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姐,你来啦。”疗养院的看门人给秦抒打开门,笑出了一脸褶子。每个月秦抒雷打不动都会来一次,这里的人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
秦抒礼貌地问了好,脚下踩着青石板路,拨开向路中间延伸的草杆子,一路向高处走去。曲径通幽,这果然是风水宝地。
秦抒的妈妈坐在露台的藤椅上,不出声,也没有动作,只是坐着,眼神呆愣,双目无神。护工在她身上盖了毯子,手边的小桌子上有白开水也有药罐子,看起来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
秦抒蹲在母亲跟前的时候,她依然是这般神情,连眼睛也不曾眨过。
现在,妈妈已经认不出自己了……秦抒红着眼圈,问护工:“我妈妈还是这样子?没有一点好转?”
“是,秦小姐,不过近日阿姨安静了许多,不再吵嚷了。”
七年过去……从最初的崩溃到患病,从抑郁到精神失常,这是相当痛苦的七年。秦抒无法想象,在没有亲人陪伴意识里没有至亲至爱扶持的每一个夜晚,妈妈是怎么熬过来的。秦抒有时候就在想,是不是自己家族里的人从来就福气浅薄,没有什么狗屁神灵保佑,迈不过命运的门槛,自己把自己给堵死。
秦抒抬手抚摸妈妈的脸颊,当年十里八乡一大美人如今竟已满脸皱纹,巍巍老态。妈妈最后精神失常之前反复嘶喊的话在耳边一遍一遍地炸响,每次到这里来看妈妈,秦抒都会有临渊之感。生怕自己始终无法觅得真相,让所有的一切终究归于沉寂,沉淀成罪恶,这辈子都再难重见天日。
“秦连江!你敢死”
“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他们会杀了你的,会杀了你的!”
……
“求求你了,回头看看我和阿抒吧……”
“你别去,别去……”
……
“连江!”
……
“砰”。
护工被秦抒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把水瓶砸在地上,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小荧,这些都是我给妈妈买的,就放在这交给你了。我得回去了,下个月我再来看她。”
“好,你去吧。放心。”
“谢谢。”
来到这半天,秦抒就陪着妈妈在露台上坐了半天,一句话没说,一句话没问,脸色阴沉得可怕。小荧也知道,秦抒心里的心事太多,不好打扰,也一直乖巧的不去刨根问底。
走下山,秦抒站在公路边整理整理心情,准备伸手拦出租车。也许是这里太偏僻,等了许久也没有车经过。恰好田荧琪的电话打过来。
“喂。”
“你这个没良心的,刚才打电话说你不在服务区,怎么回事?去哪了没信号?”
“我……”
“你是不是忘了明天我生日呀?个缺德玩意儿,亏了我还认识你这么多年……”
啊,明天周二……秦抒无奈地拍拍脑袋,最近是疯癫了,这也能忘。
“要不是方以均非说要同学聚会,咱们几个小聚一次也就给我过了,偏偏那天的气氛又让我不想吱声,那姓江的来了我更不能怎么着了,方渣男倒是看得清楚明白没给我点破了……”
“得得得,你先别在这絮叨了,我现在在市南这边的山脚下,都回不去了。”
等秦抒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回到市区,已经是傍晚了。华灯初上,市的秋夜和春夏冬夜都没什么区别,两个字繁华。乐水河横穿市中心,构成市的核心景点。河畔修建的步行街区域是整个省内规模最大的商业区,成日的人头攒动山海也似,每逢节假日更是堵得水泄不通。秦抒想着,田荧琪的生日还是得过的,不如给她买点称心的礼物。
正想着呢,突然感觉腰侧被人撞了一下,秦抒心中警铃大作。这闹市区,小偷猖獗地带,要是钱包被偷了找谁哭去也没用。她用最快的速度伸手一摸,果然!
“抓小偷啊!”她大喊一声,扒开人流追着前面那个疯狂逃窜的黑影。人流停滞了几秒钟,紧随其后的就是群龙无首的混乱。秦抒咬着牙用当年体育测试给逼出来的百米冲刺速度,咬住那小偷不放,一溜跑到了河边上。
“你站住!”
钱包里倒是没多少钱,可是身份证件以及一些重要人士的名片还在,最关键的是有一张父亲留给她的照片。
小偷走投无路,猛然回头,手中赫然抓着一支匕首!
