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傍晚,天还没有黑,倭贼的船只就出现在了闽江口的五虎岛附近。五虎岛并不富裕,岛不大,岛上只有两个小村落,人口也不多,以捕鱼与采茶为生。倭贼选择五虎岛,主要是为了抢夺口粮。
倭船南下时,所带的水与食物是有限的,需要通过抢劫才能补充回程的补给品,否则是有来无还。这次他们南下途中遭遇强风,在海上多耽搁了十来天,到达福建时,几乎已经是水尽粮绝了,这便是他们如此急于登陆的原因。
与倭贼的小船一起出现的,还有他们的三艘大船,大船为小船护航,看样子是要打算硬干一场了。
傍晚时分,梅花所的巡逻船只就已经出发了,这天正好是庄许领队。船队才刚绕过琅琦岛,便听见远处钟声轰鸣,庄许一惊:“正北处,赶紧。他娘的,终于来了!”楼船调整方向,火速往正北方划去。
莫尽言的走舸比楼船快,迅速超过了楼船,掠向出事地点。远处的五虎山上浓烟翻滚,几乎与黄昏连成了一片,莫尽言恨恨道:“这群狗娘养的,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来抢,兄弟们,杀他个片甲不留,让他有来无回!”
大家齐声呐喊:“杀了这群狗娘养的!”
一进入射程,弓箭手便弯弓射箭,三条走舸上十八名弓箭手,箭如疾雨一般纷纷落向停泊在海边的倭船上。
守船的倭贼手忙脚乱,他们选择天未黑就登陆,为的就是避开水师官兵,显然没有想到水师的巡防队这么早就出现了,赶紧向岛上的同伴发信号,又向后方的母船求援。
莫尽言听见两种不同的哨声从倭船上传出,觉得有些不对劲,扭头一看,躲藏在悬崖后面的大倭船出现了。
“带着刀,背上箭,我们上岸。守船的人将走舸划到楼船后面去,别与倭船正面对抗。”莫尽言果断地下命令。
小船虽然灵活,但是绝对不能与大船分庭抗礼,所以莫尽言让大家弃船上岸,将倭贼的大船留给后面的楼船和蒙冲去对付。
三条走舸的将士,总共将近四十人,而倭贼的小船也只有三艘,他们的船还没有走舸大,又是需要载货的,人数绝对是会比己方的还要少。
走舸迅速从另一处靠了岸,每条船留了两名桨手,余下的全都上了岸。
此时天还没有黑,天边还有晚霞,视线完全不受影响,莫尽言道:“大家都注意了,三个一组,不要散了,能放箭则放箭,不能放箭再近身对抗,凡事小心。他们是贼,我们是兵,贼匪怕官兵,这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在心理上首先就输给了我们,所以不要怕,大家要鼓起勇气、抱着必胜的信念,我们一定能打败他们!”
