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心的初衷其实并非要闹成眼下这般光景,她只是想小打小闹一下,让那几个关键的人物对她心存怀疑就好。可她太过高估了这些人对怪力乱神之事的信奉,本来还担心这么假的事很快就会被拆穿,谁知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信誓旦旦,丁点怀疑都没有。
要论结果,尚心的目的是达到了的。但看着笛音和琴音哭天喊地地被擒走,她还是觉得事情闹过了头。
“宁王妃这是要去哪里?”
尚心忽听见这话声,提起的裙摆还没有迈步子,人已经僵在了那里。身后回廊里徐步走过来的方嬷嬷冷眉冷眼,一张刻板的脸不苟言笑,在十王府教规矩的这几天里,一丝笑模样都没有。据说她是宫里的老人了,伺候过两朝皇帝,后宫里大半的妃嫔都经过她的手,调理人是一绝的。
尚心最招架不住这样的人,好像是打小一个人受冷落惯了,不会讨好人,也不会说好听的话。虽然方嬷嬷软硬都不吃,但她也很明显地瞧出方嬷嬷对她不甚满意。
不甚满意好啊,若果真能被方嬷嬷踢出局,她回去后一定每日三柱高香感谢方嬷嬷。
但方嬷嬷说:“遴选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太后娘娘心里清楚的很。出宫前,太后娘娘特意招了奴婢过去,让奴婢定要将您调理得衬得起宁王妃这个衔。所以往后奴婢对王妃严苛些,王妃也请不要记恨。您想早日返家,奴婢也想早日卸了担子回宫去。”
尚心脑子不好使,话还是听明白了的。这意思就是说,她和宁王的“那些事儿”,太后虽然当时不在,可还是知晓了,知道她“德行有亏”,但也架不住宁王闹事会丢皇家脸面,所以她横竖是不会被退婚的,只能好好调理,让她配得上宁王妃的头衔。
晴空万里的天雷滚滚呐。
所以说尚心也是没有办法,十王府除了派来方嬷嬷外,还有司礼监的太监和锦衣卫的力士,她神通不广大,自然也没有机会去和宁王本人对峙对峙,为何他要毒害她。她如惊弓之鸟一般不知宁王是何居心,无奈下,她才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贬低自己,幸福自己。她要的真不多,平平安安过完五年就行了。但这五年,她是真的不想和恶鬼在一起过。
要说起来,事情还算是顺利的,毕竟她做的并不多,也就吓唬了一下笛音,却没想到收获颇丰,连“石榴精”这么个名号都响当当的了。
宁王贵为皇子,皇亲国戚,总不能娶个“石榴精”当王妃吧。宫里的太后和皇上那么在乎皇家脸面,她如此做简直就是在伤口上撒盐。事情闹大了确实不好收场,但她就不信,太后和皇上真的能让宁王娶个“石榴精”。
不过对于笛音和琴音,尚心真的很抱歉。她们俩被她吓得已经精神不济了,这会儿却还要被恶鬼带去审问。
“方嬷嬷,宁王这样气势汹汹地闯到后宅来,笛音和琴音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她们毕竟是我身边服侍的,做错了事我会罚她们的,但宁王殿下一介入,事情就不好看了。”尚心将话斟酌了许久,凑成这样的句子讲出来,觉得很是合情合理。
方嬷嬷却不为所动,“奴婢觉得宁王此举做得很好。那两个宫女确实该惩治惩治,背后说主子坏话,还四处宣扬,造谣生事。若不惩治了她们,岂非置皇家脸面于不顾?虽然皇上派了人不让宁王到后宅来,但宁王此举却很是正确。如若皇上问起,奴婢自会为宁王说话,还请王妃放心。”
尚心直着眼,很想说宁王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再加上巧舌如簧,您就是不为他说话他也不能够被怎么着。但这话到了嘴边,瞧着方嬷嬷冷冰冰的一张脸,尚心只得咽回了肚子里。
这时梓歌从西屋那边走过来,先是给方嬷嬷行了礼,又给尚心也福了下,这才开口:“那两个宫女是太活泛了些,宁王殿下这是要杀鸡儆猴了,没得让王妃受这窝囊气。传些什么不好,传鬼魅精怪的谣言,真是人言可畏。”
尚心听到“杀鸡儆猴”,身子便一哆嗦。如果笛音和琴音真的香消玉损,那她可成千古罪人了。“我觉得此事可能误会了,她们俩天天在我跟前晃,哪有时间出去嚼舌根。”
梓歌斜眼看着尚心,不知她这又是哪一出。那两个宫女天天在她眼前晃?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单不说刚刚那两人还在她跟前求情要调职,就是前两日,她们也是能躲则躲,搞得一个王妃屋里连个服侍的都没有,喝茶倒水都要亲力亲为。
梓歌稍稍挪动到方嬷嬷眼风扫不到的地方,死命掐了下尚心的手。希望她不要再冒傻气。
在方嬷嬷教规矩后,尚心和梓歌两人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随便说话和嬉闹了,一切都要按着位分规矩来。但她们之间早已有了很高的默契,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另一个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尚心瞧懂了梓歌对她的暗示,但人命面前,孰轻孰重她还是掂量得清的。更何况此事因她而起,笛音和琴音真要出了事,她良心上过不去。
“后宅的事就应该后宅来管,殿下贵为王爷,没必要为了这些女人家的鸡毛蒜皮折了清誉。”尚心鼓起勇气,提着裙摆下了台阶,“我去把笛音和琴音带回来,她们既编排我,就该由我来发落。”
梓歌伸出手去要拦,谁知尚心蹿得很快,步子错错,人已经出了院门。梓歌回头去瞧方嬷嬷的脸,那真是铁黑铁黑的,如锅底一般。她吞了下口水,急急忙忙也下了台阶,一路追着尚心去了。但好在有锦衣卫的力士在二门上守着,前头的进不了后头,后头的也去不了前头。但尚心真是癔症了,站在二门上横眉厉目,双眼灼灼,远远望去真有几分精怪的派头。
守门的力士瞧见尚心这副模样,纵然刀剑在侧,心里也开始发憷。
尚心在关键时刻还是机灵的,顶着刀把往前闯,“快让开,别逼我动手,伤了你们我可不负责。”
梓歌在后面听见这声调,真担心尚心说大话咬着舌头。
彼时二门内外的各个角落都挤满了人,宫女太监不分你我都挤在一处偷瞧着,想亲眼见识见识所谓的“石榴精”会用何样的招数伤人。但他们不敢再靠前了,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所以二门上除了四个当值的锦衣卫力士,前后左右再找不着人。而尚心逼得紧,一来二去找到机会,猛推了其中一个人,蹿着空子就跑过去了。
四个力士还在大眼瞪小眼,梓歌走过去摇头,叹声道:“还不追过去,真出了事你们是能兜着的?”
