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样子,当然也已经跟江户时代完全不同了。
松阳戴着遮阳帽和太阳镜跟在忍足侑士身后,拿着购物清单边走边张望路边的店铺,想着给谦也带什么特产回去。偶尔有小姑娘给他塞试吃品,也是毫不客气地吞下去了。
忍足侑士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尽量温柔地没收了他的购物清单,说:“考核结束后再逛街,我陪你逛,行吗?”最后两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呀。”松阳笑眯眯。
现在距离开学还有一周,冰帝面对社会人的教师考核放在了这个时期。带着松阳参观冰帝校区的时候碰上了迹部景吾,亮闪闪的大爷面对年龄长者到底还是讲礼数,大方地上来跟松阳握了手,说了句“欢迎来到冰帝”,然后揪着忍足侑士的领子把人拖到一边。
“大学生?”迹部景吾一脸不可置信。
松阳的模样远比照片中看着年轻,忍足侑士早知道大爷会有这一问,回头问松阳:“松阳先生,今年的年龄是?”
松阳:“实岁还是虚岁?实岁的话,好像是五百一十——”
忍足侑士冷静地回过头来,说:“二十二。”
“本大爷本来对你推荐的人才挺好奇的。”迹部景吾带着与生俱来的嫌弃脸放开了对方的衣领,“嘛,期待会有惊艳的表现了。”
多少有点作为推荐人必须负责任的想法,忍足侑士觉得以后送儿子考大学可能都没这么焦虑。
看着这家伙晃晃悠悠从国文笔试考场出来,忍足侑士第一时间带着一瓶水冲过去:
“还顺利吗?没有在试卷上画奇怪的东西吧?比如上次画在客人包装袋上的什么阿姆斯特朗炮,这个画上去了就绝对完蛋啊。”
“嗯,反正能记得的部分都写了。”
松阳微眯着眼睛咕咚咕咚喝水,看见忍足侑士眼巴巴地等在一边接空瓶子,忍俊不禁道:“以前没发现,侑士真的好像老妈子。”
……真是火大,真是让人火大啊这家伙。
下午是教师试讲环节,国文的应聘者很多,而且大多是戴着瓶底眼镜、上了年纪的老学者。忍足侑士想了想,把自己的平光眼镜摘下来给松阳戴上了。
“?”
“戴眼镜会显得聪明点,经验之谈。”
“我觉得自己本来就长得很聪明啊。”
忍足侑士翻白眼翻得差点让自己仰天摔倒。松阳这个臭手气,抽到的还是排位最后一名,忍足侑士想想就觉得要就地昏迷。
国文教师的岗位只有一个,前面这堆老学究轮完了,估计松阳就不用上场了。
因为离开学不远了,冰帝的学生也在陆陆续续往宿舍搬东西。
考场外的走廊里偶尔经过几个漂亮的小学妹或者大姐姐,身边的蓝发少年似乎都能准确地叫出人家的名字,寒暄上两句,把小姑娘们哄得心花怒放的。
这跟他先前的老妈子人设形成了不小的反差,松阳不由得侧眸多看了他两眼。
“……干什么,那种充满肮脏暗示的成人眼神。”忍足侑士顿时坐得很不自在,“我可是像钢筋一样笔直的直男。”
“明明是唾弃花心大萝卜的眼神喔。”
“我花心大萝卜?你还没见过段位高到——”
忍足侑士话没说完,国文考场内的学生会成员拿着小本本走出来:“吉田松阳先生在吗?轮到您了哦。”
松阳走进教室,朝正收拾教案从讲台上下来的中年学者点了点头,走上了讲台。
……这个睡倒一片的惨景是怎么回事?
叹了一口气,松阳莫名想起午后的村塾,大家都耐不住犯困、脑袋一点一点的模样。虽然那时情景仍然历历在目,但是现在再回想,总感觉已经离自己很遥远了。
“好的,下课。”
把刚打开2秒的课本轻轻一合。
坐在前排的一位面试官被惊醒了,点点头道:“非常优秀,我觉得可以。”
刚打开本子准备记录的学生会成员啪地掰断了圆珠笔。
这位面试官似乎有着举足轻重的发言权,他一开腔,后续醒来的教师纷纷接话:“我也觉得完全ok。”
“冰帝的师资力量太缺年轻血液了,这样的教师能跟学生们打成一片也说不定。”
“干脆放手一试。”
“糖糖记下来。”
松阳走出来的时候,忍足侑士还以为他讲课讲得太烂被轰出来了。刚想上前安慰,考场里小跑出一位五官姣好的女性教师,轻盈地弯身一躬,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吉田老师,能通过初试真是太好了。我是负责教导音乐的皆川茜,今年刚刚转调冰帝,希望以后共事愉快。”
没有忽视身边少年一瞬的警觉表情,松阳回以温和的笑容:“请多关照。这边还不知道能否留任到试用阶段结束呢。”
“吉田老师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国文组一直是老前辈们的天下,校方今年特别授意,要接收优秀的年轻教师进组,所以大家看见有年轻人来应聘国文,都很激动呢。”
皆川茜边走边轻声解释着,三人并肩走出了教学楼。
忍足侑士推了推眼镜,然后尴尬地发现眼镜在松阳脸上,只好伸手拦了松阳一下,朝皆川茜礼貌道:“老师,接下来我们还有一些私事,不打扰您了。”
忍足侑士带着他在东京大街小巷乱串,边买东西边跟他介绍冰帝的评教制度。通过初试的教师会有3个月试用期,试用期分数由学生和家长委员会共同评定,试用期结束后还要看所带班级的成绩涨幅。
算是一种既要人气又考实力的评教制度。
松阳:“其实我想回大阪看漫画……”
忍足侑士:“……没出息。”
“然后关于皆川老师……”
忍足侑士推了一下眼镜,再次推空——够了!他一把把松阳脸上的眼镜拔了下来。
