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海边,却已经是半夜,今日正是三月初一,只见海水已经退下去几百米,露出曾经掩盖在海水下的沙土和乌黑岩石,偶尔还能借着月色,看见淤留在浅滩之中挣扎的鱼虾。
鱼虾在挣扎,人儿又何尝不是。
见张野孤单单的坐在海边,听着波涛,看着涌浪,刘睿静悄悄来到他的身边,拍拍他的肩:“别等了,老大不会来了,或者说,要是老大真的来了,就一切不能挽回了。”
张野忽的站起,拉着刘睿急迫的追问:“三弟在粮长家知道了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刘睿把在粮长家听到的说给张野,然后说道:“很明显,上面锦衣卫和东厂两个大神打架,遭殃倒霉的却是咱们这些儿小鱼小虾米,却也不能坐以待毙,咱俩就连夜赶回卫城吧,你看那浅滩中的鱼,还知道挣扎一下,何况我们这些儿活生生的人?”
“是啊,果然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看来严嵩那家伙果然要对夏首辅动手了,先在下面动手,剪除夏首辅的羽翼了;就不知道,又如何出手了,二哥的一个同窗的父亲正是许抚台的师爷,这就回去问问他,到底抚台大人是如何打算的。哦,许抚台和首辅大人可是好友,一向共同进退的,这一次,咱们去求他们,看在和锦衣卫严嵩是相同的敌人,或者还能帮帮咱们。”
刘睿心里叹气,没有网破,只有鱼死,夏言下台就在眼前,严嵩势必要开始了他二十年的首辅之路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很多时候,正直和本分在阴险狡诈面前,就是待宰羔羊。却也知道,张野这般说,并没有是非概念,不过是他碰巧和夏言一脉有了一丝瓜葛罢了。
这时候,那严嵩,非但没有奸臣的臭名,更是在乡下八年养出了很高的清流名士的名望,无论诗文书法还是做事,都是叫世人赞叹不已的。
二人连夜飞马奔着卫城而去,这关节,人命关天的,发不发财根本就不可能放在心里了。
盖州卫就在南偏东七十多里,大概骑马奔驰了两个时辰,就借着月色看见了盖州卫的影子。
卫城周长五里八十八步,城高一丈五尺,有三个门,二人骑马到了西门海宁门。
吊桥高高悬起,这关节,就是当值的兵士恐怕也都在呼哈大睡,毕竟这里不是长城要塞,海上的威胁几乎很多年没发生了。
却也难不住二人,骑马来到西南的一个水门,拍响了水门外的栅栏:“老张,快开门,是我张野?”
这里把守水门的小旗正是张家的人,哥几个往常夜里出去折腾,要进城走的都是这里。
张小旗迷迷糊糊的开了门,对着张野说道:“今儿是你三姨娘的生日,听说黄镇抚和乔掌屯都去了家里热闹,恐怕这会儿都歇息在家里,对了,你父亲好像派人去草场叫你赶快回来的,不想公子却回来的这么快。”
张野面上呵呵,心里狐疑:三姨娘就生有一个妹子,平时在家里很不受待见,为啥父亲却会大张旗鼓的张了起她的生日?
果然,到了盖州卫左千户所堡,进了家里,看见正厅依然灯火晃晃,进去一看,张野的父亲,黄海的父亲,还有掌屯指挥使乔峰都在围着桌子喝闷酒,不住的唉声叹气。
二人行礼,就听张野的父亲张鹿山问道:“才派去人不过一个时辰,你二人来的到快,碰上送信的人了,还有,那个冯家小子是否又去肖家堡了。”
刘睿上前说道:“冯涛恐怕一时间不会去肖家堡了,我二人因为事情紧急,是连夜赶回的。难道,这里也发生了什么急迫的事情?”