大家信心满满,一鼓作气往村子里赶。
果然如莫尽言所料,这次上岸的倭贼只有二十多人,他们上岸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抢水和粮食。因为不是天黑来的,村民们一听见动静不对,老儒妇幼全都跑到后面的茶山上躲避去了,村子里只剩下一些青壮年男丁在与倭贼对抗。
倭贼向来都是晚间行劫,极少碰上有规模的反抗,这一次白天来犯,显然是挑错了时辰,那些拿着锄头、砍柴刀、菜刀、棍棒的男人不知道就躲在那个角落里,冷不防就会给他们来一刀或者一棒子。是以官兵还没到,倭贼就被放倒了好几个。
就在这时,外面接应的哨声又响了起来,东西还没有抢到多少,人已经损失了好几个,官兵马上又到了,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只能赶紧撤,连同伴的尸体都来不及带走。
没想到才刚出村子,就被水师将士的一阵箭雨堵住了,一下子又放倒了好几个,二十几个人只余下了十五六个,这群倭贼只得往回撤,另寻出路。
将士们追上去又补了几箭,走投无路的倭贼只好分散开来,躲藏在村子的各个角落里。
莫尽言收了箭,抽出刀:“大家都小心,将箭收起来,当心误伤百姓。见到每一个人都要问清楚,别误伤了。依旧三个一队,孟长龄跟着我,大家不要掉以轻心,提防倭贼也是通我们的话的。”
大家纷纷点头。孟长龄紧跟在莫尽言身边,他们这一队只有他们两个。自从上次雨夜追敌之后,孟长龄显然成长了许多,现在也不惧敌了,但是近身对抗,他还是有点弱,莫尽言将他带在自己身边,以便照顾他。
莫尽言站在祠堂门口,放低声音对孟长龄说:“刚才我见到有两个人跑进来了,你在外头找个地方躲起来,架好箭,一有不对你便放箭,我进去看看。”
孟长龄紧张得手心出了汗,他点点头:“那你小心点。”
莫尽言艺高人胆大,三两个人还是不惧的。他猫着腰,轻手轻脚进了祠堂大门。
此刻天色开始麻麻黑了,外面尚能视物,但屋子里已经看不大实在了。莫尽言屏住气,竖起耳朵,听屋子里细微的动静。他走到祠堂的供桌前,脚踢上一个东西,低头一看,原来一个落在地上的木牌位。莫尽言心下明了,缓缓蹲身下去,伸出左手去捡牌位。
就在那一刹那,有人从牌位桌后跳将起来,手里高举着一把倭刀,奋力向莫尽言砍过来。莫尽言就地一滚,手里的刀嗖地扔了出去,准确无误地插在那人的心窝上,那人身子自空中径直摔倒在地上,溅出一地血花。
莫尽言迅速站起身,从死者身上拔出刀来,将手里的牌位放到供桌上,念了一声:“得罪。”在人家祠堂杀人,实在是太过冒犯了,但是杀的是仇敌,这里的先灵应当都会理解的。
放牌位的桌子后传出来一声抽噎,莫尽言知道另一个人就在桌子后面躲着。他站住了,冷冷地说:“出来吧。”
良久,桌子后面都没有动静,屋子里越发黑暗了。孟长龄在外面等得心焦,大声喊:“尽言兄!尽言!你还好吗?”
莫尽言在屋里答:“我没事,你进来罢,带个火捻子进来。”
孟长龄想了想,从外面找了把柴火,点了一个大火把进去。
一进去便看见了地上横陈的尸体,吓了一大跳,莫尽言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火把给我,这桌子后头还有一个,小心别乱动。”
“活的?”孟长龄小声地问。
“嗯,不敢出来。”莫尽言拿着火把,将供桌上的油灯点亮了,又递还给孟长龄,“去将四周的灯也点上。”
有了灯光,莫尽言便提着刀转到桌子后:“出来吧。”
桌子后“哐当”传出一声响,显然是倭刀掉在地上了。
孟长龄点完灯过来:“怎么回事?”
莫尽言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从孟长龄手里再次拿过火把,伸到后面一看,只见一个头上缠着布条的十几岁少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莫尽言将刀指向他:“起来,跟我出去。”
那人不动,莫尽言心道这人既然连刀都拿不住了,应该没有危害了吧,便收了刀伸手去抓他。就在他的手触及这人的一刹那,一把匕首直直向莫尽言捅过来。
孟长龄只觉得一道银光闪过,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小心!”下意识便想去帮忙,但是莫尽言的动作更快,他身子往后一仰,堪堪躲过那致命的一刀,顺势纵身一踢,将那把匕首踢飞了出去。
这边孟长龄猛吸一口气,弯弓搭箭,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嗖”地一箭,便射中那人的颈脖,那少年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下,不动了。
莫尽言回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孟长龄:“长龄兄,你——”
孟长龄心有余悸地抓住莫尽言,上下打量了一遍:“幸亏你没事,这杀千刀的倭狗。”说着还十分不解气地踢了一脚那个少年的尸体,真他娘的狡猾,还来阴的。
孟长龄没听见莫尽言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莫尽言:“尽言兄,你没事吧?”
