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过后,诸王馆后宅正屋的的空地上乱糟糟的一片,良家女们凑成一堆,有道喜的,有道别的,也有拈酸瞧笑话的。享受着阳光灼烫的暖意。
梓歌跪在地上,头脑有些发晕。她本是个心高气傲的,现如今成为了宁王的侍妾,如果没有尚心,换做任何人她可能都不会如此难过,毕竟侍妾总好过落选回家,侍妾有朝一日也能爬至侧妃的位置。可如今的问题是,正妃是自己的好姊妹尚心。
论女人堆里的本事,尚心不如她。让她对付尚心,她有十足的把握,只是下不去手。更重要的是,宁王是亲自跪求皇上指婚的,他待尚心一定非比寻常。自己就算再有能耐,再有计谋,敌不过宁王对尚心的一片真心。
完了,完了,自己这一身本事算是白糟蹋了。
梓歌的心一挫再挫,接完旨后软塌塌地跪坐在地上不想起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她吧。
“姐姐……”
梓歌循着声音偏了下头,只见尚心一脸惶恐,战战兢兢地凑到她身边来,只怯懦地唤了她一声,后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也确实,说什么呢,说什么都像是在炫耀。
尚心想拍着胸脯保证,以后就算身份有别,她也一样当梓歌为姐姐,但凡有机会,一定帮梓歌求封侧妃。可这话说出来,是不是在彰显自己的地位,炫耀自己在宁王心里的比重?她一向知道梓歌心气儿高,不能一步登天,也会慢慢朝着那个位置往上爬。其实梓歌是有机会的,不过要等,等五年,她的凝魂散吃光了就不得不死,那时梓歌只要在王府站得住脚,晋为正妃都是有可能的。
但这些话怎么说出口。
尚心抓着梓歌的袖子摇一摇,觉着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姊妹之情可能就要断了。
梓歌偏头睨了她一眼,灰心丧气地拉着她站起来,“往后你不会打压我的,对吗?”
尚心只差将脑袋点成蒜锤了,保证道:“姐姐还是姐姐,在诸王馆里随便横着走,吃香的喝辣的,有事我给姐姐顶着,姐姐只管耀武扬威。”
梓歌噗嗤一乐,心中再多的不甘也只得压下去。她也奇怪了,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原先在家的时候和亲姊妹都斗得不可开交,现在倒认了这么个扶不上墙还一心想护着的妹妹。唉,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这样倒好,本就舍不得你,这下更要和你在一块了。对了,指给宁王的另一个侍妾是谁?我一听见自己的名字,登时就傻了,没听着。”梓歌在一堆堆的人群里张望着,回过头小声同尚心耳语,“咱们是一心儿的,我帮着你你帮着我,眼下咱们先将那个收拾了,这样你进府就舒坦多了。你好了,我才有好出路。”
尚心听梓歌这么说,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小声道:“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我喜欢的是丰王,对宁王一点感觉都没有。姐姐若是有心,对宁王使出浑身解数都无妨,只当我是摆设。”
“有你这么漂亮又金贵的摆设么。”梓歌瘪嘴,“宁王都敢跑皇上面前求旨赐婚去,对你肯定不一般。我的浑身解数估计都白搭。”
尚心摇头,“事在人为嘛,姐姐把看家本事亮出来,不怕宁王不动心。”
梓歌红了脸,“就会胡说,我哪里来的看家本事,大家都是待选良家女,对男人还不是都两眼一抹黑。行了,不管怎样,你在我上面也好,要是换了别人不知要怎样一番恶斗。”
尚心又连忙表态,“我永远站在姐姐这边。”
“唉,事到如今我有些后悔昨日说的话了。其实细想想,你对丰王的感觉可能就是喜欢,不是一点点,是特别的喜欢。”梓歌任重道远地看着她,说出来的话自己都觉得可笑,但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你要坚持住这份喜欢。”
“姐姐放心,我只喜欢丰王,别的人都入不了眼。”
两个人站在诸王馆后宅的空地上一来一往,俨然都能排成一部小戏了。她们说着或真心或假意的话,骗一骗自己的心,哄一哄失落的意,好歹还没有断了这份姊妹之间的情。
这让众多打算看笑话的良家女们颇为失望,也更加拈酸,背地里诅咒着她们入府后斗个你死我活。
宣旨过后,落选的良家女会由礼部指派车马将她们送回。留选的王妃侍妾还要在诸王馆里学习礼仪规矩一个月,之后才能返家待嫁。
众人都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个穿着桃红宫装、瞧着颇有些脸面的宫女进了诸王馆,径自走到尚心住的院落,站在了还和梓歌说话的尚心跟前,蹲下去行礼,恭声道:“见过宁王妃,奴婢是皇贵妃身边服侍的,娘娘想见见王妃,特让奴婢过来请您过去。”
徐皇贵妃是宁王的母妃,这刚宣了旨就要见人,尚心的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梓歌帮着尚心顺了顺裙子上的褶,悄声道:“少说话,少说少错。”
尚心诚惶诚恐,但也没有推诿不去的能耐,只得换了件衣裳跟着宫女坐着青帷小车进宫去了。
皇贵妃昨日便已听说了宫后苑里发生的事,将宁王叫过来询问内情,奈何宁王自知理亏,有些话又不能相告,所以干脆什么话都不说,只管低头认错。皇贵妃又急又气,又晓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只得暗中派人去查。一夜担心无眠,早起用过膳后,无精打采地歪在迎枕上。刚闭了会儿眼睛,轻柔脚步声渐近,徐昭仪面色晦暗地走了进来。
徐昭仪是皇贵妃的堂妹,皇贵妃是徐家的长房长女,而徐昭仪是三房幺女。五年前大选进的宫,和皇贵妃一同住在承乾宫里。
“事情打听出来了?”
