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文森特躺在床上,他浑身裹满了厚厚的绷带,因为身受重伤,连说话都很吃力。
泰勒气得脸色煞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他正欲斥责文森特,但看到青年虚弱无力的样子,又觉得十分不忍心。
文森特非常幸运,那场爆炸原本会要了他的命,但那天文森特随身携带的法器救了他。那是文森特自己发明的法器,拥有在魔法攻击袭来时自动展开结界的效果。虽然是一次性的,但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文森特根本没有时间咏唱魔法,靠着这件法器捡回了一条命。
提到自己的发明,文森特很得意:“我早劝你们每个人都随身带一个,现在看来,还是我有先见之明。”
泰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有没有看到袭击你的人?”
“没有。”文森特回忆昨晚的情形,“等我发现的时候,就看到几团白光,可以确定的是,偷袭我的是个法师。”
“到底是谁要杀文森哥哥?”亚瑟眼巴巴地看着大人们。
“应该是加西亚的人。”奥维尔沉吟,“现在千方百计要除掉我们的,只有他们。”
“这么说来,王宫也不安全了?”亚瑟看向马修。
马修忿忿地捶着墙壁:“那帮无法无天的家伙,居然跑到我瓦伦家族的城堡里撒野!”
“那个,各位,我有不同的看法……”蓝薇薇弱弱地举手示意,她见大家闻言都看着自己,不由干笑了几声。
破天荒的,泰勒朝蓝薇薇露出一个尚算温和的笑容:“什么看法?”
“我想,如果真的是那个加西亚派来的人,他们既然能混进王宫了,为什么不直接刺杀我?要知道,我可是他们眼中的圣女啊。”
“有道理啊……”马修思索,“而且薇薇是我们之中实力却弱的,要是昨晚真的是罗威伯爵的人,要杀掉薇薇简直是易如反掌。”
见有人肯定自己的看法,蓝薇薇又多了一点信心:“其实,我有另一个想法。”
“什么?”亚瑟好奇地看着她。
“我在想,会不会是因为那本日记?之前一直风平浪静,要说这段时间最大的改变,估计就是文森特找到了格雷尔的日记吧。”
这是蓝薇薇从各种小说电视里总结出来的经验,主角往往因为得到一份写满秘密的资料而招来杀身之祸。这和文森特的遭遇太吻合了有木有。
众人一时都静了下来,没有人考虑到这方面。文森特有点迟疑地道:“不……不会吧……”
“文森,把那本日记交给我。”泰勒开口说道。
“殿下!”奥维尔满脸不赞同。如果文森特真的是因为格雷尔的日记而被刺杀,泰勒此举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给我。”泰勒的话音强硬又冷淡。
“不行,我还要翻译呢。”在对上泰勒时,文森特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
泰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会翻译的。”他的眼神十分凌厉,不由分说地从文森特的枕头下抽出了那本破旧的日记。
这样的泰勒,不知道为什么,蓝薇薇并不觉得讨厌。心似乎微微揪的疼了,就像看到一只蜷缩成一团的刺猬,他把尖刺留给其他人,柔软的内心从来不曾坦露。
嘱咐完文森特好好养伤后,众人散去了。泰勒拿着日记回房,在走廊上遇到了等候的奥维尔。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泰勒面无表情,“日记放在我这里,要是你放心的话,可以守在门外。”
奥维尔叹气,最终只能无奈地离开了。
泰勒翻开这本薄薄的日记,这是整本日记的前一部分,文森特翻译出了第一篇,还剩下大概十几篇。泰勒研习古精灵文字多年,即使是星流纪的文字,掌握的也算全面。他靠着句与句间的联系,很快翻译出了第二篇日记的大半内容。
日记的时间是三百年前的三月,格雷尔被从前线征召回卡宴城,当时的圣女玛格丽特告诉他:“我们找到了可以打败黑暗力量的方法。”
咚咚咚,清脆的叩门声响起。泰勒放下手中的日记,起身去开门。
门扉后,是蓝薇薇端着茶盏的身影,少女堆起一个讨好的笑容:“泰勒,喝茶吗?”
泰勒沉默不语,蓝薇薇竭力维持脸上的笑容,内心疯狂吐槽自己。
蓝薇薇你这个蠢货,上次是谁发誓绝对不管这家伙的啊!但是我在床上打了半个小时的滚,还是没办法无视公主大人不高兴的气场啊岂可修!人家明明都表现出不欢迎的样子了那就走啊,放下东西潇洒地走掉啊!可是我的脚被钉在了地上怎么办!不是我的错啊!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挤开泰勒走了进去。
“你干什么?”泰勒蹙眉。
“喝茶啊。”蓝薇薇露出“你明知故问”的表情,她干脆利落地坐在椅子上,反正已经豁出去了。只要泰勒不轰她,少女打算就这么坐在这里。
“把茶壶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我等你喝完了再把茶壶拿出去。”蓝薇薇一本正经,天知道她为什么特意挑了个最大的茶壶,原来是用在这里的啊,蓝薇薇为自己的机智而自豪。
泰勒斜睨了少女一眼,见蓝薇薇似乎真的不准备走了。他也不理会蓝薇薇,径直继续翻译的工作。
室内安静了片刻。
“那个,泰勒。”蓝薇薇凑到泰勒身旁,“要不你把日记交给我保管吧。”她见泰勒转过身,连忙解释道,“你要翻译的时候我就坐在这里,然后平时我拿着就行了。”
关于这一点,蓝薇薇考虑了许久。假若袭击真的是因日记而起,那谁持有了日记,就相当于抱着颗定时炸弹。她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主动地把威胁揽在自己身上,从泰勒向文森特索要日记的那一刻起,蓝薇薇就打定了主意。
我要保护自己效忠的君主,少女这样让自己安心。而且,我对魔法攻击免疫,那些法师伤不到我。这么一想,蓝薇薇顿时信心满满。
泰勒仿佛瞬间洞察了她的心思:“他们可以用刀。”蓝薇薇愣住了,“用剑,哪怕是派一个进来勒死你,你也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才不是呢。”蓝薇薇反驳,“我的身手有很大进步啊,就算是这一段时间,我每天也都按时训练了的。”当然,她绝对不会说自己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减掉吃出来的小肚子。
泰勒嗤笑:“然后呢,滚到床底下大叫救命?”
