算多吗。
不多,但也不少。
为何忽然对一个闺中女子产生兴趣。
郑少轩反复问自己,想了很多理由,一遍遍说服自己,然后全盘否定。
最终,仍是无解。
她是第一个让他记忆犹新的外府小姐,而且就这样记着记着便记了两年,再见面时依然印象深刻,眼里依然能看到她的身影。
很奇特的感觉。
不同于和罗唯我夏立锦他们称兄道弟的情谊,而是另一种更为纤细更为敏感的心灵触动,像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撩拨他的心弦。
“主子!”
来喜轻声细气的问候打断了郑少轩的沉思。
郑少轩握紧帕子,双手抵在窗栏上,并未回头,只是清清冷冷示意:“说!”
“夫人从国公爷书房里出来了。”
郑少轩拖长音调哦了一声,彷佛意料之中,问道:“是否面带笑容。”
来喜沉重的嗯了一下。
相比来喜的沉重表情,郑少轩倒显得无所谓,这种结果他早已预料到,没有期待,自然也不会失望。那个女人算计的是他,又不是老头子,即使手段下作又如何,老头子未必在乎。她只要使些更下作的手段将老头哄开心了,老头就算心里已经有了嫌隙,也断不会仅凭这一桩事就处置她。毕竟,她可是老头处心积虑求来的宝贝,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头死要面子,又怎会承认自己看走眼。
好印象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如果想要打破,当然也要一点点敲碎。
日子还长,留着祸害慢慢对付,太早玩没了,这日子就索然无趣了。
“主子,武安侯世子来访。”外头小厮来报。
话音刚落,夏立锦就风风火火冲了进来,自来熟的坐在桌边斟茶饮水。郑少轩让来喜退下,离开的时候把门带上。
郑少轩将帕子收进袖口里,缓慢走到桌边坐下,他看着夏立锦一杯杯灌水,好整以暇等着发小放话。
“我勒个暴脾气。”借用罗唯我的名言,夏立锦放下水杯,开始挽袖子,这是夏立锦情绪起伏时候的惯有动作。
“夏夫人催婚了?”郑少轩暂时能想到的就是这个了。
武安侯夫人连着做了两次媒人以后,总算意识到不对劲,她自己儿子还未娶亲,她这样忙前忙后,都是给别人做嫁衣啊。于是,武安侯夫人开始频繁邀请各府女眷到家中做客,或是京中贵妇人举办的各种社交活动,她几乎不落一场,能出席绝对出席。
“母亲催婚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催着,我听着,她说完了,我继续玩我的。”
夏立锦一双黑眼睛骨碌儿四处瞟,他凑近郑少轩,不怀好意嘿笑:“你家那个一看到你就含情脉脉两眼湿湿的丫鬟呢,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没有守在这里。”
“没了。”
郑少轩轻描淡写两个字,惊得夏立锦差点跳起来,下意识追问:“死了,还是卖了?”
“不知道。”郑世子依旧轻飘飘的语气。老头子又没告诉他,他何必深究细问。若是那丫鬟没死,若是老头子想错了,以为他舍不得那丫鬟,一时头脑发昏把那丫鬟放了继续服侍他,他真就自讨苦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夏立锦沉默了,那略带些遗憾和失落的表情竟让郑少轩有点不忍心看,郑少轩拍拍他的肩膀,问出心里的疑惑:“你真看上她了?”
“没有,就是觉得这丫鬟挺水灵的,对你也是一片真心。你这样芝兰玉树风流倜傥,多招小姑娘喜欢啊。”夏立锦纳闷的是,为何没有姑娘对自己死心塌地。府里的那些丫鬟们,盯着的都是他世子侍妾的位子。
郑少轩哼笑:“你看的都是假象,越是蛇蝎心肠的女人,越装得楚楚可怜。”玲珑是那个女人派来监视他的,痴心背后是利益驱使,出卖灵魂的女人,最可耻。
“谁知道呢,我又不了解。”夏立锦耸耸肩,除了他母亲和妹妹,他对女人真心不了解。以后会娶什么样的女人,他没概念,但是最基本的三条必须具备,一是模样顺眼,二是千依百顺,三是温柔娴静。
夏立锦如今最大的希望就是母亲多看几家,多比较多交流,争取给他挑个如花似玉的温顺媳妇。
想着想着,夏立锦神思恍惚了。说实话,自从罗唯我定亲之后,他便开始不正常了,看着罗唯我那种我要成家了,我是男人了的欠揍表情,他除了产生揍他的冲动,另外一种冲动就是思想上的转变,感觉成家好像也不赖。有个香香软软的女人暖被子,同时又能充当蕙质兰心的解语花,比起府里那些见识浅薄只知道爬主子床的俗气丫鬟好太多了。
“醒醒,口水流出来了。”
郑少轩打了个响指,夏立锦回神,连忙擦了下嘴角。
干干的,没口水啊。
“可以说事了。”郑少轩提醒道。
