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政治。()黛玉上辈子是木桩子一个,被人骗还帮着数了回钱。这辈子于这上头也不大开窍,都说勤能补拙,可她虽有心向学,却无处问道。
贾府以武立府,先祖们做成这若大的勋贵家业,靠得就不是脑子。如今满府里更没几个人在琢磨这事儿,就是琢磨这事的人吧,如二舅舅贾政那等,琢磨的亲太子的名声都传到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女子耳里了,黛玉真心觉着倒不如不琢磨的好。满贾府里的人,莫说政见了,略有些远见的明白人,黛玉冷眼瞧着,也只有老太太了,是以上回黛玉劝她老人家“月满则亏,树大招风”时,她老人家到是听进去些,只现下瞧着,无因无由的,再想凭两句虚话拦着这一大家子享受“国舅”待遇,断是不能了。
黛玉扳着指头将自个儿认得的“官儿”数了个遍,估计自个儿父亲算是个明白的——要不坐不到那么高的位置,只如今山高水远的求教不得。其他人么,十一兄并另两位叔兄在朝中也算清贵,许也有些心得,但一年就祭祖时见上两面不说,他们也不象父亲那般好说话。有两回她略向嫂子们透露想看看邸报的意思,都被她们以微笑或当场以“女孩儿家于执家理事上多用些心才是。”推脱了过去,十一嫂倒是带回过话,可惜也是一个意思——又要是个明白人,还得肯给黛玉讲,哎~黛玉望着远方长叹:爹爹,你怎么时候来接我呢,若是您在,我一辈子陪着您,半点也懒得沾这些劳石子呀……谁不愿似宝玉般做个富贵闲人呢。
说到宝玉,黛玉不由咬牙,这人于别处都好说话,独独于此事上却是半点也不肯通融,纵是黛玉说要看个新奇,也绝唤不动他去他爹爹书房虎口拔牙——这东西满府里只二舅舅的外书房里有,反倒招他说了好大一通“名利若粪土、钻营皆鼠辈”的话来,黛玉只觉得他才是个见不得他爹的大耗子。
无知者无畏,贾府上下却是自我感觉良好,纵是两个看门的婆子凑到一处,也要议论下哪里的风水好,哪处的景色妙,虽未必能配得上他们家的贤德妃娘娘,但京城这么小的地面,也只好将就将就了……
只是这样的话题需要卖弄的学问太多,完全超出她们的能力,不得两日,婆子们诌不出什么新意来,只得又回到了八卦的正道——只张嘴不用脑就是舒坦,没多少功夫贾府里外又与京城里的最新八卦接上了轨,东平王家新生了个女儿,史侯府上又进了位小妾,善慈仙姑的母亲甄夫人新认了位义妹,听说却是近来往府里走得勤的贾雨村贾老爷的继室夫人……对了,还有还有,林姑娘新近要发嫁她身边的两位大丫头……
黛玉近来着实有些伤感,冬去春来之际,她将陪伴她最久的两个大丫头——春柳和月梅送出了门。过了年,她俩虚岁十九了,黛玉不能再留她们了:女孩儿花一般的年纪也就那几年,作为奴婢,她们开始自己的人生已较常人迟了。
两人的婚事都是她们家人相看的,男方也是林家的家生子,倒算门当户对。黛玉过年回家祭祖时特意抽空见了见,又隔着帘子嘱咐了他二人两句,算是给两个丫头撑腰。只是回头瞧着月梅红着脸叉腰竖眉的模样,又觉得自个儿只怕有助纣为虐的嫌疑。
这两位不曾想过外嫁。早在平日相处时黛玉就发现,为林家仆于她们而言,是件值得十分自豪的事儿。
别以为为奴为仆是份没有前途的事业。也不必说奴仆身份低下,宰相门前七品官自不必说,就是举人老爷的管家走将出来也比小老百姓的头要抬得高些,更莫说这世上谁不上皇帝的奴才?当然,除了魂记里那个非让人留辫子的年代,没有哪个朝代的皇帝会将这件事表露得这么直接——咳咳,大家都是有文化的人,于人留三分面子方是中庸之道。
世道艰难,纵是一个新进的举人,也多得是人愿投在其名下寄身为奴,或是将田产记在其名下以免税赋,如是种种,不过是为了讨个活路。他们或是自家家族凋零、或是无族可依,不得以投入另一个成功者的府中,希望寻得新的家族庇护……若非要说,也许在他们的眼中,这仅算是一种职业选择罢,虽然他需要付出的,不仅仅是劳动,但有时能活下来也尽够了,毕竟,好死也不如赖活着……
当然,这个职业的风险是很大,但这世上做哪样不会被杀头呢,寒窗十年一朝中举的朝臣为被杀头,世代富贵的侯爷一样躲不过皇帝的一句话,再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帝还轮流做呢……所以作一个奴仆,自由也许并不比一口吃食来得更重要——这个世道太艰辛,从未用过翅膀的他们更恐惧于天空的宽广,而非希望享受飞翔的快乐。
尤其作为林府的下人,林家这样一个难得的主子可是他们“上辈子修了大德”才得着的——林家世代礼乐教子、诗书传家,虽爵位已断,但林氏在林海林老爷的手上已成功由权贵型转型为能臣型,如今暂有小难,但依老爷的出身和本事,前途还是十分光明的。
而似春柳她们这样的世仆,早已在祖辈时就将自己的家族与林家融在了一起。于她们而言,林府不仅仅是她们的主家,也是她们的“家”。她们的人生理想就是成为一个流芳百世的忠仆典范。而哪家的忠仆没陪主子吃过苦、受过穷?