蓝薇薇气得跳脚:“你太过分了,我才不会大叫救命呢!”她一把扯住泰勒的袖子,“反正你把日记给我,快给我!”
泰勒冷哼,别过头去不理会蓝薇薇。
蓝薇薇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急得直挠头发:“你……你不给我也行,总之不能放在自己手上!”
“那我该给谁?”
“给……”蓝薇薇刚准备说给奥维尔,但转念又想到要是给了奥维尔,不就相当于让奥维尔置于危险之中了吗?给马修?给亚瑟?都不行,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泰勒才把日记放在了自己手里。
“我是圣女,薇薇。”泰勒站了起来,这一刹那,他又重新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完美圣女。他高昂着头,神情淡漠又骄傲,“我是你们的君主。”
所以,我不能依靠任何人。因为我是其他人的依靠。
在得知文森特受了重伤的那一刻,泰勒的愤怒无以言表。除了对好友的担忧,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神爱世人,圣女是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她替神宽恕罪孽,她的爱不分贵贱,不论何时何地,永远平等的赐予每一个信仰神明的子民。”
大神官的教诲还历历在目,但是并不是这样的,我才不是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教义而把危险揽在身上。
在泰勒无法选择的时候,他被推上了高台。等到回过神来,一切已经无法回头了。既然这样,那就接受吧。责任、使命,像一把巨大的枷锁紧缚住他。
讨厌吗?什么圣女,我根本就不想做。
孤独吗?神殿那么大,每走一步,都留下响亮的回音。
他骄傲地站在那里,就像那尊冰冷的神像。或许有一天,我会和它一样呢,微笑着,变成一座石像。
马修离家后,曾经去神殿找过泰勒。“你要这样过一辈子吗?”灰发青年皱着眉,“根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赎罪!”
我并不是在赎罪啊,马修。
或许小的时候,我认为错的是自己。但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做错的不是我。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被逼迫着,被推动着,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再也不能回头。
我是个胆小鬼啊,不敢面对哪怕一个失望的眼神,就连辜负他人也做不到。
“妈妈,我是泰勒啊。”他穿着华丽的长裙,娇俏地站在女人面前。
女人双唇颤抖:“泰勒,你是我的女儿……泰勒……”
“是啊,妈妈。”他微笑着,握住女人伸过来的手,“我是您的女儿啊。”
那一瞬间,哪怕泪水盈满了眼眶,也绝对,绝对不能落下来。
看,我就是这样一个胆小鬼。不想被自己的母亲厌恶,就穿上裙子,扮演她朝思暮想的女儿。不想让神殿的神官失望,就努力学习圣典和魔法,成为最优秀最称职的圣女。甚至因为不愿意辜负好友对自己的信任,拼命地把所有责任扛在身上。
一切的一切,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会去做。
并不是我有多坚强,也并不是我有多伟大。
泰勒看着眼前的少女,他想,自己是喜欢她的吧。
其实早就察觉了,他是那样一个聪明的人,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正视罢了。是因为骄傲吗?不,那些不过是表象。他只是不敢。
那只小小的松鼠站在枝头,只要够一够,就可以抓住了。可她或许会溜走,或许会在自己的手心不停挣扎。只要想到她会厌恶的看着自己,积聚起来的所有勇气,全部消失殆尽。
就这样吧,泰勒想,我只要看着她就够了。
他淡淡地笑了笑:“我是你的君主。”
“不是啊,不是这样的……”蓝薇薇有些语无伦次,“就算是这样,也不必一个人……”少女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她原本就是个口拙的人,此时急得满头大汗。她隐隐觉得,假如不说点话,就有什么东西要消失了。
泰勒并不说话,他微笑着,那笑容显得虚幻而飘渺。
少女猛地抓住泰勒的手,她双眼明亮,仿佛两颗黑曜石:“大,大不了我肩膀给你靠啊。”她见泰勒并不回应,努力伸出胳膊,“别小瞧我哦,我也是有肌肉的。”
这真是个笑话,蓝薇薇的身形纤瘦极了,她竭尽全力地想让自己的肩膀看起来宽厚一点,这让她显得十分滑稽。
“嘁。”泰勒别过头,不着痕迹地掩饰住了涌出的泪水,“你能不能别丢人了。”
“我哪有!我全心全意地支持你啊!”蓝薇薇嘟嘴,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声音闷闷的。
“肩膀,真的给我靠?”
“当然!”少女大力点头。
“不会反悔?”
蓝薇薇得意地仰头:“不是我吹嘘,我蓝薇薇虽然废了一点,但是说话从来都算话的,答应了的事,就绝对不反悔。”她凑到泰勒脸颊旁,“怎么样怎么样?相信我吧。”
泰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才不稀罕你的肩膀。”
不去理会少女抓狂的叫嚷,他转过身,嘴角一抹笑容扬起。
我反悔了呢,小松鼠是我的,谁也不许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