夏立锦这才想起来国公府的目的,一想起来,夏立锦忍不住怒上心头,他拍了拍桌子,愤愤道:“那个袁举手真是不识好歹,我好言好语跟他好说歹说,他愣是个榆木疙瘩听不懂我的意思。他居然还敢回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姻缘之事不能强求,阮家属意谁,各凭本事。小爷我堂堂武安侯世子,用得着和他争女人,他算哪根葱啊,连颗小葱苗都不是,冒一点头我就给他拔了。”
郑少轩握着杯子,手指扣住杯身,敲打声一下高过一下。等夏立锦发完牢骚,他笑着安抚:“书生就是这样,以为凭着满肚子墨水,张嘴就能走遍天下。你和他对坐争辩,不如直接抡起大刀砍过去,吓破他的胆,看他如何唧唧歪歪。”
夏立锦竖起大拇指,连声应和:“可不是,我当时懊悔极了,为什么出门的时候没有带把菜刀呢。”
郑少轩回以轻笑,微微低头,平了嘴角,眸中的墨色越发幽深。
去了趟国公府,琳琅发现自己的生活开始改变了,显而易见的变化就是桃花运接踵而至。
先是姨娘怨念久矣的袁家终于请媒人上门说亲了,然后是翰林院孙学士为嫡三子求亲,最后一个,也是最有分量的,则是琳琅闺蜜邓娇娇的大哥邓文韬。
琳琅刚刚得知消息的时候,几乎是坐起惊呼。
“邓家真的来了。”
那回国公府里,邓娇娇和她玩笑,说要娶她做自己的嫂嫂,这样自己就没姑嫂烦恼了。琳琅以为邓娇娇说着玩的,并没有放在心上,岂料,这丫头还真的打算做她小姑子。
裴氏眼角眉梢的喜色遮掩不住,她挑高了眉,语气轻快道:“我女儿果然是有福之人,结交的都是贵人,不用自己主动争取,这福气就乖乖送上门了。”
裴氏说的三家,琳琅都不了解,感觉就是盲婚哑嫁,长辈们说了算。
如果真要她选一家,恐怕也只有邓家了,至少邓娇娇出嫁以前,她能想象自己在婆家的日子不会太糟糕。毕竟,邓娇娇能说动邓家人上门求亲,足以说明邓娇娇在家里的重要地位,有她庇护自己,就算以后的日子不会太舒服,但至少也能安稳无忧吧。
琳琅忧愁了。
没选择烦,选择多了,也烦。
大理寺卿家的嫡子求娶与其父品级相同的官家庶女,低娶高嫁,对女方而言无疑是占了个大便宜。
只是这便宜该不该占,琳琅犹豫了。岂止是她,连温氏都有些拿捏不定。
论家世,邓文韬最优,袁家最次。论人品,三人在京中的名声均无较大污点,算是年轻有为的正经男儿。论家风,样样居中的孙家倒是拔得头筹,代代相传的书香府邸,总归比其他人家要来得文雅温醇。
温氏比较再三,各有优劣,一时难以选择,于是问询姬氏和裴氏的意见。
姬氏想了又想,也感觉颇为费神,不是自己的亲身女儿,心意尽到一定程度也就作罢,笑了笑道:“这样看来,三家的公子貌似都很踏实敦厚,选哪家都不错,母亲阅人无数,琳琅的亲事但凭母亲做主。”
“你啊,又在犯懒了。”温氏指了指姬氏,嗔责了她,转向候在她身旁给她捶肩膀的裴氏。
“你觉得哪家好。”
裴氏原本属意袁家,但袁家太不仗义,隔了这么久才能说亲,把她起初的殷切期望硬生生磨没了。所以,裴氏如今有些不待见袁家,况且提亲的不止袁家,选择多了,袁家也就可有可无了。
孙家和邓家,无论哪家都胜过袁家,当然,真要选个最心仪的,裴氏首选邓家。
邓家嫡子和阮家庶女,说起来是阮家高攀,但是真要追究,两家家世相差不大。最多邓寅成在官场上比阮智贺混得风光,而阮家如今结的两门亲家都是朝中权贵,论家世,两两相抵,算是打平了。
琳琅以庶女的身份嫁给邓家嫡子,是高攀,但攀得不多,想来算是比较可靠的。
裴氏私心觉得,在允许范围内,女儿能嫁到好一点的人家当然是最好不过。何况,邓家还有个邓娇娇,女儿嫁过去以后,有这个关系甚笃的小姑子照应,日子应当顺遂不少。
分析来分析去,裴氏已经认定邓家是最好的选择。
裴氏张了张嘴,很想说出自己的意见,又怕温氏觉得自己攀龙附凤,影响了她对琳琅的感官,所以,话到嘴边,裴氏期期艾艾,有点说不出口。
温氏看着裴氏的表情就知她心中所想,她笑着挥手道:“算了,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家里如今就这一个到年纪的姑娘,我自当用心为她寻门好亲。暂且不急,就算现在说定了亲事,三丫头出嫁也要等到明年及笄,嫁早了对身子不好。待我再看看,再想想。”
温氏把人打发走了,自己则拿着三家的求亲帖子兀自发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三位公子都不是三丫头的良人。真要去寻源头,又很难想出个原由,就是感觉三丫头的福气不止如此。
三丫头心细如尘,美韶容,兰素坚韧淡泊之,是几个孙女里她最满意的,隐隐具备她当年的风范。她从外县庄户之女到京城诰命夫人,这一路走来,也算沐风雨荣华归。三丫头比她高,又生得这般蕙质兰心,配邓家嫡子,外人看来是三丫头高攀,但是温氏认为三丫头配更好一点的人家都不为过,遗憾的是她庶出身份限制了她的前程。玢姐儿能做郡王世子侧妃,珠姐儿能嫁二品大员的嫡子,三丫头却不行,因为王公子弟不会考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