莫尽言笑着拍拍他的肩:“我没事,没想到你原来这么镇定,临危不乱,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出手还这么干脆利落,这和他第一次听见上战场就想逃的情形真是天差地别。
孟长龄脸红着松开了手:“我杀了他没事吧。”
“没事,杀了就杀了,省得我们还得想法子怎么处理俘虏。”莫尽言拉了一把他,“走吧,还有其他的倭贼呢,去看看情况怎么样。”
外头天已经全黑了,将士们都集中到了祠堂门口,另外还有十几个村民。
莫尽言问:“都处理好了?”
一名□□手道:“我们一共击杀了十五名倭贼,俘获了两个活的,有五个逃走了。”
莫尽言点点头:“祠堂里还有两具尸体,冒犯了。”
为首的族长表示没关系。
正在这时,海上传来了牛角号声,莫尽言连忙对族长道:“老伯,我们得走了,这里的残局就劳烦你们收拾了,俘虏也暂时押在这里,晚点定海所的将士应该会来处理。”原来这五虎岛是属于连江县辖制的,位于长乐与连江的交界处,这一次梅花所算是越境处理了。不过都是为了对付外敌,至于越境与否,这都不是重点。
此刻海上交火正猛,庄许的楼船和蒙冲抵抗着三条倭船的火力,但是也没有明显的劣势。倭贼的大船都是普通的海船改造成的战船,抵不上楼船的高大和威猛,也不及蒙冲方便灵活。倭贼射来的火箭落在楼船和蒙冲的船背上,船背上包了生牛皮,根本就射不穿,也燃不起来,火箭哧溜就滚下水去。
莫尽言的走舸一回来,战局马上就得到扭转,他们灵活地在几艘大船中穿梭,适时地放箭,几条倭船很快便显出颓势了。
这时候,定海所的战船也得到信号赶了过来,倭贼见大势已去,连忙调转船头,仓皇向海中逃去。
水师士气大涨,将士们奋力驱船追赶,一直将倭船追赶至南北竿岛外,庄许才下令让停下来返转。
几条走舸上的伍长都上得楼船来报告战况。大家都兴高采烈,纷纷绘声绘色描述刚才的战事。这一次真是大获全胜,己方不损失一兵一卒,百姓也无伤亡,歼敌数目不下二十人,此外还有两名俘虏。
夜色笼上海面,庄许一扬手道:“这次倭贼损失惨重,料想他们不敢再来进犯,近期大家便都可安心休养一段时日了。”
船朝着岸边划去,莫尽言举目四望了一下,忽然愣住了,他发现后方正离他们远去的南竿岛上,居然有点点火光,心下觉得奇怪,便叫道:“咦,南竿岛上怎么有人?”
大家都回头去看,火光闪闪烁烁,确实是有人的样子,不由得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南竿岛与北竿岛本是有住民的,本朝因施行海禁,为便于管理,所有岛民全都迁徙至内地,这几个岛屿便成了荒岛。这到底是谁在岛上生火呢。
庄许望了一阵,道:“可能是倭贼在那处据营。”
一名伍长道:“不对,我今日在五虎岛上截住一名倭贼,发现他背了个大皮囊,你们猜是什么?”
有人说是油,有人说是酒。
这名伍长摇头:“非也,你们都猜错了,其实是水。”
“水?”大家都愣住了,想不通,倭贼怎么会连水都要?
“这么说来,南竿岛上的不是倭贼了,若是他们在那处据点,定然不会缺水。”莫尽言分析道,“那会是谁在岛上呢?”
庄许道:“不是倭贼,那八成就是海盗,要么就是走私货的海商。此处已是海禁禁地,渔民是不会来此捕鱼的。”
莫尽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们返回去看看吗?”
庄许沉吟道:“今天就不去了,回去跟钟大人请示一下,看是不是要去盘查一下各个岛。不过这里是定海所的范围,也不归我们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