况且姑娘待他们这些下人这般和善,衣食用度哪样不比外面那些升斗小民强上百倍?她们家祖祖辈辈跟着主子享了这天高地厚的福气,倘若真有一日林家受了难,嗯,月梅是怎么说的?“若真有这一日,那也是该咱们报答主恩的时候。”
黛玉当时很被月梅斩钉截铁的语气所感动,是以于这番同舟共济地话记得份外清楚。故此除了林府里的陈例,她自个儿另又给她们两个各厚厚地添了份妆。
到底是黛玉的大丫头,出府成亲这等大事少不得向贾母报备,贾母一高兴也发赏了十来两银子,凤姐闻讯也随了喜,就连宝玉同三春也有贺礼。有那相熟的丫头们更是相约送了表礼。两个丫头说不得客气了两句,谁知待到出嫁当日,主子们也就罢了,贾府那些个送了礼的丫头竟都请了假过去林府观礼,最让黛玉觉得无语的是,她们的主子竟是都准了——这些人送的哪是表礼,竟是买的林府观光券。
好罢,黛玉看了这些年贾府的八卦,也知道自个儿很受有些人不待见,但她真没料到她们对自个儿的兴趣这般大,竟连自个儿丫头的婚礼都不放过。
其实这真不能怪那些“八婆”。黛玉进京这些年来,除了年节祭祖并不回府,她人养在贾母院里,是以府中也未办过筵,安过席,除了贾琏、宝玉等陪黛玉回去过林府外,就没人进过林宅。额,他们也没进二门,更莫说他们的小厮了。是以虽然林府的大门在那儿立着,占地多少也是有定数的,就是里面的格局听说也是依礼而建,并没有贾府的房子多。但众人均知,真正体现林府富贵的并不是这些:瞧瞧林家送进来的那些个小丫头个个长得多齐整,还人人一个金锁(额,恶趣味啊),近来还听说林姑娘房里奇珍异宝无数,更是让“八婆”欲罢不能。
黛玉原本觉着她们这一趟林府之行并不需要多担心,毕竟丫头们成亲是在府后各自家中发嫁罢了,并不会进到主宅。但她还是小瞧了这些人的观察力。那两个丫头的“婚假”还未放完呢,别她两个丫头的喜房各放了多少嫁妆,家具上绘的是什么花样,头上带了几只金簪了,更进一步的,春柳的嫂子用了几个丫头,月梅的娘带的宝髻是几两金子打的,嵌的什么宝都已人尽皆知……黛玉只听得目瞪口呆,说实话,她还是头一回如此贴近她们的生活呢,却居然是从别人的嘴中得知。
好罢,常年看八卦,哪能不被八。虽说说的只是自家丫头的家事,黛玉也很有些被人窥视的尴尬。是以狠狠在屋子里躲了几天。谁知跑了姑娘跑不丫头。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还是渐渐堵到了黛玉眼前。
那日黛玉本是在美人榻上小憩的,因天气好,她不顾紫鹃她们的劝,非要将窗子斜开了半扇透气,窗台上插枝的白玉兰经风一吹,带进缕冷香冲进屋来来。随之进来的还有碧痕的话:“……不过是对耳坠子,何必这么小气,你家姑娘给你们那许多东西,你哪里就使得着这个了。”
“那是我的,你想要自寻你娘要去,我又不是你娘。”
黛玉有些迷迷糊糊,那个声音,是眠云罢?
“林姑娘屋里就数你最小气,上回雪雁那件比甲不也借了我两日,哪里就没回了,不就借我带两日么,拉拉扯扯说这么多。”碧痕声音里都透着睥视。
“她们借你是她们的事儿,于我无关。”
“……嘻,好妹妹,你瞧我今日为了这对坠子还特特地配了这条裙子,秋纹她们都说衬得我的脸色特别好,好妹妹,你且借我戴一日,明日我就还你。”又转成娇嗔了?
“我又没让你脱裙子,我只要我的坠子。”一贯地淡定。
在碧痕十八般武艺出尽后,在眠云极淡定的一句:“我同宝玉要去。”下败北。
碧痕丢不起这个脸,只得悻悻地将坠子扔还给眠云,嘴里不服气地道:“你这不拨一毛的缺口镊子,若不是在我们家住着,这等顽意儿纵是再多你也配戴么。”
黛玉先时听着窗外两个丫头的嘴上官司,还咬着手里的绢子死忍着不笑出声来。只叹她家的丫头怎地都长了利嘴,这才走了个月梅,就顶上来个眠云,听着却也解气,谁知不提防却被碧痕最后一句话气得仰倒。
作者有话要说:1、过完国庆不知怎么就忙得不行,好容易写一章结果还因为犯困发成了108,要写的内容在脑子里旋来旋去,可日日为生计奔波着实让我无法静下心来写脱俗的黛玉,写了好几遍都觉得烟火气太重。这版虽仍不太满意,但,进度啊,也是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2、明天翻新108章,请买了108章的朋友不要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