“作为学生的确不应该随便议论老师,只是作为松阳先生的友人,想稍稍提个醒。”
蓝发少年戴上平光眼镜,睁开的深色瞳眸里是不符合年龄的深沉和成熟。
“那种段位的女性,松阳先生会被不吐骨头地吃掉的,所以最好保持距离为好。”
唉。
上学期他也是这样告诫迹部景吾的,结果搞得大爷更感兴趣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他的错。
“好的。”
非常坦荡地接受了少年的建议,松阳清点了一下购物袋的东西,好像差不多了。
“我没钱回大阪啦,侑士。”
“……我买车票。”
临走前,商店街送了他们一些小赠品,其中有一枚水红色的玻璃勾玉,用细细的红绳穿着。
勾玉本意伟大光辉,与天照大神有溯源关系,也是天照院奈落的常用配饰。
在陌生世界乍然看到这个眼熟的小东西,尽管背后代表的回忆不大美好,但是怀抱着某种复杂的纪念心情,松阳还是悄悄戴上了。
忍足侑士帮他试眼镜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对方脖子上多出来的小物件。人本来就是肤色淡白且带着禁欲气息的类型,锁骨中间垂着一枚红色小东西,看起来莫名色气。
哇,不小心被闪了一下,给人民教♂师打尻。
阅尽千帆的关西狼悄悄敛下了重新打量的眼神,最后还是选了跟自己一样的圆片眼镜:
“果然还是这款看起来最聪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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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开学两天,松阳再次返回东京,住进了冰帝的教师宿舍。
说是宿舍,其实更像是单身别墅。不但冰箱电视空调一并齐全,还是复式结构,二层的卧房外是挂着玫瑰花架的阳台,放着木质的画架和藤椅。
自从离开天照院奈落总部以后,似乎就没再住过这么好的房子了。
松阳心里总觉得有股负罪感,他带着银时他们的时候,都没有给学生们找间好房子住……
听说整个校园都由迹部景吾投资改建过,在教师宿舍区碰到这个亮闪闪的学生时,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老在宿舍区晃悠,但松阳多少也客气地表示过感谢。
“没什么大不了的。”在老师面前说话到底还是有所收敛,迹部景吾把额前发丝骚气十足地往后一撩,“本大……我顶多就是特别有钱罢了。”
探头往窗外看了看,今晚夜空一轮圆月,他提笔想写两行俳句,最后除了“最上川”什么都没写出来。
学生们也会在同时仰头观看吗?如此美满的圆月,想必会赞赏上两句吧。
写不出俳句,干脆展开信纸给学生们写信。想象着学生们长大后会在干什么,松阳静悄悄地给学生们写了一封简信:
[展信好。]
[大家都还精神吗?银时和晋助还在整天打架吗?小太郎是最成熟的孩子了,要好好劝他们才行。]
[最近,我一直在外独自旅行。世界真大啊,一不留神就迷路了。原本想尽早给大家带特产回来,只好延后再说了。]
[好在,遇到了很多温柔的陌生人。能毫无保留地温暖别人,这才是人与人能够相互支撑的缘由所在。未来的你们,也能成为虽然活得毫无章法、内心却始终温柔的成年人吗?]
[银时是不是正在经营一家入不敷出的甜食店呢?当老板的,自己把甜食全吃光要怎么办啊?小太郎,江户的黎明就靠你了,加油奔向明天吧。晋助……]
顿了顿笔,松阳有些为难地用笔杆挠了挠脸。
[是不是嫁人了呢?]
划掉。
[是不是成为同学之中,最早发请帖的那个人了呢?偶尔这样爆个冷门也不错。以前好像跟银时说过,晋助未来一定会是个好男人的。我相信你喔,晋助,你一定会是一个能够让儿子坐在肩上的好父亲。]
[要是能过得幸福美满就太好了。大概几年后,几十年后,如果我终于兜兜转转迷路回来了,到那时,大家一起喝一杯吧。]
珍重地装进信封,贴好邮戳,下一步却不知道该干嘛了。
这是一封无处可寄的信。
松阳在月光里怔了片刻,最终还是把信件锁进了书桌下的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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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发的少年在亮如白昼的月光下醒来。
做了一场美梦。
到底是镜中花水中月,梦醒时分,那个人的笑颜就弥散在空气中了。
他扶着肮脏的巷道墙壁站起来。
刚从监牢中被放出来,身体上被用刑的伤口还在牵扯着痛。
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可人到底还是要往前走呀。
如果最后变成了同学中混得最惨的一个,说不定又要被他敲头了。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的啰嗦死了……”
嘴里嘟嘟囔囔着,少年抬起头来,看见了夜空一轮圆月。
今天说不上是什么卷毛幸运日,不过月亮倒是圆得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