徐昭仪禀退屋里服侍的,在贵妃身边坐了,眉目间淡淡的,恩了一声:“昨日在澄瑞亭,丰王似乎并未咳声。”
皇贵妃脸色略显苍白,初秋的天气后背竟生出一层细密的汗,“本宫要的是准信儿。”
“准信儿就是太后身边的姑姑没有听见丰王咳声。”徐昭仪二十二的年纪,比皇贵妃小了整整一旬,可两人坐在一起,那股子沉稳劲儿比皇贵妃还甚。她露出一副“你还不懂么”的表情,垂声道:“澄瑞亭就那么大点地方,姑姑都没听见,皇上如何听见。皇上既然没听见,又怎么会因为丰王轻咳一声的属意而为他留人。所以丰王不过是站出来顶杠,替皇上粉饰太平的。”
皇贵妃沉了半晌,心气儿渐渐寒凉下去,“也就是说,那良家女确实是皇上看上的。”
“应该是。”徐昭仪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皇上口口声声为肃王和宁王选妃,可见到可心儿的人便将儿子们都抛脑后去了。臣妾真是稀奇,那良家女究竟长得什么仙姿佚貌的模样,宁王见了挪不动道,连着皇上也被迷住了。”
皇贵妃怏怏的,“听说长得不错。”
有多不错?徐昭仪觑着皇贵妃的神色,眼巴巴等着听后文,皇贵妃却不愿多言。徐昭仪舔舔嘴唇,知道皇贵妃怕是又在伤感——就因为她对帝王的钟情和痴心,徐家才将自己送进宫来。没有铁石心肠的自己当她的臂膀,她做不到皇贵妃的位置。
如今冰冷的心肠再次发作,徐昭仪乜了眼皇贵妃绞在一起的手指头,挑声问:“姐姐说她长得不错,那就是真的不错了,就是不知道比不比得过唐朝的杨玉环。”
皇贵妃闻言,登时就炸了汗毛,“皇上怎会学唐明皇!”
“皇上不想学唐明皇,架不住乱世里窜出第二个杨玉环来。姐姐敢保证么,保证今后不管是进宫请安还是过年领宴,皇上都管得住眼睛不往宁王妃那瞅?人长得漂亮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是否惦记。若是惦记了,不单单那良家女成了第二个杨玉环,姐姐也要变成第二个武惠妃,而宁王就要变成第二个……”
“别说了。”皇贵妃厉声打断了徐昭仪的咄咄逼人,连着表情都狰狞起来。可她极力的克制着,好像此时克制住了表情,事情的发展便也能克制住。甚至私心里还遍寻借口,“泽儿说他和那良家女是两情相悦的,互赠玉佩金锁,情意甚浓。”
徐昭仪觉得很是可笑,“姐姐,这桩事情里所有人的心思情意都是虚的,皇上想不想才是真的。就算两情相悦又怎么样,皇上想要的,谁能拦着?反而两人之间没有感情才最好,拱手让与帝王,不说换来什么,性命终归平安。可宁王是那样的脾气吗?如若有一天事情真的变糟,宁王为了美人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皇贵妃不死心,“可皇上终究赐了婚,要是真那么喜欢,一口回绝了泽儿,将人直接纳入后宫不就得了,何必如此麻烦。”
麻烦吗?那一定是有掣肘。徐昭仪思忖了会儿,低声道:“宁王在皇上面前一定拿着‘两情相悦’的事情做文章了,又当着丰王的面,皇上自然要做成人之美的君子。可姐姐别忘了,男人们总是惦记着得不到的,因为得不到的才香,才挠心挠肺,才日思夜想。否则依皇上的脾气,这样的祸水早就一根白绫赐死了,怎么还会留她性命。姐姐当真不害怕?宁王少说还有三年的功夫才会分封藩地,这三年对皇上来说,可是天时地利啊。”
皇贵妃两眼耷拉着,衬着委顿的肩膀,整个人像是抽了筋骨只剩一副皮囊,窝在那里起伏的吸气。徐昭仪瞧她这样,知道话已经说到了位,余下的只能皇贵妃自己消化。她敛了声平静坐在那里,视线掠过墙上挂着的一副山雨图,心思骤然怅惘。
不要怪她从中作梗,心狠手辣,她只是容不得他对别人有一星半点的垂怜,哪怕是跳出来粉饰太平,终是入了他的眼。
屋里一时静寂,过了好半天,皇贵妃褪色的脸上浮起一点神采,绞着手指说:“依妹妹所言,这个良家女左右是留不得了。可毕竟是一条人命,本宫还是……妹妹不用说了,本宫知道其中厉害。只是眼见为实,本宫要亲眼瞧瞧,否则下不了这杀手。”
徐昭仪动了动脑子,附耳为贵妃献了一计。
于是承乾宫里出去两拨人,一拨去诸王馆请尚心过来,一拨去太医院宣太医来医治徐昭仪不幸崴伤的脚。
皇上听说了,连忙摆驾承乾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