秦抒猛然瞪大眼睛。
不管背书多厉害,看过多少案例,可她又不是警校的,跟人格斗那是一点本事没有啊。她不甘心地攥住拳头,一点点后退。
身后有热心人一路跟着追过来,见状纷纷停下来,有人喊话,有人报警。看到有人打了110,小偷一发狠,向秦抒冲过来,一脸鱼死网破的决心。
“嘭!”
秦抒本来吓得不知所措,这时小偷却倒在了她眼前没几步的地方。匕首“叮”地掉落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懵了一下,定睛去看,那小偷脸上一片青紫,站在他身边的,是……
“元深?”
男人站得挺拔,身材修长,一袭深黑的风衣衬得他有些深沉。秦抒看得见他眼里未散的戾气。
“走。”元深把钱包递给秦抒,拉着她走出人群包围圈。警车鸣笛的声音随后在江边响起,那一动不能动的小偷不久就将被绳之以法。
“多谢……不过,你怎么在这?”
“碰巧路过。”男人淡淡笑了一下,秦抒看到他笑得有些牵强。他面色微白,嘴唇发干,秦抒皱皱眉,反过手来拉着他,找到一条长椅,两个人坐下来。
“我看你脸色不对。”
元深的眼神出乎意料的温柔,在江边的灯光映衬下,他的眸子熠熠闪光。可是在这闪光之中,秦抒又察觉不出其他任何的东西,貌似是单纯的温柔,单纯的光亮。自从认识他以来,这个人给她的印象就是捉摸不透。每一次看到他,似乎都和上一次不一样。
可是这和她到底也没什么关系。他们两个之间根本没有熟悉到知根知底的程度。大部分都朋友不就是这样吗,在需要的时候嘘寒问暖,这已经仁至义尽了。
秦抒甩开头脑里杂七杂八的想法,说:“我觉得你生病了。”她不由分说,手背贴在男子的额头上,意料之内的发烫。
“你发烧了。要不要去医院?”
元深拦住她:“没事。我看过医生了,无大碍的。”他说话的时候,目光锁着秦抒的眼睛,一刻也未曾移开。他的腔调更加柔和,这让秦抒有点不自在。她把手背拿开,清咳一声:“那你得赶紧回家歇着,感冒了不能再疲累了。嗓子什么的疼吗?”
“放心吧,没有。回去顺路,秦小姐,我来送你。”
陈述句,不容拒绝。
“秦小姐似乎懂些医术?”
秦抒侧头看他一眼,自嘲地笑了笑:“你怎么看出来的?略通皮毛,皮毛得不能再皮毛了。不过要说做个,我可能还在行点。”
“哦?”元深似乎来了兴致,“,心肺复苏?”
“是啊。”秦抒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夜景,高楼大厦火树银花,疏忽闪过。“其实近些年国家都提倡所有人都要接触并且掌握心肺复苏的技术,可是直到现在也没几个人真能做到。要是真遇上人命关天的时候,那一个个的都傻眼了抓瞎了,还就知道添乱。”
身边人沉默了几秒,秦抒看不见他瞳孔深处翻涌的墨色,没有察觉他抓住方向盘的手握得发白。只听见他语调平平地问:“你似乎很有经验啊。”
“不瞒你说……我还真救过人。以前虽然也有过,可都没最近一次记得清晰。车祸,意识不清,我很有可能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不知道他去了医院之后怎么样。”她伸手挽了挽头发,露出清丽精致的侧脸。“见笑了,在你面前说这么多。我家里有人是中医,近水楼台,我也受了点熏陶。”
“已经很值得敬佩了。”元深的声音很低,低到秦抒无法分辨他声音中包含的情感是什么。
车子停到秦抒小区门口。她想到了什么,赶紧叮嘱元深:“你先别走,等我两分钟,我上楼把你的伞拿下来。”
“好。”他微笑着点点头。
等秦抒拿了伞下楼,走到车跟前,看到的是元深靠在车边的背影。他在打电话,声音有些冷,和她平时听到的声音完全不同。
“……最好能给我一个解释。”他挂断电话,转身,看到怔然立在对面的秦抒。
他似乎是个多面人呢。秦抒抓着伞,心头掠过无数思绪。初见时埋在阴影里的他,再见时妥帖规整的他,出手时干脆利落的他,帮她时温柔和善的他,和现在冰冷深沉的他……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她看到的又会不会是一层变色龙般的伪装?他眼神里的温度,在刚刚那个回眸,秦抒看得很清楚。那一刻他眼睛里的亮光是碎冰的反射,而不是几分钟之前氤氲着暖意的春水。
她有些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