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魏舒长聊之后,便回去吃饭。也许是因为路途的颠簸劳累,我一躺下便睡着了,一生的失眠竟在飘远。我深深地睡着了,却有一个梦在不断地缠绕着我。
我再次在梦里迷失自己。我孤独地走着,在梦的黑暗中走着。我紧闭着双眼,不看黑暗的天地。但是我的耳朵在聆听,聆听遥远的光明。渐渐地,我听到了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我的心狂跳,放声喊道:“是妳吗?妳在哪里?”我的声音在梦里飘荡,飘荡着黑暗。
“是我……”真的是她的声音,缠绕着梦境。
“妳在哪里?”我四处寻找着,却只看到无尽的黑暗。
“你不用找了,我在黑暗的最深处,你看不到我的。但是我永远都在你的的身边,在你的心上。”她的声音在黑暗里回荡。
“这样也好,看不到妳的人,听到妳的声音,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也许这样的梦境更加美丽。”我快乐地笑着。
“只可惜美好总是短暂的。我很快就走了。这个梦又将消逝。”她叹息地说着。
“为什么美好总是这样短暂?命运总是作弄我?”
“你不要太过于伤痛。这一路还很漫长。只要有黑夜,就会有美梦。只要有美梦,我都会出现的。现在我来是为了跟你说一件事。你白天见到的那个疯疯癫癫的人是郤至。”
“郤至?三郤的郤至?他不是在二十四年前被长鱼矫杀死了吗?他怎么还活着?”
“生死自有天命。世人眼中皆以为郤至已死,但是事实上他依然活着。只是这个郤至已不再是当年的郤至。人看不透生死,生死却缠绕着人。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一切皆是空的……”
“今日郤至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或许天意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了。好了,我该走了,你自己保重。”
“为什么时光总会这么短暂……”我只有麻木地闭着眼睛,任由自由不断地挥霍。黑夜却变得很漫长,仿佛没有尽头……
“蔡琰珺先生,你醒了?”沉睡了很久之后,我渐渐苏醒,眼睛依然闭着,却听到了一个枯老的声音如沧桑般叫着我。我心里一惊,猛然坐了起来,看到一个黑影坐在桌子边。夜色昏暗,看不清他的脸。我慌忙站起来,走近一看,那人竟然是白天见到的那个疯疯癫癫的人,也就是赫赫有名的温子郤至。他静静地坐着,如同一株枯木,长发依旧遮盖着脸,流尽岁月的沧桑。
我连忙向他行礼:“后生之人见过温子。”
郤至哈哈笑道:“老夫无姓无氏无名无字无号无谥,不知蔡先生所言的温子指的是谁?”
我奇怪地看着郤至,真不知道二十四年前的那个冬天发生了什么,但是史书记载“三郤”都被杀死了。也许郤至因为一段奇缘而没有死,所以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他。不过他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我还是很疑惑。
“蔡先生为何总是站着?难道不愿意坐下和老夫好好地说话?”郤至依然冷冷地坐着。
我静静地坐了下来,向他行礼:“晚辈愿问温子之教。”
他依旧笑道:“世已无温季,蔡先生又何以如此称呼我?”
我问道:“那我当如何称呼前辈?”
他冷酷地笑着:“人有六称,老夫却无姓无氏无名无字无号无谥,六称皆无,故无所谓称呼。”
我笑道:“尽管如此,人活于世,必有称呼。老先生既然六称皆无,可谓‘六无’也。晚辈便称老先生为六无先生,不知老先生觉得如何?”
郤至听后,默想一会,又笑道:“哈哈……六无……”
我又问道:“六无先生,你老深夜造访,定有所教于后辈,后辈必谨听老先生教诲。”说着我双手合抱行礼。
郤至笑道:“老夫已老,早已经被命运所抛弃。哪里还敢教诲后世之人?况且蔡先生穿越了两千多年的时空,人事、世事皆知,老夫何以教?”
我说道:“虽是如此,人却总有太多的无知,有时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而变得更加无知。我从两千多年后的世界来到这个世界,知道的越多,便越无知。”
郤至呵呵笑道:“蔡先生心中的**太多,所求太多,所以一生的负重太多……”
我微微点头:“六无先生所言极是。**时常缠绕我的心头。但是我的**太遥远。我深陷**的挣扎之中,难以自拔,留下了太多的痛苦与悲伤。”
郤至说道:“既是如此,何不放弃**,以追求快乐。无欲则有乐,有乐便无忧。”
我摇头道:“无欲何有乐?人生于欲,无欲便无生,无生便无乐。”
郤至微微笑道:“但是你的**太多,生便是痛苦。无欲并非放弃**,而是为了快乐的**。以无而生有,无欲必有欲,故亦有乐。”
我默默沉思着,觉得郤至说得有道理,不时点点头。他继续说道:“今日老夫以来,还有一劝,望蔡先生能好好思之。”
我正襟说道:“琰珺愿闻六无先生之教!”
郤至慢慢说道:“自古至今,多欲者必多亡,寡欲者必多兴。蔡先生有欲,却不敢行欲,故比常人更痛苦。不过蔡先生终非常人,故痛苦是不可避免的。而你的功业之心太强,世事却残酷,所以你的命运将会坎坷不断。上天让你穿越两千多年的时空,来到这个纷争的春秋,正是因为如此。现在你所看到的一切,所听到的一切,都可以让你的思想比以前有所更新。也许这是一条迷茫的路途。但是只要你不断地走下去,你的命运将会有所不一样……”
我静静地聆听着,真的不敢相信这就是曾经的郤至。当年的“三郤”都是利益至上者,为了利益几乎是不择手段,当然郤至相对于他的堂兄郤錡、叔叔郤犫,还算是一个君子,是一个智勇双全的人。但是在涉及利益,特别是家族利益的时候,他也绝对不会含糊的。现在郤氏早已经灭亡了,经此一劫,他才看透这一切。而我看透了这一切,却无法实践这一切。我只能苦笑着,心中有太多的悲凉。
郤至笑道:“蔡先生以为老夫说得不对?”
我慌忙道:“非也,六无先生所言极是,只是……”我的心中不断地犹豫。
郤至笑道:“你看透了,却放不下。这便是你一生痛苦的根源。”说罢他默默地看着我。我却还在犹豫。他又微笑地摇摇头,起身说道:“好了,老夫也该走了。”他起身便要离去。
我也连忙起来,叫住他:“六无先生……”
郤至回头看我,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是否就是郤至?”
我默然点头。
郤至笑道:“当年的郤至早已经死了。我无姓无氏无名无字无号无谥,还是你给了起了一个称呼‘六无先生’,那么我便是六无先生了。从此世上只有六无先生,不会再有什么郤至了!”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