四个力士一听,赶忙也朝前院去了。而梓歌看着二门的门槛,脚尖在上面点了点,最后还是退了回来。
话说前院,尚心并不知道宁王住在哪个院落,随手抓住一个路过的小太监便吼:“我是宁王妃,快带我去见宁王。”见小太监懵懵然,尚心舔舔嘴唇,喝了一声,“还不快带我去,小心我用石榴砸你呦。”
小太监听见石榴吓得了不得,手指随便往西一指,脚下抹油就跑了。
尚心气得瞪眼,但后面的锦衣卫已经追来了,也顾不得其他,提着裙子就往西边去。幸好那小太监虽然吓得不轻,但路还是指对了的,尚心甫一踏入致远斋便听见了笛音嚎啕的哭声和宁王厉声呵斥的声音。
“宁王妃?”
致远斋是朱奕泽的书房,在这里服侍的太监都是他的心腹。薛勇是贴身的护卫,张才是贴身的总领太监。薛勇未曾见过尚心,见从院外跑来个清丽女子,只是愣住了神。而张才是跟着朱奕泽偷摸瞧过尚心的,故而一眼就瞧出来,站在门边上大喊了一声。
屋里的朱奕泽忙止住了话音,疑惑着从屋里走出来,果然见尚心站在院门口喘气。
“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到前头来了,锦衣卫的人能够放行么?”朱奕泽觉得奇怪,但瞧着尚心指着身后愈发临近的脚步声,突然便明白过来,“你跑出来的?是,为了见我?”
尚心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听见朱奕泽这样自作多情,简直要背过气去。
这时四个锦衣卫力士追过来,看看宁王,又看看尚心,打头的那个脸色很是不好,“属下职责所在,望王妃见谅,还请王妃跟随属下回后宅去。”
“我只和宁王说几句话,就几句。”尚心央求。
锦衣卫握着腰上的佩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尚心还欲再言,朱奕泽却大手一挥,指了薛勇过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把他们给本王拦住了,过后本王自会去父皇面前领罪。”说完,拉起尚心便走。
不得不说,此时的朱奕泽很有男人风度。可对于尚心来说,他再好,抵不过一块下了毒的点心,抵不过他红口白牙毁了她的未来。他在她面前没有任何风采可言,比起她心中的良人,他配不上那人的一根小手指头。
笛音和琴音都在正屋被人押着,朱奕泽带着尚心去了东屋的藏百~万#^^小!说。一排排的书架上罗满了书籍,迎面扑过来纸墨香气,确是个幽情私会的好去处。
朱奕泽握着尚心的手没有松开,心潮澎湃,笑靥如花,“你来见我,所谓何事?”
尚心瞪着眼前人,眼睛眨了眨,嘴角不由一勾,“殿下忘了,妾身的两个贴身宫女被您带到这里来了,妾身找您没别的事,就是想将人带回去。”
朱奕泽见她冷冷的,也不恼,仍旧好言好语同她讲,“她们红口白牙的污蔑你,我替你教训她们,问出背后指使,也好还你公道。”
尚心哼了一声,“红口白牙污蔑我的也不止她们两个了,眼跟前就站着一个,我深知公道没那么好讨还,所以并不抱任何希望。只是她们俩是我的人,犯了错也该由我来惩罚,殿下事忙,就不要插手了。”
朱奕泽对她后面说了什么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只知道她在恼他,太过明显的厌恶他,这便让他不爽。但佳人在手,他的声调仍旧带着几分讨好,“你这话里话外,是在针对我么?这是怎么了,我何时招惹了你?”
何时?尚心失笑,他何时没有招惹她?她的性命,她的清誉,她的未来,统统都拜他所赐,他却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做人怎能如此,就算她真的在不知所以的情况下惹到了他,他也不该这样折磨她。
“招惹?殿下没有招惹我。”尚心口气愈冷,“殿下只是想要我的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