乔峰挥挥手:“先把你那里的事情说一说,奶奶的,可别是恶心的事情连着来。”
听着刘睿说起草场的事情,几个长辈都阴着脸。沉闷了好久,就见乔峰一拍桌子:“果然他奶奶的乌鸦嘴,果然不是好勾当!要我看,管他严首辅夏首辅,咱们干脆就跟着严嵩的人罢了,再说,加上锦衣卫,那个夏言孤高性傲的平日也没多少心腹,被严嵩弄倒也是正常。”
一着急,竟然自己骂上了自家嘴巴。
张鹿山恨恨的也是拍着桌子:“上面神仙打架,我们当然管不了那么多,但是,严嵩和锦衣卫要事后对冯兄弟一伙人动手,咱们岂能坐视不管?那般,咱们还算是个汉子吗?”
虽然都是粗鄙武人,但却也多了几分义气。
乔峰脸色微微一变,马上无奈的苦笑,跟着点头:“是这个理,当时暗中把冯兄弟一伙送出去,老哥我也有份,弄军粮补给他们,却是刘兄弟私自鼓捣的、
没要紧的,咱哥几个凭着多年交情,帮着遮掩也还是本分,可如今,十万火急的,冯兄弟他们既然已经这样了,大不了依然在海外逍遥,可咱几个拖家带口的,一个不好,都是毁家灭族的结果啊。”
乔峰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看了看就见张鹿山默默不语,黄于鹏频频点头,才接着说道:
“难道二位能有更好的法子?嗨,先是刘兄弟荒唐,弄什么军粮暗中资助兄弟,这番儿冯兄弟也跟着胡闹,和锦衣卫勾搭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不知道会给咱们带来灭顶之灾吗?”
几个人长吁短叹,黄于鹏叹着气:“军粮案,咱们想法子找个替死鬼,帮着刘兄弟开脱就是,依我看,要紧着派个牢靠的去海外孤岛,叫老冯他们别跟着胡闹了,不然事情更麻烦了,还有,是不是找个机会和锦衣卫严阁老的人试探一下,还是都司说的在理,管他是谁,帮着咱脱了干系就是爷。”
刘睿心里明白了,当年那场兵变,同在卫城的冯家参与了,事后,这几位看在一场世交朋友同僚的份上,暗中帮着把冯家送到了海外,却也是情理之中,辽东多粗鄙武人,但却是最讲究义气。
但是,出头暗中帮衬海外冯家的却是自己的老爹,几个叔伯大概也是暗中协助,但军粮案被人家捅了出来,承担责任的也只能是老爹了,大不了暗中活动,帮着老爹脱身或者减轻罪名罢了。
人命关天的每个人都拖家带口的自然情有可原,可是,身为老爹的儿子,刘睿却不能拭目以待。
再说,这几位准备找的替死鬼又偏偏是莲花的父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刘睿也同样不能叫莲花伤心,甚至就此被打入贱籍。
“几位叔叔伯伯费心了,侄儿替家父谢谢大家了,到时候家父的事情一旦有危机,请几位叔伯援手!再有,请都司大伯帮个忙,给侄儿一个举荐,明儿侄儿准备去经历司应聘军吏。”
“那是应该的!侄儿这般说就见外了,咋的?睿哥儿竟然会算学,懂账务?”
刘睿点点头:“侄儿另有机缘,碰巧学过。”
这不是难事,掌屯都司乔峰很大方的答应了:“拿着我的令牌去经历司就行了,也别说,刘兄弟的混小子也能出息找点事情做了,也是好事情。”
刘睿心想:找事情是必须的,没见家里嫂子总念三音说小话儿,但进经历司却是另有打算。
几个父辈为了自己的安全,势必不可能太多太明显的帮着老爹,而他们能做的不过是用莲花儿的老爹做替死鬼,这也是刘睿不能接受的。
为今之计,只有自己亲自出手了。
老爹的案子说大也不大,三千石的军粮贪墨,在这里根本就是小事情,但要是说大,也是抄家灭门诛灭九族的大事,那就是怕别人把资助反贼的罪名给老爹带上。
为今之计,那就是把水搅浑,要想把水搅浑,就得弄出更大的案子叫要来这里的巡按见猎心喜。既然清流,又号称正义,哪有不需要诺大的政绩的。
那只能是四年前引起兵变的那场巨大贪墨案子了。
如今,能找到证据的地方唯有经历司的架閣库!